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外面那群期待值高的离谱的弟子与老家伙们, 白若沉默一瞬,抬眼道:“不然……我们还是先跑吧?”
俞南易玩味的勾起唇:“白白, 你要和我私奔?”
跑当然是不能跑的。
白若也只是说笑, 而既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两人只能去找被感染的人试验。
而当俞南易的灵力触及到那些人身上, 他们的狂躁明显被安抚了, 神情也渐渐变得平静。
各个宗门门主顿时面露喜色,就连齐锋常年严肃的神情也软化了, 带着几分轻松。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场前线, 却并不那么轻松。
即便是人间界, 军队也大多数有着自己的修行体系, 只不过他们更善于战术, 在其中有修士设下结界的情况下便更加凌厉。
这种凌厉不像剑, 不像刀, 也不像各路修士的法器, 而是坚不可摧的城墙。
而即便如此,拥有魔界源灵的魔族也势如破竹,逼得人族节节败退。
泌州地处要地, 四通八达且又临海, 也是仅剩的几个阵眼之一的所在处,带领此地军队的正是道宗少宗主齐渊。
第五尊者与四血城城主双双失踪的消息传来, 且不说动摇军心,魔族快速的侵染也很快让兵营的士气颓靡,好在坐镇着道宗的少宗主, 又有席山医宗的长老丛云和首席弟子林子信相助,才没让军心涣散。
可对于越加严峻的形势,整个泌州的气氛并不好。
白若的预想没有错,短短两个个月内,繁华的城池便迅速颓败,不断有魔族渗透,将人类感染,被驱策的行尸魍魉也越来越多,魔族的力量日益壮大,而人族却是一直在消耗,很快便出现了一边倒的趋势。
况且,对阵泌州的,是传说中的第二尊者叶兴天。
叶兴天早已经是大乘期的魔族,在他的协助下,泌州的状况并不乐观。
而此时,齐渊与林子信正在战场与叶兴天对战。
漫无边际的战场,尸横遍野,魔族与人族的尸首乱在一起,看起来便也没有什么区别,左右不过一个头颅四个肢体,一旦死去了,碎成肉块。也只有这时,人与魔才不再有分隔,同样的心脏停止跳动,不知道最后将要烂在哪里。
叶兴天身上没什么伤损,可齐渊与林子信却遍体鳞伤。
齐渊本也是正道的天才,可即便如此,他年纪尚轻,也才堪堪到达分神巅峰。而林子信一个医修,更是比他还不如,自然被叶兴天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我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你们服个软,我麾下也能留个位置给你们,如何?”
叶兴天一身软甲,右手带着指套,缓缓握了握拳,语气轻描淡写,话却是十足的辱人。
齐渊冷笑,林子信竭力恢复两人的伤势,叶兴天摇摇头:“何必呢。”
“既然你们自不量力,我也只好亲手送你们上路。”
说罢,毁天灭地般的威压自上空压来,他伸出手,隔空掐起齐渊的脖子,齐渊的眼珠赤红,却丝毫动弹不得。
林子信咬牙,他的肩膀上是血淋淋的伤口,环绕着浓重的魔气,即便耗费大量的灵力也无法立即愈合,费力的拿出个晶石花,那花慢慢变大,花瓣越来越多,最后变作锋利的箭矢将叶兴天团团围住。
然而叶兴天只动了动手指,那晶石花便彻底的碎了。
就在这时,一把暗红的重剑从天际袭来,正往叶兴天的面门飞,叶兴天一见这剑,脸色瞬间一变。
齐渊瞬间被甩出去,落到林子信身边,接着便见那重剑不断的往叶兴天头上砸,一下比一下要狠戾,竟是也同样带着浓重的魔气。
然而,那气息让他万分熟悉。
一步步走来的男人身上穿着沉重的麟甲,全身漆黑,脸上遍布这魔纹,神情冷然,重剑与叶兴天缠斗着,他弯下腰,捡起齐渊掉落的佩剑,转头扔给他。
“你的剑。”
齐渊的瞳孔颤抖,仿佛不可思议一般的望着他,良久才傻兮兮的笑了,这笑容中带着几分酸涩,却不可抑制的狂热。
“封旬……”
林子信也瞪大眼看着他,眼眶通红:“大师兄!”
没人能理解封旬这两个字对他们这一辈人代表着什么。封旬代表的是天才,是他们前进的方向,是少年时热枕的梦,一颗璀璨的星辰。
同时也是遗憾与缺失。
封旬被紧盯着,不太习惯的抿唇,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乍然遇到故友,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幸好是在这种场面下。
封旬转头唤回重剑,叶兴天脸色极差,盯着他道:“果然是你,你真的是长大了,当初你可是拼了命才挡住我的一击。”
现在却仅仅用一把剑便拦住他!
封旬的眼眸变得寒冷:“你竟还敢出现。”
叶兴天擦掉下巴上的血迹,嗤笑道:“当初你能受得住源灵,不代表现在也能。”
“你大可试试。”
“那东西对我已经没用了。”封旬抬起眼:“我也不会再被它控制。”
叶兴天蹙起眉,还想说什么,却被重剑狠狠砸到脸上,顿时吐出口血,封旬面无表情的走上前,拎着他的衣领逼他看向自己。
“看,你现在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叶兴天的牙关紧咬。
这句话多熟悉。
百年之前,他也是这么拎着封旬的衣领,嗤笑的开口:看,什么人族的天才,不值一提。
所有的源灵被封旬自己吸纳到体内,叶兴天那时才知道当时的源灵还不完整,鄙夷的盯着地上毫无气息的人,转身离去。
却不知在他走后,封旬却再次睁开了眼,彻底入魔。
“我当初真该再补上几刀。”
叶兴天狠狠的说着,封旬点点头,重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可惜你没有。”
血花四溅。
深红的剑锋滴血,叶兴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就这样简单的死在封旬手里。
和周围碎成肉块的人与魔相差无几,一样无能的,脏污不堪的,不知道将要烂在哪里。
封旬抬起手,利落的割了叶兴天的头颅,心中却没有报复的快意。
说起来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恨的时候恨不得能将对方挫骨扬灰,了结的时候却像风一样的散去了。
心中就连一丝波痕也无。
他垂了垂眼,转身要走,齐渊忙追上来抓住他的手,目光灼灼,竟带着丝哀求:“封旬,不要走了。”
“师兄!你别走了好不好,师叔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们也从来没忘记过你。”
林子信身上的血痕还未愈合,跌跌撞撞的走到他面前,失态的抓着他的手臂:“你既然出了镇魔塔,为什么一直不肯回来啊……”
封旬眨眨眼看向林子信,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也显出几分不知所措。
“我……”
“让他走!”
封旬的话没说完,丛云的声音自天际传来,很快,一身浅青色战袍的丛云落到他们不远处。
封旬的身体一僵,林子信立刻挡在他身前,急道:“师姑,你说什么呢?”
他知道丛云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件事,提起封旬就咬牙切齿,心中一时有些慌乱。
一边是师兄一边是师姑,真打起来他要帮谁?
丛云却是直直的盯着一身魔气的封旬,像是要将他盯出个窟窿:“你现在可真是能耐。”
“一声不吭的跑到镇魔塔,活成了这副德行!”
封旬难得低顺了眉眼,微垂着头,目光落到地上的尸体与手中的头颅,忽然觉得难堪,遮掩的将手往身后藏。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齐渊皱起眉,想拉着封旬离开,可这毕竟是席山的事,况且丛云是长辈,他不该失礼,但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是丛云真的动手,立刻拉着封旬溜走。
“你五岁时就在席山,我好歹也算你半个娘,你做了错事也好,杀人如麻也好,身不由已也罢!如今却真当那些都一笔带过了吗?!”
“你真以为这么多年那些事是只你一人担着吗?!”
丛云就这么静静的盯着他:“封旬!你心里真的还有席山吗!你师父和几个师叔,我……”
她却越说越激动,赤红着眼一步步走到封旬面前,抬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师姑!”
封旬躲也不躲,生生受了一巴掌,林子信惊惶的拉住丛云,齐渊立刻将封旬往身后拉,封旬却一动不动,仿佛长在了地上。
齐渊心中涌起火气,然而再抬起眼,却见丛云已是泪流满面。
“你一句话也不解释,连个信也不回!什么时候离开了镇魔塔我们都不知道!你知道我去了镇魔塔多少次吗?你知道你师父因为你,境界凝滞,一百年都没再往前走半步吗!”
丛云再没有了仪态,脸上的妆花了也没有知觉:“你有心吗!你还是人吗?你把我们瞒的团团转!你为什么不说啊……”
她崩溃的伸手捶打着封旬,林子信红着眼拦,却也被打了好几下,齐渊拽不动封旬,只能也跟着林子信来拦丛云。
“你凭什么自己扛着……凭什么啊!你有多大能耐?镇魔塔是人待的地方吗?!我找了你那么多年,有时候真是巴不得你死在外面算了!早早断了我们的念想!”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究竟是在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我们?你说啊!”
“封旬。”
丛云停下手,忽然像是被卸了气力,疲惫不堪:“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她等了太久了。
不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而是足足一百多年。
即便她身为修士,可说到底,谁知道又有几个一百年呢。
一开始是雷霆大怒,恨铁不成钢,她恼恨封旬闯下大祸,却也觉得其中定有内情,可封旬不说,就在镇魔塔里不出来,她又心疼又生气,恨不得自己代替进去受罪。
偏偏封旬哑巴似得不肯松口,最后更是直接消失,还当自己走的无声无息。
可若不是席山遮掩,修真界早开始漫天遍地的找人。
丛云恨他恼他,可也从来只是嘴上骂着,背地里却一直在寻找线索,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封旬孤身在外死无全尸的景象,几乎成了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她总是想,这是他们师兄妹几个人,头一个亲手带大的孩子啊。
当初那么乖,那么好的孩子……
封旬抬眼看向丛云,他的呼吸加重,动了动唇,却终究没说什么。
又能说什么呢。
犯错就是犯错,无论为了什么,他手上的人命却是真的,那些人回不来,他自己也早已是满身的魔气,再回不去,也没脸再回去。
可看着哭泣的丛云,他心中却生出一丝后悔。
他从来没见过师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