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谈原本打了胜仗就是十分欢喜的, 再听说他心心念念的王维来了,自然更加欢喜。
结果一见面先是被王维狼狈的外表惊了一下, 继而又被对方难得的失态给惊到了。
再加上他原本就喝了点酒, 一时之间居然有点脑子没转过来,愣在了当场。
而王维这一哭,他身后那些看上去也很惨的书生自然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王府都渐渐熄了声音。
也亏了李谈之前下狠手整治了凉州, 这才没有引得别人过来探头探脑, 也幸好门房激灵看到这些人虽然形容狼狈但气质高华, 没将人堵在外面,而是带到了门房,这才没有传太远。
跟着李谈出来接人的王紞看到哥哥这个样子, 顿时大惊,跑过去扶住王维问道:“阿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知章低声对李谈说道:“大王, 回神!”
李谈这才回过神来说道:“莫要站在这里了, 先进来吧。”
王维此时也回过神来,有些羞赧说道:“是我失态了。”
他熄了声音, 身后的书生也都熄了声音。
实际上这些人只不过是因为一路风霜,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 乍然见到李谈他们,就再也忍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罢了。
李谈转头对清空说道:“去烧些热水,找些衣服来给他们换洗一下。”
顿了顿他又说道:“再弄些点心让他们垫垫肚子。”
也幸好王府正在开宴,吃的自然是管够, 清空心下也有些惊慌,听了李谈的吩咐这才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忙点头,转身去准备不提。
李谈对王维说道:“无论发生何事,都已经是既定事实,诸位也莫要着急,先吃些东西梳洗一番,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再来说话。”
王维本来心中悲痛郁结,此时见李谈神智清明,安排妥当,心下不由熨帖,心想倒还有个容身之地。
继而他又有些难过,他是有容身之地,可长安的百姓又当如何呢?
李谈将他们赶去洗漱,又让其他人赶紧醒醒酒——本来都很开心,再加上明天是休沐日,喝的都不少,此时一个个的都有些反应迟钝。
好在贺知章年纪大了,没喝酒显得清醒一些。
李谈也跟着去洗漱一番,换了一身衣服回到大堂的时候,酒食都已经撤的差不多了。
众人此时脸上也没有了刚刚的狂喜,都面色凝重的坐在那里,很想知道王维嘴里的长安完了,书院完了又是什么意思。
只有李谈心里明白:这一天终究是到来了。
然而书院……让他有些放心不下。
之前他根本不担心书院,安禄山不是草野莽夫,这么多年熏陶下来,知道读书人的重要性。
所以就算安禄山占领了长安,也不会动书院和书院学子的。
当然这些学子若是奋力反抗,可能也会有危险,但书院绝对是没有危险的。
可如今王维说书院完了,又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在等着王维他们整理完毕,虽然之前李谈让他们先休息,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但是估计这些人是没有休息的心思的。
所以大家都在等,好在王维等人也没让他们等太久,洗漱之后垫了些许糕点就匆匆过来。
在见到李谈的时候,王维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
李谈连忙让人给他看座,还是按照转运使的品级,正好坐在李白对面。
王维环视一周,发现他们原本以为过来凉州吃苦的众人一个个看起来都过的很滋润,反而是他们这些长安人士如今狼狈出逃,不由得悲从中来,哽咽说道:“殿下,圣人……圣人他抛弃了我们啊。”
李谈和缓语气说道:“到底发生何事你慢慢说来。”
贺知章看了他一眼,觉得李谈如今的做派有些奇怪。
如果放到以往,他此时肯定是要急着询问的,然而如今却很淡定,仿佛……早就知道了什么一般。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王维深吸口气说道:“前些时日潼关失守,长安一片兵荒马乱,上朝之人竟不及一半,圣人震怒,便下旨要御驾亲征,只是……圣人年事已高,当时所有人都劝阻他,更有人提议将殿下调回长安,拱卫京畿。”
李谈皱眉:“可我没有收到诏令。”
王维说道:“因为当时有人反对,说殿下年轻,连哥舒翰都不是安禄山的对手,您更未必是。”
李谈无语:“我不是,难道他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王维愤愤不平:“他们不过就是怕您立功掌更多兵权而已!”
现在他们已经没办法遏制李谈了,如果再让李谈坐大,日后谁能限制李谈?
李谈倒是很平静问道:“后来呢?”
王维继续说道:“后来圣人便让人推荐能征善战之人,然而如今长安又哪里还有……当时朝廷是做出了积极防御的架势的,可谁都没想到,圣人早就将禁军仪仗迁走,同一天傍晚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备六军,随着安禄山大军逼近,乙未日黎明,圣人便携贵妃、皇子、皇孙、公主、妃子、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和近侍从延秋门出逃!”
众人听到这里都十分震惊,面面相觑发现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因为他们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情,心里翻来覆去也只有一句话:圣人怎能如此?
李谈垂眸说道:“阿爹……阿爹这是抛弃了他的子民啊。”
所以他也会被子民所抛弃,当然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他,结果发现李谈的表情十分冷漠,眼神也是冰冷的,大家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之间颇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的意思。
王紞拭泪问道:“大郎不是早就出发,为何如今才到?难道安禄山已经不仅仅占领了长安?”
王维木然摇了摇头:“我在半路听闻圣人仓皇出逃,放心不下便想转回长安看看,不成想……不成想……”
他说到这里便已是泣不成声,李谈手一紧,身体微微前倾问道:“发生何事?”
王维哽咽说道:“半路之上遇到刚刚那些学子,我见他们身有血迹狼狈不堪,便询问,那些学子便说自从圣人出逃之后,长安贵人大多也离开了长安,其中有些人路过书院的时候,居然扬言书院至珍至贵,不能留给安贼!说完便派家奴进去将珍宝搜刮一空,而后将书院焚之一炬!学子们奋力抵抗,却惨遭杀害,我过去之时,书院已是一片焦土,伏尸遍地啊!”
王维说到后来便嚎啕大哭,李谈听后也是满目通红,他猛地站起来,刚想问到底是谁干的,结果就听到咕咚一声,回头一看发现贺知章居然一头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李谈顾不得自己生气伤心,连忙过去将他搀扶起来,其他人嘴里喊着:“郎中呢?快请郎中过来!”
李谈也顾不得维持他亲王的仪态喊了句:“请什么郎中,把我的琴拿来!”
一通混乱之后,贺知章被挪到了屋子里,虽然李谈说不要郎中,但已经有人手脚快将郎中拽了过来。
郎中进来之后一头汗的切了个脉,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是怒急攻心,没有大碍。”
李谈心说才不是简单的怒急攻心呢,这里面只怕还有悲怒交加。
书院虽然是李谈建起来的,但是投注最多心血的绝对是贺知章,自从李谈将他请来之后,他就一头扎根在书院,林林总总都是他一点一点着手弄起来的。
甚至在书院学子不多的时候,贺知章还能一一叫得上那些学子的名字。
若论对书院的感情,贺知章当为第一,李谈都没办法跟他比。
在得知贺知章没什么大事之后,李谈还是给他用了一个一指回鸾,但没有用别的技能,他想让贺知章多休息一下,缓一缓。
经过贺知章这件事情,李谈的心也没有刚刚那般愤怒,而是将所有情绪收敛起来,起身说道:“好了,让贺老休息吧,我们出去说事。”
众人转回大厅,王维十分惭愧说道:“是我不够持重。”
不应该说的这么直接的。
李谈摆手说道:“遭逢如此大事,摩诘又在路上饱受磋磨,情绪激动是正常的。”
众人见他如今冷静下来,心中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谁都知道,宁王殿下真的发火了,那事情就不大,最多当场报仇,不会株连太广。
可若是他冷静下来,将这恨记在心里,那就等着瞧吧。
果不其然听到李谈问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王维没有说话而是指了身后一位半张脸都被裹在纱布里的书生说道:“袁久你来说。”
这位袁久往地上一跪,也不哭也不喊冤,只是木木说道:“是杨家子弟,他们扬言书院之内珍宝皆属宁王殿下所有,他们自当帮殿下保管。”
李谈听后双手握拳,恨恨说道:“杨氏一族,我不曾对不起他们半分,他们却如此……如此……他们该死!”
众人听后都十分愤恨,然而在这份愤恨之后还有一丝丝轻松。
在座之人没有待见杨家的,以前圣人疼宠杨贵妃,大家虽然不满,但是没有因为宠爱影响朝政,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比起李林甫这个宗室,杨家这“外戚”倒也还能接受。
结果没想到等杨国忠上位之后,作风比李林甫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幸好贵妃深明大义,经常听说她劝阻杨国忠,然而杨国忠能哄得圣人开心,也不太把堂妹的话放在心上——好不容易得了权柄,谁还会再放手呢?
之前大家对李谈都很看好,然而唯一忧虑的就是他有杨家这个外家,总不能让他不管吧?
如今可好,杨家自己帮他们做了切断。
公孙垂心中疑惑便问了出来:“杨家不应该都跟着圣人一同出逃了吗?”
袁久伏地说道:“我等也不知是为何。”
李谈冷冷说道:“还能是为何呢?怕是早就心有成算,将几个得力子弟留下来带着人将书院大门诈开,将东西带走再与杨国忠汇合,又有何难呢?都说安禄山大军逼近,可不也没到呢吗?终归是有操作空间的。”
众人沉默,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出这样的事情。
李谈抿了抿嘴说道:“好了,此事先放一放,诸位暂且住下,好好调养身体为要。”
贺知章是因为情绪激动倒下了,而李谈看着王维他们竟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等王维等人下去休息之后,李谈对王紞说道:“你去陪陪令兄吧,哎……”
王紞抹了抹眼泪应了一声就去了。
人走了之后,大厅之上一时之间十分沉默,众人相互看看,都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实在是事情都到了一起,让人脑子都不清楚了。
李谈仿佛忘了大家还在一样,枯坐发呆半晌,才短促地笑了一声说道:“当初我为了书院安危,让孟知涯给书院设计了许多机关,总想着就算有万一,书院也能闭门自保,谁能想到……动手的居然是自己人呢?当初我就不该为了引人注目放进如此多的珍宝进去!”
如果是安禄山的人,就算是放火也不一定能烧得了书院,可是书院的门被诈开了,那还能挡住什么呢?
李谈现在是后悔的,他只想到了安禄山,却没想到会有人如此贪心,逃跑还要带上这些珍宝。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李白作为王傅哑声说道:“大王不必自责,就算没有那些珍宝,或许也会有人趁机借口不能将书院留给安禄山而烧毁。”
书院不仅仅是书院,那里有众多藏书,可以说是天下之最。
谁都知道一个国家要发展,没有这些是不行的,安禄山得了书院势必如虎添翼。
李谈摇头说道:“你们也不必安慰我,如果没有那些珍宝,杨家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他们能如此理直气壮,不就仗着李谈是杨贵妃的“儿子”吗?
他这句话说完,大家又沉默下来,倒是公孙垂开口说道:“大王,经此一事,朝廷怕是失了天下民心,大王要早做打算啊!”
众人听了皆是一惊,知道公孙垂说得对,然而刚刚大家的心情大起大落,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也是公孙垂乃是在场收到冲击最小的人,他对长安和书院都没什么感情,甚至还能冷酷的想着长安的书院没了,凉州的书院可就不再是什么分院了,更好!
长安毕竟是京城,虽然日后如何不好说,但凉州才是李谈的地盘,他能说了算,书院这么重要的地方,还是放在自己地盘上安全一点。
李谈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好了,时候不早,大家也都回去休息吧,长安……长安陷落就在眼前,眼看朝廷已经不管长安,我们前去收复失地他们也是管不到的。”
就算管得到,李谈也不想管了。
书院的书他不可惜,可那么多学子死于非命,他心疼的不行,这仇自然也大了。
杨家子弟此时他是抓不到的,而且想来到了马嵬驿……也就轮不到他报仇了,那就只好先收拾一下始作俑者安禄山。
到了这个时候,李谈看似冷静,实则最不冷静。
系统的叮嘱之类的他早就抛到脑后了,他就是要跟安禄山死磕。
什么?系统不允许?
有本事让他当即死了,他就不报这个仇了,否则谁都别想拦他!
李谈虽然让大家散了,但出了王府,李白等人就又聚在了一起。
大家面面相觑,李白直接说道:“大王看起来不大对。”
杜甫帮着说句:“这是大事,他反而没什么表示,就怕郁结于心啊。”
公孙垂笑道:“两位还不了解大王吗?他才没工夫伤春悲秋,恐怕他现在是心里憋着火,想要搞死那些人呢。”
李白说道:“然而如今这些人怕是一时半会难以找到,就算日后找到了又如何?他们终究是贵妃族人。”
杜甫也开口说道:“大王若是贵妃亲生倒也好说,如今……这个分寸可不好掌握。”
他难得说话这么直白,也是觉得李谈难做。
李白在一旁冷哼一声:“贵妃。”
就在他们说这些的时候,听到有脚步声,一转头就看到王紞红着眼睛走了过来。
众人一看到他就想起了王维,王维当初在京城也是个风雅美人,大家虽然不是很熟,脾性也不相和,彼此到相安无事,遇到了也能说笑两句。
如今王维遭逢此事,众人心中是极惋惜的。
李白问道:“王长史怎么过来了?不多陪陪令兄吗?”
王紞擦了擦眼睛说道:“大郎太累了,已经睡下,我自然是要来继续处理事务的。”
他是王府长史,如今李谈的王府基本上也就是州府,家政一体,王紞需要负责的事情也就变多。
杜甫见他心疼长兄,却还记得自己的责任,不由得安抚说道:“不妨事的,大王不会怪罪。”
王紞摇了摇头说道:“长途跋涉,不提我阿兄,那些学子们的情况也不算好,我得去请郎中给他们都看看。”
这些学子本来就是逃得一条命的,在出来的时候基本上人人身上带伤,后来又长途跋涉,纵然有王维散尽家财,可他带了大概有近百人,又哪里支撑得了这么多?
到最后甚至不得不遣散仆人,否则以王维家世,哪怕是逃命到凉州也不会这般狼狈。
众人心中佩服王维,杜甫更是说道:“这件事情交给我,我去找人。”
王紞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客套话。
不过这种事情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吩咐一句的事,他们更多的还是关注李谈。
李白最后说道:“新州府和书院建的如何了?之前就说书院已经建好,如今正好给大王和贺老都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有点事情忙就不会一直想着之前了。
他们甚至连说辞都商量好,人总是要一点希望的。
这里面他们主要劝说的还不是李谈,李谈终究年轻,能缓过来的。
最主要的是贺知章,人越上了年纪越听不得这种事,贺知章近些年送走了许多老友,随着昔日相熟的人越来越少,他心里也是难过的。
如今又有听到这样的消息,若是一个转不过来,郁结于心,那才要命。
他们这样想,那边的李谈也是这样想,他定下了先收拾安禄山,再收拾杨家人的策略。
至于众人担心他不好对杨贵妃交代的问题,他倒是一点也没有心里负担,他跟杨贵妃说的直白一点那就是盟友。
如今盟友的家人拆他的台,那这个联盟也就可以瓦解了。
念头通达之后,李谈放下了所有的心里负担,转而开始担心贺知章。
他也是如同李白他们那样担心贺知章,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贺知章最不心疼的就是那些珍宝,他最心疼的是那些学子,其次则是书籍。
李谈已经想好了,那些普通书籍就算了,之前宣扬的古籍,嗯,他就跟贺知章说都是假的,他当初也担心古籍留在那里不好,就做了仿本放到那里。
只是这样一来,李谈还要去抄书!
当初他闲着没事儿都抄了多久,如今他每天要处理政务,留给他抄书的时间能有多久?
还有造假的时间,无论贺知章信不信,他都要拿出东西来让贺知章看啊!
好在当初他没将整栋书阁都弄成孤本古籍收藏地,要不然就是累死他,这个谎恐怕也圆不了了。
不过上一次他造假只能自己亲力亲为,了不起身边有个孟知涯。
如今他确实可以找人帮忙的。
于是刚刚将所有人遣散的他,又急忙将人喊了回来。
众人回转的时候,心里都咯噔一声,担心李谈一个激动要去千里追杀杨家人。
虽然这事儿听起来不靠谱,但这种事情还真有可能呀。
是以回到王府之后,连李白都十分警惕问道:“大王,又将我们招来是为了什么呢?”
李谈搓搓手说道:“我招诸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然后就说了自己的想法,人是没办法了,人死不能复生,就只能从古籍上面安慰一下了。
众人听说他要造假都吃了一惊,李白问道:“可是那许多书籍都是孤本,连抄录本都不知身在何方,这要怎么弄?”
最主要是他们之中恐怕就连李谈对书籍目录都不是很清楚,这要怎么作假啊?
李谈直接说道:“当初弄到的古籍并不算多,都有哪些我都记得。”
杜甫追问了一句:“就算记得书目,可其中内容……”
李谈笃定说道:“我都记得!”
这次倒不是他夸大,哪怕没有抄录系统,他也真的记得。
毕竟每天都要与这些读书人相处,他们文化修养高,可能随口就是一段历史或者典故。
若是不明白怎么跟这些人聊天?就算他有系统等他搜索完人家都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了,这天也是聊不下去的。
所以这些东西就必须变成自己的。
而有价值的古籍有许多基本上可以说算的必读书目,当初李谈为了背书基本上就是一边背一边怀疑人生——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毕业了,还要背书啊?日子能不能不要这么难过?他为什么就不能当个纨绔子弟呢?
现在可真是感谢当初自己没当纨绔子弟,要不然……他就算说自己都记得,大家也不会相信啊。
哪怕现在所有人都给李谈贴上了一个学富五车的标签,李谈这么说也让大家瞠目结舌,简直不相信他居然都背了下来。
就连杜甫等人都不敢说自己背下了那么多书!
李谈见他们不信便说道:“这事儿你们不用操心,我必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扯谎,只是想问,我有一办法能将古籍做旧,只是需要人手,别人我信不过,若是消息传出去,我们这番筹谋就付诸东流了。”
众人只能将他是不是真的会背那些书籍给放到了一边,李白想的更是清楚:哪怕大王不能背下全部,能弄出几本,十几本来,也算是能安慰贺老了。
当下众人向他讨了做旧方式,杜甫是做惯实务的,粗略掐指一算,有些担心说道:“这些全弄完至少要五日,这还是天气好的情况,到时要如何与贺老说呢?”
贺知章虽然昏迷着,但也不可能一昏昏迷五六天,如果真的要昏迷那么久的话,那李谈必然会出手,不可能让他躺这么久的。
李谈也有些纠结,想了想说道:“到时候我就说书籍都放在了朱邪狸那里,已经派人去取了!“
众人瞠目,这个说法虽然能够拖延时间,但也不是个合适的理由啊!
哪里有这么珍贵的东西给朱邪狸的?谁不放在自己家看管起来啊!
李谈倒是想了一个主意说道:“贺老还不知道朱邪狸的事情,正巧一道过了明路吧,反正这天下间若是还有一个安全的地方,那就是朱邪狸那里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想起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素麻城的位置,他们还是李谈的心腹呢。
这样看来,果然是非常安全,估计也没有人为了那些古籍非要去找死——进了一望无际的戈壁,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运气了,而一般人是没有这个运气的。
众人对视一眼发现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注意了,便看向李谈,杜甫问道:“大王,那何时开始?”
就算这些都折腾好了,但李谈默写也要一段日子的,这也要看他。
李谈直接说道:“两天,给我两天时间。”
众人大吃一惊:“两天怎么够?”
那是抄书,就算李谈不用刻竹简,这写也要写一段时间吧?
李谈摆手:“放心,我那里之前有一些手抄本,等等我去拿来给你们,剩下的我就加紧抄,凉州的事情就拜托诸位帮我先盯两天了。”
公孙垂立刻说道:“我等必不辱命!”
李谈点了点头起身匆匆去拿书,他的借口是清空等人未必知道哪些是古籍手抄本,所以他要亲自去找。
而他想的是趁着这个机会先抄录个十几本再说,否则到时候真的两天抄个几百本,那简直就是非人类了。
李谈趁机在书房抄录一会,掐着时间差不多,算一算手上有百多本,这才匆匆过去。
此时公孙垂和李白他们已经走了,只剩下杜甫一个人留在这里等着拿书。
杜甫看到李谈直接让人抬过来一口箱子的时候,着实有些吃惊,打开箱子随手翻看便有些疑惑:“这……是殿下新近抄写?”
上面墨迹还很新,看着就像最近写的。
李谈顿了顿苦笑着说道:“这两日心有些不静,也不敢跟你们说,就想抄抄书修身养性,当初是担心安禄山,是以想要将还记得的古籍写出来,至少不让其失传,没想到……”
杜甫心下也是愤怒,大家眼睛都盯在安禄山身上,谁能想到,居然被自己人捅了一刀子呢?
只不过愤怒隐藏在心里就好了,现在这里最不好受的大概就是李谈。
杜甫拎着书干脆利落的走了,出去到了州府,发现公孙垂居然将孟知涯喊了过来。
孟知涯此时脸上表情冰冷,眼睛却仿佛要喷火——琅嬛书院那也是他的心血啊,那样的高楼他第一次建,哪怕后来还建了比那个更宏伟的琼楼玉宇,琅嬛书阁在他心里地位也是不一样的。
不仅仅是他,哪怕是在天下人看来,一个是用来取乐,一个是用来藏书,恐怕也会觉得琅嬛书阁不一样。
杜甫过去的时候,公孙垂正跟他说:“你先不要气,我问你,新州府和书院准备的如何了?”
孟知涯只好忍气说道:“新州府还差着一些,书院早就建好了。”
公孙垂心中发愁,虽然书院建好了,但是周围配套设施也要跟上啊。
李谈当初为了不受掣肘,选了一个比较偏僻但是又是东西交通要道的地方,如今那里不说一片荒凉吧,周围也没什么东西。
唯一的好处就是经过近一年的灌溉培养,那边的土地已经能种地了。
那地方当年既然荒凉,那就意味着周围没有水源土地也不行,李谈到了那里虽然不缺水了,但想要能耕种土地还要养一养。
是以众人想了许多办法,这才将周边的土地弄的差不多,然而也算不上沃土。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书院建立起来了,那么多人扔过去,吃喝拉撒可怎么解决?
当初李谈的想法就是新州府先搬,书院后开张,反正他要处置凉州,一时半会估计也没人会将孩子送来上学,总要观望一下。
现在公孙垂想要启用书院,至少给贺知章找点事情做,给他一点希望,结果发现居然不能着急,不由得十分无奈,只好催促道:“你快着些收拾新州府,最好尽早搬过去。”
孟知涯瞪眼:“我倒是想要尽早搬过去呢,可是人手不够啊。”
之前李谈是雇人去弄新州府,这些人大多都是游民,没有产业也没有土地,就是四处找活干混口吃的,然而这样的游民并不多,一座新州府,还是规模直逼长安的新州府,这点人够吗?
公孙垂说道:“不用担心,过不多时想必大王就会给你一些人了。”
孟知涯有些疑惑:“哪儿有人啊?”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那边来人喊孟知涯过去。
公孙垂正好看到了杜甫,在看到他手里身后跟着的侍从拎着一箱子书的时候,倒也没有奇怪,只是说道:“知涯先过去吧,杜令且来,我已经准备好了竹简。”
是的,竹简。
书籍这种东西,还是李谈来了之后才有的,之前人们用的是卷轴,再往前就是竹简。
而能称之为古籍的东西,自然就是竹简,是以他们首先需要做的是找人将字刻在竹简上!
孟知涯见他们有正事,转头就走,想着等等怎么跟李谈要人。
结果一见面,李谈问了跟公孙垂相同的问题——他们两个想到了一起。
孟知涯说完结之后也不等李谈继续问便说道:“我的殿下,大王,人太少了,您别催,催我也没有用啊。”
李谈摆手:“不催,不催,我是想要给你点人。”
孟知涯正纳闷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环佩轻响,一回头发现是一个妙龄女子正款款而来。
一时之间不由得一愣。
李谈起身说道:“累你跑一趟,是与你有事商议。”
远安公主听李谈口气亲昵,显然不把她当外人,心中欢喜便说道:“三十一叔有事但凭吩咐,四娘必然遵从。”
李谈摇头说道:“需要用到你的人,自然是要商议的,事情是这样,我建了一个新州府,如今已经初具规模,但想要启用还要一段时日,我有些等不及想要搬迁过去,便想向你借点人手过去帮忙,放心,不白用他们,给钱的。”
说到后面李谈就笑了,远安公主则吃惊的张大了嘴,半晌才问道:“新……新州府?朝廷那边……”
李谈眼神一黯:“你还不知道吧……圣人已经携人出逃了。”
之前庆功宴的时候,李谈虽然有心让远安公主也参与,但一看满堂都是臭男人,让一个小娘子,还是寡居小娘子混在中间不太好,便让人将酒食送过去,给远安公主也开辟了一块地方,然后让李白杜甫等的家眷过去陪远安公主也开心一下。
是以王维在门口失态嚎哭的时候,远安公主在里面只是听到外面吵闹,实际上却并不知道发生何事。
此时听到李谈这般说,不由得手一紧,瞪圆了眼睛问道:“怎……怎么会这样?”
李谈摇头说道:“我跟你说,是让你安心,现在朝廷……怕是管不到我们这里了。”
远安公主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虽然担心父母兄弟,但一听是跟着圣人出逃,倒也放心下来。
反正她爹是太子,基本上不会有事情,如果太子都出了事,那么也就是大唐灭亡的时候,远安公主就算寻过去也没用,还不如留在凉州。
她算看出来了,如果这个天下真的完了,那么唯一还能挣扎一下的就是她三十一皇叔这里了。
于是远安公主只能按捺住心焦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带人去筑城。”
李谈说道:“胡闹,你跟过去做什么?那边现在什么都没有!到那里要吃苦的。”
远安公主摇头说道:“我带来的人有一些是靺鞨人,他们听不大懂官话,也不太信任别人,我不去别人压不住啊。”
当然实际情况并没有这么严重,远安公主自己不去,只要派得力心腹过去,那些人自然也是听的,更何况又不是卖了他们,也不是让他们打仗。
而远安公主之所以要跟着过去,就是想要发挥一下自己的作用,这样哪怕将来天下都完了,她留在这里也并不是一个依附于叔父的孤身小娘子,好歹也有点督导筑建新城池的功劳。
远安公主不怕吃苦,就怕没用,一旦没用,那就没有话语权,所有的一切就这真的凭李谈做主了。
她看出来李谈是个厚道人,可厚道人也未必跟她的想法一样,她将来是想要让儿子拿下黑水部的,所以现在就必须找机会表现!
李谈听后也有些纠结:“可是你走了,五郎子怎么办?他那么小,离不得母亲。”
远安公主笑道:“我带他一起过去就是。”
李谈又是一句:“胡闹。”
远安公主摇了摇头说道:“三十一叔不用太娇贵我们,这一路上什么苦没吃过?更何况您的地盘,又哪里真的苦了呢?”
李谈见她坚持,想想那孩子如今的情况也应该不错,便叮嘱道:“那你小心些,孩子若是有不对,就立刻回来。”
远安公主点点头,她当然不会拿儿子开玩笑。
李谈这才给远安公主介绍了孟知涯,孟知涯心里给远安公主贴上了一个狠人的标签,对于李谈不拦着她也很奇怪。
李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远安公主现在已经能自己做决定了,李谈可以劝说,但是不能强硬。
所有的为对方好,也只是自我感觉而已,对方是不是真的需要谁知道呢?他劝说了就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而且远安公主就算想要握紧手上的人也是正常,毕竟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些人了。
李谈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之后,后面就派人来说贺知章醒了。
他心中一紧,调整了一下心情,开始进入睁眼说胡话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