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兽轰然倒地, 白若稳稳的骑在它身上,侧头看向三梵树。
这树粗壮的不像话, 却并不是很高, 木香扑鼻,树上垂着红色的果子, 样子像拳头大的樱桃。
俞南易三两下将那些果子一扫而空, 抱了满怀走到白若面前:“还想要什么?”
这语气带着丝纵容,白若单坐在兽尸上, 手里转着夕照看他:“我想要你就帮我?”
“是啊。”
俞南易无所谓的应了一声, 掏出帕子递给他:“擦擦, 脸上都是血。”
白若犹豫一瞬, 接过手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俞南易这些天有些奇怪。
虽然两人还是会打架, 可是似乎也不像以前一样针锋相对了, 甚至有时候闲下来,还会和对方耐心商量些事。
“越擦越乱。”
俞南易看着他胡乱擦着脸,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仰头, 叹声气想要拿过帕子。
白若下意识往后躲,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想到了那天他抄门规时, 俞南易也是这么替他擦脸。
心中划过一抹异样,他快速的眨下眼道:“我自己来。”
俞南易伸出去的手落空,看着他颇为防备的样子, 渐渐抿直嘴角,半响才将手抽了回来,轻捻了下指尖。
白若垂眼,不再去看他的神色。
日落之前,两人总算赶回了民房里。
他们走后,段霜月就独自去了山里,她样貌不俗,眼梢总带着种高傲冷淡,可修为却很高,处于金丹初期,是几人中唯一能和离子义相比的。
但饶是知道,当清清冷冷的女孩子单手扛回来一头足以装她四五个的赤炎兽时,还是让人有些惊讶。
段霜月满身是血,但她今天穿的是弟子服,并不是自己喜欢的裙子,便不太在意,一松手将兽尸砸在房前,看向离子义。
“送你们的。”
离子义抬眼看她,不解的问:“送我们?”
段霜月抽出佩剑,头也不回的开始拆卸那巨兽,鲜红的血流了一地:“嗯,肉汤的谢礼。”
离子义恍悟,也没觉得让她一个女孩子动手有什么不好,点点头说:“可以。”
木子笑目瞪口呆,昨天他还盯着段霜月看了好一会,看到美人像是屠夫一般扒皮抽筋,忽然全身一冷,打了个哆嗦。
薛和风跟着上前帮忙,尴尬的看向他们:“师姐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见谅。”
白若倒是没有离子义那么不讲人情,跟着段霜月一起将巨兽腹部的肉拆了下来。
这妖兽的内丹被砍的七零八碎,虽然赤炎兽的内丹没什么作用,但还是让人觉得有些胆寒。
毕竟那内丹可是妖兽的精华之处,坚不可摧。
白若之前见到段霜月,这女人只顾查看自己身上的服饰,两人压根没交流,他便也只打量了一眼,如今倒是有些改观。
俞南易见他细细观察段霜月,心中烦躁,冷着脸回了屋子。
晚上众人便吃到了香脆可口的烤肉和骨头汤。
白若吃起这种带骨头的肉有种怪癖,一定要先将肉都用筷子拆下来一起吃,仿佛这样才够美味。
俞南易看他拆了半天才喝了几口骨头汤,皱起眉将肉端过来,冲他道:“你先喝汤。”
面前的碗突然被拿走了,白若盯着空空的桌面眨眨眼。
回过头发现这人竟在细细的将肉从骨头上剔下来,分成小块放在碗里,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他习惯了所有的事自己解决,突然有人帮忙,让他有种莫名的烦躁感。
即便只是一些小事。
于是他快速的抢过碗,皱着眉说:“不用,我自己来。”
俞南易淡淡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吃饭。
木子笑捧着碗看两人,突然觉得桌上的气氛有些冷。
段霜月吃的矜持,可却吃的最多,吃完还意犹未尽的打量了下离子义,看了半天才放下面子开口。
“这上面涂了什么东西,闻起来很香。”
离子义看向她,一板一眼道:“磬木浆,本是种药材,有滋补之效。”
段霜月眼巴巴的看了他一眼。
“磬木?”
离子义点头:“是,只有席山才有。”
段霜月还等着下文,然而离子义已经不再开口了,转身将碗筷收了回去,她本还想和他买些这东西,结果却是没话说了。
再去问显得她好像多嘴馋一样,段霜月面上依旧冷淡淡的,心里的小人却委屈巴巴的抱住了自己。
我们仙子不注重口腹之欲,哼。
吃过了饭,俞南易便回了房间,白若看那房门半天,最后转身出了屋子,坐在了门口的小石头上。
薛和风看到他坐在门口,也走过去。
白若年纪小,脸也嫩,看起来就是个漂亮可爱的小朋友,薛和风不自觉心里多了几分柔软,搬了另一块石头坐在他身边。
“你怎么不去休息?”
白若抬起眼:“吃的多了,吹吹风。”
薛和风笑起来:“你吃的最少,倒是我师姐……哈哈。”
他怕段霜月听见,没敢继续说。
白若闻言也轻笑了下,突然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薛和风倒是大方:“天生的,不过除了识人,也没什么大作用。”
白若摩挲着指尖,侧眼看他,一派天真模样,像个真正的少年人好奇一般:“只要是灵气,都可以看到?”
薛和风点头:“是啊。”
“灵物可以吗?”
薛和风被他看了一眼,心脏乱跳:“可以。”
白若便扭过头不再问了,他怕再问下去,这个二傻子连老底都透出来。
薛和风倒是应该和木子笑一起出去历练,多被人坑一坑,也亏他二人身后都是大宗门,才能天真如此。
然而欠坑的木子笑这会儿正坐在一边,看着默默擦拭法器的段霜月。
还是觉得很好看啊!
段霜月也不介意,见小孩眼巴巴的看着,还破天荒的招了招手。
木子笑指了指自己,惊喜的跑过去:“段师姐,你有什么事?”
段霜月修为高,一声师姐还是当得起的,况且木子笑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很讨喜,她难得软和了语气,指了指桌上的菱纱。
这菱纱看起来只一小块,可实际上却是件极为得用的法器,既能做飞行法器,又能束缚敌人,遮天蔽日,厉害的很,然而在她面前却仿佛一条普通的帕子。
“你觉得它如何?”
木子笑不解:“菱纱自然是东西。”
段霜月满意:“我用它来和你换磬木浆如何?”
木子笑瞪大眼:“段师姐喜欢我送你些就好了,那东西不值钱,漫山遍野都是,药用功效差,也就是我师兄才会异想天开用来做吃食。”
段霜月摇头,执拗的将菱纱放在他手里:“和你换。”
木子笑无法,将身上所有的磬木浆上交,又将菱纱还了回去,眼见段霜月蹙眉,立刻伸手拿了个最不值钱的小木鱼。
“我要这个就好了,挺可爱的。”
段霜月眨眨眼:“这东西可不值钱,是和个佛修买佛珠时外送的。”
木子笑摇了摇:“喜欢就好。”
他心性纯挚,不贪心不冒犯,段霜月倒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道声谢将东西收了回去。
门外的白若沉默一阵,转头看向薛和风:“你进去吧,我再坐一小会儿。”
薛和风本想再和他坐一阵,闻言落了些笑意,点了点头。
“好,那你别着凉。”
白若应了一声,就这么坐在小石头上看着天上的阴云,天色渐晚,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点不想回去。
从白日起,他心中便有种烦躁之感,而这种烦躁在晚上越加明显。
他和俞南易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变化着,让他感到有些无措。
他不需要别人对他好,所有的东西都是债,给了都是要还的。
他仔细清算着席山对他的恩惠,景阳对他的关心,没拒绝,却记得很清,以后有机会定然一笔笔的还回去。
可是俞南易不行,他们之间已经缠绕了太多,早已理不清。
白若就这么支着下巴看山谷,深思越来越远,直到身上落了雨。
他呆了一瞬,带着浓重阴气的雨落在手上,瞬间侵入了他的肌肤,冰寒自手指钻进身体,有些奇妙。
雨水迅速的落下,很快从细细的雨丝变成豆大的雨点。
突然白若觉得自己的头上被什么遮住了,他抬起头,便看到了俞南易的脸。
伞还是那把伞,简洁单薄,是那天他们在富川县时,俞南易撑起的那把伞。
人也还是这个人。
白若心头一跳,还没反应便被人从小石头羽曦读佳上拽了起来。
“这雨阴气这么重?你找死?”
俞南易忍着气道,白若却一直盯着伞柄出神,看起来有些奇怪。
他心中一紧,抬手去探白若的额头,小狐狸不是被淋傻了吧?
白若猛地回神,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退到雨里。
俞南易没想到他会如此,冷下神色看他。
白若也回过神,一时无语的抬起眼,过了一阵才跑回屋里,冲他道:“我回去了。”
雨越下越大,白若独自回到了房间,而俞南易却在雨里站了很久。
直到天上炸雷声起,他才叹了口气,忽然间明白了白若的想法。
白若能接受所有人的示好,却无法接受自己,因为在他的意识里,自己是以敌人的身份存在的,而维系他们之间的,只有一份脆弱的魂契。
俞南易握紧了伞柄,忽然觉得难过。
他觉得以他的性格,应该是不屑一顾的,潇洒的,继续想办法弄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狐狸。
可是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