李谈简直要被他这个馊主意气笑了, 他特别想问问李亨身边的智囊团都是谁啊?
这种主意他觉得应该不是陈希烈和韦见素能出的。
让他选个人去当凉州刺史……
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现在朝廷需要的就是加强对各地的掌控, 毕竟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很多地方都有了自己的武装力量。
如果李亨需要震慑, 那就应该强硬到底,直接将李谈强行留在长安, 然后将凉州的官员从上到下都撸一遍, 换上自己人。
这样才能让各地的那些节度使刺史之类的掂量一下, 连李谈都顶不住的话, 那么他们在这些还不如李谈的恐怕更要遭殃。
而皇帝对弟弟包容,可不一定会对他们包容,所以应该能震住几个胆子不大的。
至于胆子大的那些, 就不是这种警告能震住的了,必须用更强硬的手段。
反正如果是李谈, 他就会这么做, 至于后果, 又没下狱又没幽禁又没虐待,只是心疼弟弟不想让弟弟再劳心劳力吃沙子了, 有问题吗?完全没有。
然而李亨有这个心,结果还是没敢这么干。
说好听了是优柔寡断,说不好听就是怂。
李谈算是服气了。
他看着李亨半天没说话,结果也不知道李亨误会了啥,居然有一瞬间的身体后仰,眼中也带着些畏惧。
李谈:……
他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李谈有些无奈说道:“凉州那个地方我建了一半就回来了, 留下一个烂摊子,我不回去估计那帮人也没怎么动,换一个人过去……只怕凉州又要走回老路上了。”
李亨自然是不信的,他微微一笑说道:“所以我说了找一个你认可的人过去不就行了?”
李谈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有能力的过去也没用啊,他没钱啊。”
李亨:?????
李谈补充说道:“凉州新城的建设还有别的一些都是我自己掏钱的。”
李亨听后第一反应就是:他不会是在跟我要账吧?
毕竟从来也没有让臣子自掏腰包建设州府的,所以跟朝廷要钱也正常。
当然李亨也可以拿朝廷并没有允许,这是李谈私下所为,这样也可以不给钱。
不过这样的话……李亨又担心李谈生气之下会搞事。
李谈见李亨的脸色有点发绿,忍不住又补了一刀:“哦,之前在长安的时候也是我掏的钱,不过圣人回来了,我也不用越俎代庖了。”
李亨:……
他现在感觉李谈就是个债主。
于是他果断转移了话题开口问道:“我听闻现在反贼那边是阿史那朝义当家,不知三十一郎对此人了解多少?”
李谈说道:“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反正如果不出问题的话,阿史那朝义也活不了多久,知不知道有什么用呢?
李亨又问道:“那……范阳方面,若是出兵三十一郎觉得谁更合适?”
李亨问这个就是想要隐晦的告诉李谈,你自己就别想了,推荐一个合适的吧,差不多我就睁只眼闭只眼用了。
李谈听明白了,更无语了,他知道这是李亨妥协的方式,然而……你特么就不能用更加靠谱一点的方式吗?
李谈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半晌说道:“代国公吧,他带兵应该没有问题。”
代国公就是郭子仪,之前郭子仪只是朔方节度使,后来因为指挥得力,封了代国公。
所以这么一看,从头到尾,李谈都没有得到过什么封赏,现在给他加了封户还是作为解除兵权的补偿,算来算去也是朝廷不厚道。
是以李亨才更加忌惮一些,生怕李谈一个不高兴直接掀桌。
现在李谈的能量太大,凉州、兰州、原州、长安、洛阳,甚至蒲州和晋州都是他的人,如果再放任李谈这样下去,只怕大唐半壁江山都落在他手里了。
而也正因为这样,李亨想要强硬又不太敢,生怕这几个地方的官员直接翻脸。
李谈说出人选之后,李亨第一反应就是郭子仪跟李谈的关系怎么样。
只不过他左思右想都没想到郭子仪跟李谈有什么来往,毕竟郭子仪被提拔起来平叛的时候,李谈正在凉州搞天搞地。
两个人甚至没有见过面。
不过李亨依旧保持怀疑,否则为什么李谈不举荐别人偏要举荐郭子仪呢?
他决定回去先派人查一查,毕竟现在有能力去平叛,还跟李谈没有来往的将领可实在是太少了,而李亨手上也没有什么储备人才。
之前去平叛的时候,李亨原本想要将这次平叛当一次试炼,结果……真是不提也罢,如果不是还有一个建宁王力挽狂澜,恐怕他这次御驾亲征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敌人”一个个能力非凡,而他手下的人这一个比一个不行,这让李亨心里更加焦灼。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笑呵呵说道:“代国公的确经验老到,是个合适的人选。”
李谈表现的十分坦荡,他知道无论他举荐谁李亨都会去查,如果是跟他有关系的呢,李亨很可能弃之不用。
是以李谈直接就举荐了郭子仪,反正李亨是不可能查出来什么的,除了最近郭子仪曾经给他写信问他要不要合作,之前他跟郭子仪压根没有来往。
两个人表面上装的十分和气,然而却各怀鬼胎,之前曾经同仇敌忾的默契已经不复存在。
是身份的转变,也是多年不见的陌生。
在进入长安城之后,李亨看了看外面,发现百姓们都出来迎接他的时候,他心情终于是好了一点。
他笑呵呵说道:“长安依旧与印象中一样,比其他地方的百姓都要守规矩许多。”
李谈看着外面安静张望的百姓,忍住了撇嘴的冲动——他之前从洛阳回来的时候,这些人可没这么老实。
希望李亨不会知道这件事情,要不然他又不知道要想什么了。
临近大明宫的时候,李亨忽然开口问道:“娘子可还在凉州?”
李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道:“之前长安一直处在危险之中,我担心阿娘安危,便没有让她过来。”
李亨点点头说道:“派人将娘子接回来,让她陪伴太上皇吧。”
李谈目光一闪,李亨终于是提到了太上皇,他还以为李亨要当没有李隆基这个人呢。
不过这一次李亨说的在理,他也不好拒绝,便点头说道:“好,也是该将娘子接回来了。”
他说完这句之后顿了顿问道:“阿爹身体如何?我想去拜见他。”
李亨说道:“阿爹不在这里,为了避免长时间舟车劳顿,我已派人将他先护送到兴庆宫了。”
李谈抬眼定定看着他,眼神是少见的冷漠锐利。
李亨被他这个眼神一刺,忍不住又缩了缩。
恰巧这时候李护国的声音在外响起:“圣人,皇城近在眼前了。”
哦,李护国就是李辅国,只不过这时候他还没改另外一个名字。
他这么说就是在提醒李谈,该出来了,皇帝回宫要先安顿下来,再酌情接见臣子。
李谈忽然笑了笑说道:“圣人一路劳累,臣弟便不多打扰了。”
李亨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了松口气的感觉,笑着说道:“三十一郎近日想必也十分劳累,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谈对着他恭恭敬敬行礼,然后就转身出了銮舆跳了下去。
也亏了因为圣驾仪仗过多,速度很慢。
李亨看着李谈矫健的身影,眼中不由得透露出些许羡慕。
李谈现在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李亨没有得到过的,也不敢想的,李谈都得到了,一想到这里,李亨就有些嫉妒他。
嫉妒,也忌惮。
李亨曾经想过自己登基之后可能会面对许多老臣的威胁,一开始是担心李林甫,后来是担心杨国忠,结果他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没轮得到威胁他就死了。
反而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人,现在对他的威胁最大。
想到这里,李亨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冷芒。
李谈不知道李亨在想什么,但是为了不让李亨抓到把柄,他还是乖乖站在旁边,对着正扭头神色莫辨地看着他的李亨笑了笑。
不得不说,李谈一脸严肃不开口不笑的时候,看上去颇有些锋锐的意思,气场也是真的强。
然而当他笑起来,那两颗小虎牙配上那双黑亮的眸子,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
李亨见到他这个笑容,忽然心又有些软。
不过是个孩子,李亨心想,等回头将长安的情况摸一摸再说吧,他现在没有了兵权,只要肯留在长安,那还能有什么威胁呢?
想到这里李亨也对李谈笑了笑就转过了头。
等到銮舆彻底驶入皇城之后,李谈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
他冷冷盯着被侍卫护在中间的銮舆心想,如果李亨退位或者暴毙那真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觉得打仗对他的影响的确还是挺大的。
毕竟以前就算李隆基坑他,他也没有想过直接弄死李隆基什么的。
当然李隆基其实也没怎么坑过他,就算有些事情做的不让他高兴,但一般也是基于一个为他好的出发点。
跟李亨有明显的区别。
李谈转头回了王府对清空说道:“准备一些吃的用的,都要最好的,随我去一趟兴庆宫。”
清空愣了一下问道:“兴庆宫?”
李谈顿了顿说道:“太上皇被安置在兴庆宫。”
说着他就叹了口气,历史上就明明白白记载过李隆基在兴庆宫的生活并不是特别好。
其实不用猜也能想得到,当初李亨过的多憋屈,他肯定都要想办法报复回去的。
至于父子之情,李谈估摸着也没剩下多少。
可能还不如李隆基跟李谈之间的感情来的深厚。
所以他并没有打算单纯的去拜见,而是让人多准备一些吃的用的。
至于钱的问题……无所谓,反正太子会帮他要钱的。
在整个长安都为李亨的归来而或神经紧绷或神经兴奋的时候,李谈带着两马车的东西到了兴庆宫。
只不过在进入兴庆宫之前,他就被拦了下来。
守着兴庆宫的侍卫客气的将李谈请下来说道:“殿下,您可以进去,但是这些东西不行。”
李谈目光冷漠,一张脸直接切换成了阎王模式,平淡问道:“圣人有旨?”
侍卫被他看的心脏一缩,刚刚挺直脊梁想要给宁王一个下马威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说话甚至都有些结巴:“没……没有……”
李谈冷冷淡淡一挑眉:“没有?没有还拦?”
侍卫在阻拦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想好了许多应对方式,甚至连李谈可能产生的质问和回答他都在脑内模拟了一遍。
然后满意的觉得自己一定不会给圣人丢人,毕竟他们这些侍卫算得上是李亨的死忠,对于一直把持着长安的宁王系或多或少有些微妙的抵触情绪。
然而现在……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宁王大摇大摆进了兴庆宫。
他不仅自己进去了,甚至还将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带了进去。
等李谈彻底进去之后,两个侍卫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后怕。
刚刚一直说话的侍卫低声质问同袍:“你刚刚怎么什么都不说?让老子一个人顶缸?”
那个侍卫也有些结巴:“太……太……太可怕了,刚才我感觉要是我们再多说一个字,宁王腰间那把剑就要戳到我们身上似的。”
他说完之后两个人集体沉默,最后异口同声说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达成一致,两个人放心的继续目不斜视的站岗。
李谈走在路上并不知道刚刚差点把两个侍卫吓破胆。
反正自从李亨要回长安的消息传来,他就没有一天是气顺的。
当初他出入皇宫都没有人拦过他,现在他不过是来兴庆宫一趟,这群人居然就敢用□□挡住他的去路。
李谈知道这些侍卫是尽职尽责,然而他就是气不顺,然后顺便在心里又给李亨记了一笔。
李谈在路上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这才观察了一下兴庆宫的环境。
李俶倒是比较靠谱,连兴庆宫都收拾的不错。
然而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不对了,偌大一个兴庆宫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而且外面甚至看不到有宦官宫人走动。
李谈想起野史中记载李亨就给李隆基这边配备了二三十个老弱病残来照顾他,愤怒值又有些上涨。
等他走门口的时候终于是有人迎了上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已经很老的宦官,他慢悠悠走过来,对着李谈行礼之后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摇了摇头。
李谈瞬间就明白这位是不能说话的。
不过很快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点了点头。
这就代表他还能听。
李谈深吸口气问道:“太上皇可在里面?”
宦官点点头,弯腰对着李谈用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谈让人将马车停在一旁,自己带人走了进去。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李谈看到一个瘦高瘦高的人走过来。
因为殿内光线极其昏暗,等他走进了李谈才看清楚,那是高力士。
高力士看到李谈的时候愣了一下,对着李谈行礼说道:“殿下。”
李谈看到高力士十分感慨,到了这个时候,唯一还对李隆基不离不弃的也就是高力士了。
感慨归感慨,他却不会说出口,只是问道:“阿爹在哪里?”
高力士一边侧身让李谈进去一边说道:“太上皇一路劳顿,已经睡下了。”
李谈脚步顿了顿说道:“是我来的不巧。”
高力士连忙说道:“太上皇进来觉少,用不了多久就会醒了,还请殿下稍待。”
李谈听着他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忍不住转头看看他,结果发现高力士的两鬓已经变得花白,眉头中间也出了皱纹。
高力士的目光也带着恳求,李谈知道他担心自己会走,那样这个长安城恐怕没有任何人还记得这位太上皇了。
李谈沉默了一下才笑道:“嗯,正好我带了些东西过来,先把它们卸了吧。”
高力士愣了一下,继而点头连忙喊上人去卸货。
这个时候,李谈才发现,不管是不是正史,记载的其实都没有什么错。
过来照顾李隆基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而且人数还不多。
高力士可能是将所有人都喊了过来,一共也不过三十人。
怪不得他过来的时候,偌大的兴庆宫显得十分冷清。
高力士以为李谈带来的也就是一些象征性的礼物,结果没想到吃的用的全都有。
如果不是知道李谈不穷,他甚至都怀疑李谈是不是把整个王府搬过来了。
这些东西都不是特别名贵,甚至跟李隆基以前用的比起来还差上许多,放到以前高力士可能看到不看一眼。
然而如今他对着这些东西,只觉得鼻子发酸,有一股落泪的冲动。
李谈趁着他们搬东西跟清空悄悄说了几句话,清空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忧郁。
李谈对着他点了点头,清空便转身离开。
他离开之后,李谈走到高力士身边说道:“这些都是家里新准备的,不是很好,先给太上皇凑活用吧,还缺什么你跟我说,我让人去定做一些。”
高力士作为一个一直以李隆基的一切为最高意志的人,听到李谈这么说,他难得的有些犹豫:“殿下如此行为……只怕不妥……”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往北看了看,他目光的方向是大明宫的位置。
李谈冷笑一声:“我知道郡公担心什么,放心吧,他暂时可不敢动我,更何况……这对他也没什么坏处。”
高力士定定看着李谈半晌,忽然感慨道:“殿下长大了。”
李谈听后有些恍惚,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没过去几年。”
高力士没说话,谁说不是呢?
就在两个人相对沉默的时候,高力士远远看到清空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他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李谈问道:“殿下这是……”
李谈说道:“兴庆宫里面也太暗了,需要改造一下,而且这里人太少,怎么够用?过一段时间我会将阿娘也接过来,这里这个样子可不行。”
高力士精神振奋一下问道:“娘子会来?”
李谈无奈:“也不能让她在凉州呆一辈子啊,而且……她应该也是想念阿爹的。”
李谈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十分心虚,他估摸着杨贵妃心里可能很想杀人。
高力士却松了口气:“有娘子在,圣……太上皇应该会好一些。”
还能好什么啊?依旧是醉生梦死呗?
到了这个地步越是清醒就越是痛苦,还不如每天浑浑噩噩,活一天算一天呢。
清空将这些人带来之后,李谈便说道:“你们以后就安心留在这里伺候太上皇。”
李谈转头看着高力士说道:“郡公,这些人都是我府上的,不过您也知道,我之前许久不在长安,府上的规矩松懈了一些,这些人就交给您管教了。”
高力士点点头,然后李谈指着后面跟着的匠人说道:“让这些人来修葺一下兴庆宫,不过这就看阿爹喜欢什么样的了,到时候阿爹说怎么改就怎么改吧,这些人先留在这里。”
高力士对于李谈是信任的,他都没有怀疑这些人的来历。
当然到了这个地步,刺杀一个太上皇也不可能影响政局。
也亏了兴庆宫地方大,目前人也不多,李谈带来的这些人全填进去也不过是让这个地方多了些人气而已。
高力士忽然问道:“这些匠人……将来要留在兴庆宫吗?”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李谈却仿佛听明白了一样说道:“不用担心俸禄问题,我有钱。”
高力士依旧很担忧地看着李谈,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李谈还是一个需要爹娘给零花钱的孩子。
李谈笑了笑补充了一句:“圣人如今还欠我钱呢。”
高力士:……
李谈恐怕是天下最大的债主了,连皇帝都欠他钱。
不过他对李谈还是比较信任的,见李谈真的不在意也就不再过问。
就在高力士都安置地差不多的时候,一个小宦官急匆匆跑出来,先跟李谈行礼,然后跟高力士说道:“干爹,太上皇醒了。”
高力士立刻说道:“殿下,请随我来。”
李谈点点头,看了看那个长着一张圆脸,看上去十分喜庆,便问道:“这是郡公收的义子吗?”
高力士点点头:“路上捡到的,跟家人都失散了,无奈之下就入了宫。”
李谈点点头,知道高力士这个入宫是代指。
他随手将手上一个碧玉扳指摘下来丢给那个小宦官说道:“喏,见面礼,拿着吧,以后听你干爹的话,好好伺候太上皇。”
小宦官接住碧玉扳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高力士——他跟着高力士的时候,李隆基已经有点失势,所以自然也没什么人回来贿赂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这种好东西随手就给人的。
高力士对着他点点头说道:“殿下不是外人,收起来吧。”
小宦官开开心心的收了起来,他笑起来之后看上去颇有点滑稽,对着这张脸都忍不住也想笑。
李谈觉得他可能明白为什么高力士选这么一个人过来伺候李隆基了。
他们一路到了李隆基的寝殿,此时李隆基正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任由笨手笨脚的宫人给他梳头穿衣。
在看到李谈来了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
李谈一如之前一样神情平静地给李隆基行礼。
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激动的样子,自然也没有哭泣,只是心里没来由的有些难过——李隆基老了很多,比当初最后一次见面老了至少有二十岁的样子。
他的头发变得白得多黑的少,他的眼睛变得浑浊,甚至眼皮都耷拉下来,看上去无精打采。
这个状态大概只有一个词能形容:老态龙钟。
李隆基在看到李谈的时候本来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无论是什么身份,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不过李谈平静的模样让他心里好受许多,若是李谈一脸难过同情,只怕他还真有些受不了。
趁着李谈行礼的时候,高力士将李谈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李隆基听后十分诧异,他看着李谈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三郎会不会为难你?”
李谈顿了顿,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李隆基身上感受到父亲的关怀。
所以他笑着说道:“现在他动不了我,等能动我的时候,那原因也不会是这些小事儿了。”
李隆基到底是当了许多年皇帝的,如今不能醉生梦死,没有了歌舞升平,他的脑子似乎又多少回到了当年的精明。
他立刻说道:“走,赶紧走,去凉州,别回来了!”
虽然没有了权力,但高力士还是能打探到一些消息的,李谈这些年做的事情他心里也有数。
所以他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李谈的情况有些危险,当然还不到伤及性命的地步,只不过很可能会失去自由。
是以李隆基才会让他走,只要李谈不回长安,而凉州也不是多么重要的地方,李亨千头万绪之间一时半会不可能顾得上。
李谈沉默了一下,如果是之前他还真有可能想办法尽快离开长安。
但是如今……他忽然有点不想走,或者说不想那么着急离开。
至少……让李隆基的生活水平上来,确定李亨不会无聊到来磋磨父亲才能放心离开。
他笑了笑说道:“阿爹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真的。”
李隆基抬头看着李谈平和的笑容,察觉到了他笑容之后的强大自信,然后就说了一句跟高力士差不多的话:“三十一郎长大了啊。”
李谈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长大啊。
当年在长安不知天高地厚搅风搅雨的日子多好?
可惜谁都回不到过去了。
李谈留下来陪着李隆基说了一会话,将天下大势都跟他说了一遍,顺便还分析了一下。
李隆基大概是寂寞太久,说话也不跟以前一样让人摸不到头脑,就仿佛是普通的父亲一样,指点着自己的儿子。
李谈这才发现还有很多地方自己忽略了。
李隆基忽然问道:“你开了多少所书院?”
李谈愣了一下算了算说道:“三所。”
不算多,但都在中心腹地,几乎囊括了大唐大部分精英学子。
李隆基点点头说道:“这个不要交给三郎。”
李谈没想到李隆基会跟他说这个,也不问为什么,反正他也是这么想的,便点头说道:“好。”
李隆基跟他说了一会之后,明显精神有些不济,李谈这才轻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接阿娘了,过不几日阿娘便会回到长安。”
李隆基听后又精神了一下说道:“那可要好好布置一下这里才好。”
李谈见他精神还好,看了看天色便准备告辞离去。
李隆基也没拦着他,甚至还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到了殿外。
结果到了殿外之后,就看到大明宫那边一片灯火通明,越发衬得兴庆宫凄凉。
李隆基看着大明宫的方向许久才说道:“今日……三郎应该会设宴吧。”
李谈低低应了一声,李隆基有些意兴阑珊地挥挥手说道:“去吧,别晚了,否则三郎怕是要多想。”
李谈张了张嘴结果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前这种热闹的中心是李隆基,他也享受这种万丈瞩目的感觉。
结果现在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那边的热闹,而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这种情况李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高力士对着李谈眨了眨眼,表示有他,让李谈不要担心。
李谈这才离开,迅速回到王府换上了礼服,然后赶往大明宫。
今晚是李亨回到长安在群臣面前第一次亮相的日子,或者说是他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亮相。
这是他思考再三的结果,原本想要将第一次亮相放到大朝会上的。
但是又担心一旦在大朝会上有人不给自己面子的话,到时候会尴尬。
而史官也会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如果是晚宴就不用担心太多了,毕竟这是正式场合又不是那么正式,总有办法将尴尬的场景圆过去的。
李亨迫于压力将李谈的座位设在了人臣之首,就连宰相陈希烈和韦见素两个人都在他下方就坐。
李谈过来之前,大家或多或少都在猜测圣人会对宁王做什么,宁王的反应又是什么。
不过这种讨论在李谈踏进大殿那一刻就停止了。
甚至在他进来的时候,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一瞬。
那一瞬间李谈就是所有人的焦点,整个大殿的中心。
李谈环视一周,对着大家冷淡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幸亏李亨还没出来,否则只怕又不定会想什么了。
李谈到自己座位的一路上,许多人都在跟他打招呼。
有的时候不得不说,有没有实权,有没有功绩,有没有威慑力真的是不一样的。
以前李谈参加这种晚宴,虽然大家也会跟他打招呼,但那是看在李隆基和杨贵妃面子上。
许多重臣打招呼也是矜持的点点头说句话罢了。
而如今这些人看着李谈的目光有人带着崇敬,有人带着畏惧,有人带着探究。
李谈无视这些各色目光,淡定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转头对着陈希烈打了声招呼。
陈希烈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李谈,李隆基还在位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朝中重臣,对李谈并不算陌生。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宁王似乎有些脱胎换骨的意思,反正让他看,他是觉得看不透了。
所有人都以为李谈会直接拉着自己一票人跟李亨展示一下肌肉。
结果没想到,那些人虽然看上去跟李谈十分熟络,但也就如此了,他们没有站队,李谈也没有招呼他们。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思索所谓的宁王一党到底存不存在。
当然也有人会觉得这些人是在演戏。
就在大家猜测的时候,李亨终于是出现了。
他一身皇帝的礼服看上去也像是那么回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李亨一举一动之间看上去都有些奇怪。
李谈看了一会之后这才发现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因为李亨看上去太不自然了。
他在努力撑着自己的气场,但可能是因为之前很少成为场中的焦点,所以他看上去总是有些瑟缩,却又强迫自己舒展的意味。
不够随性自然。
他都这样,那么下面自然就更加拘谨。
李俶见一场好好的宴会热度眼看就下去了,无奈只好站出来活络气氛。
在长安居中调度的经历让他看上去比李亨从容许多,众人原本对皇帝有些失望,但看看太子,又觉得还不错。
李谈环视一周,就知道李亨这场首秀,虽然没有出现什么尴尬的场面,但在不熟悉他的官员那里也没留下什么太好的印象。
不过这跟他没关系,这一整场他都盯着面前的食案,仿佛什么好久没吃东西了一样。
众人忍不住想起之前的传言,心里不由得嘀咕:难道宁王之前穷的吃野菜是真的?
李谈终于熬过了这一场宴会之后,转头就上了一封奏疏,要求去接杨贵妃。
李亨看到这封奏疏就忍不住紧张,在看到李谈要求的是去原州之后,就松了口气准了李谈的要求。
然而鬼使神差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李谈真的将杨贵妃接回来的时候,他居然要求见见杨贵妃。
于是他就见到了这个当年他一直不怎么敢直视的庶母。
李谈是陪着杨贵妃进的宫,李亨在看到杨贵妃的那一刹那,眼睛都亮了一下。
李谈察觉之后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然后就听到李亨让杨贵妃暂时住在宁王府。
李谈抿了抿嘴没有反对,杨贵妃如今还很年轻,让她就这么去陪着行将就木的李隆基坐牢他也有些不忍心。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李亨就下旨:太上皇身体抱恙,着贵妃出家祈福,道号依旧是太真。
李谈: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