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风把塞了石头的盒子抱在怀里, 连滚带爬地跑出偏殿。
六合派来来往往的底子不约而同相两旁让开道, 皆惊愕地看着状若疯癫的掌门幼子。他怎么了,这是彻底疯了吗?
箬风不知道旁人所想, 他一路跑回掌门洞府,隔着禁制大喊:“掌门!妖王没死, 他没死!”
掌门正在自己洞府翻腾这些年积攒的护身法宝, 听到这话不由愣住,接着浑身寒气直冒。
他挥挥衣袖,瞬间出现在洞府外,呵斥:“你说什么!?”
箬风满脸狂热的喜色:“他没死, 是真的!我刚刚从他的伴生石里感受到了波动,一定是他在哪个地方与石头发生了感应……掌门你不高兴?”
“高兴个鬼!”
六合掌门重重一掌拍下,箬风捂着脸, 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
“……父亲。”他脸色阴沉:“为什么打我?”
“我为什么打你!?”六合掌门被儿子阴鸷的目光看得一冷,随之而来就是变本加厉的怒火。
他狂躁道:“妖王死了,我们姑且应付得这么艰难, 要是妖王没死我们要怎么办!?六合派岂不是顷刻间灰飞烟灭的命!”
这话其实有些夸张了。
北思宁是强,但与六合掌门是同一个大境界, 不然北摇山也不至于要看众人族脸色,和他们寻求合作。
现在六合派避战,支撑得如此艰难, 一来是不愿意损失,想等待盟友援军,二来也是率先失了士气。
本以为对方群龙无首, 正是衰弱之时,谁知那天妖王自爆,反而引得群妖疯狂反扑。
那些不计后果的攻击方式,让六合派的弟子们怯了,忙不迭升起护山大阵,将妖族排斥在外。
修者无畏,逆天而行。一旦怕了,惜命了,很多时候就意味着节节败退。
此刻的六合掌门显然忘了,自己和妖王一样是强者,他无病无伤,一身法宝。而妖王刚刚自爆过,不可能在全盛状态,纵使他活着,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可他竟然觉得六合派会灰飞烟灭。
箬风却不这么想。
“父亲,妖王不会的。”箬风低声说。
“什么?”
“他不会和我们作对的……他……受了重伤,还要挣扎着回来,肯定是为了来见我。”
六合掌门呆住了。
“您想,”箬风幽幽道:“他那么爱我,愿意为了我放下千年死仇,和人族结亲,把伴生石这种宝物送给我……就连被我背叛了,宁可自爆,都不肯伤害我!这除了还爱我,还能有什么解释!?”
“可……”六合掌门迷茫道:“你不是也受伤了?”
“但我没死!”箬风咬牙:“我离他那么近,如果不是他刻意控制自爆范围,我怎么会只受那点伤,更是才用半年就恢复了!”
掌门眼睛一亮,顿时觉得有道理,品了品其中的味道,犹疑说:“是啊……”
他们这个境界的强者,一旦自爆便是天崩地裂。若不是那妖王控制,此刻六合派的山还在不在原地都不知道,哪能像现在这样,离得最近的箬风都还好好的。
掌门一时心喜,看着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幼子,难得有些愧疚,怜爱道:“疼吗?”
箬风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我见犹怜,眼中含泪地摇摇头。
掌门想了想,掏出一瓶极品伤药来。递给幼子时说:“抹上,脸上很快就能好,可别……”
可别等那妖王出现,发现你这不修边幅的模样,万一嫌丑,不喜欢了可怎么办?
他心中一动,突然又问:“那妖王何时能出现?”
箬风愣了愣:“我……不知道。”
六合掌门:“………………”
掌门差点没气上天去。敢情你不知道啊!
“不,父亲!”箬风赶紧补充:“肯定不会太迟的,那伴生石能感应到他,应该离我们不远了!”
“你知道司命猫的伴生石能感应多大范围?他们的不远又是多远?你这……你这…………”
掌门心累,连连骂了几遍,这时头顶结界再次被人重重一击,轰然一声响,两人同人一缩脖子。
“……滚。”掌门手痒又想打人,想起他的脸又下不去手,气闷欲走。复又转头叮嘱:“等那石头有动静了,来通报我。”
箬风乖巧点头。
这件事很快被传遍了六合派上下。
外头的结界还在被持续不断的攻击,派内弟子们各个忧心忡忡,不少已经开始翻起自己的压箱底的储物袋,找能保命的法器。
虽说他们是六合派的弟子,但大难临头谁不想各自飞?
想到自己这朝不保夕的日子,心中就对掌门和那个搅风搅雨的箬风师兄充满怨恨。
有些不知情的底层弟子,本就没听过这个计划,却要被门派连累,真恨不得提刀杀了那位师兄。
天资一般的人,能和妖王结为道侣,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来上这么一出,他们虽然不是妖族,将心比心也难受啊?
此刻他们却忽然听说,那箬风师兄得了消息,妖王没死,要回来了,还要帮他们六合派。
一位天赋不错的长老之子正在执事堂中,闻言掏了掏耳朵,询问身边人:“我没听错吧?”
执事堂的弟子纷纷摇头:“赵师兄你没听错,真是这么说的。”
“那妖王是个傻子?”师兄又问?
“肯定不是,”一师姐口齿伶俐道:“多年前有幸见过他一面,聪慧非常,人中龙凤。”
师兄疑惑:“那怎么会帮我们?”
正在这时,箬风带着一脸胜利的笑容走进了执事堂。
“赵师兄。”他颔首,态度优雅得宜:“这几天辛苦你和师兄师姐们了,过不了几日,妖王便会回来了。”
赵师兄的父亲是为与掌门不对付的长老,闻言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的?”
“我相信他。”箬风羞涩低头:“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妖……妖族深情,他肯定还对我念念不忘。”
赵师兄一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兀自哆嗦了一会儿,才艰难说:“你……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啊!”
“赵师兄什么意思?”箬风沉下脸。
“我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嗨,那也太蠢了。”赵师兄不顾箬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说道:“那妖王上你一次当,我当他瞎。但要上你第二次当,就是蠢了。”
“瞎子可以当妖王,蠢货却不行,所以我推断他不是个蠢货……那一个聪明人,怎么可能上你第二次当呢?”赵师兄眯了眯眼。
“……师兄,你一定不懂爱。”箬风自信:“爱可以冲破所有阻拦,是不能用理智来衡量的!
我说他爱我,他就一定会爱我!”
“……”赵师兄无言以对,挥了挥手说:“行吧,随你怎么说,你来是想?”
“在妖王回来之前,守好大阵。最后的灵石已经填进去了,七日还守得住。”
“好。”赵师兄也不废话,让他走了。
箬风前脚刚走,执事堂内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你们听到没?我说他爱我,他就一定爱我!”
“我的天,那蠢货真是敢想!”
“也不知道妖王喜欢他什么?长得也就这样吧,我见过他们那儿的天狐和孔雀,那才叫一个美……”
“嘿,别想了,妖族傲着呢。”
“真是后悔死了,当初鬼迷心窍听信了他们的话,现在想想,那妖王喜欢箬风还不如喜欢我?我要是得了这么俊俏的道侣,才舍不得弄死呢……”
“说什么都晚了,唉,这么大基业要毁在那蠢货手里了。”
箬风死死咬着牙关,定定站在门前。
身后的声音大得丝毫不避讳,他的身形甚至还能从堂内看见,那些师兄师姐们就是故意嘲笑他的,他们恨他。
等到门里笑声停止,箬风才离开,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装什么有先见之明?
提到洞仙遗府的时候,你们不也很激动吗?那个姓赵的,他的长老父亲一听可以独吞,忙不迭第一个赞同,事到如今倒是嫌弃起他来。
箬风咬牙切齿,手指甲都戳进了肉里。
“你们都不信才好……等着瞧吧……他会爱我的……他一定爱我……”
***
六合派整整过了七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大阵虽然还没破,但显然是时间问题了,外面妖族集合了众门派,真正围了他们整座山,每天轮班倒地轰轰轰。
六合派弟子们连睡个觉都噩梦连连,各个熬红了眼眶。
人族好歹是为了抢夺资源,不一定会滥杀,可万一碰见一个红了眼的妖族,小命不就没了?
越是没有保命资源的低层弟子越是害怕,绝望之际,箬风那个说法反而在最底层的弟子们中间扩散开来。
绝望之际,相信救命稻草无可厚非,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在妖族面前再提妖王。
妖族攻山第七日,大阵终于支撑不住,全数碎裂。
一时间,山风妖冶,红了眼的妖族终于等到这盼了半年多的时刻,冲上去大开杀戒。
白梨一马当先,在六合派九十九级天阶上抓着个逃跑的弟子,提剑正要砍,对方普通一声跪下,大喊:“妖王快救我!”
白梨剑一顿,荒谬地问:“你喊谁?”
那弟子哆哆嗦嗦地睁开眼睛,又被天狐白梨这耀眼的衣服闪得一眯,虚张声势说:“别别别别杀我我告诉你,妖王没死,马上就会回来了,他回来,回来救我们的!”
“……”白梨愣住了。
“你你你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听见了没!?”
白梨冷下脸,手起刀落。
血顺着天阶,滴滴答答流下,他抬头望向高处,怒意炽烈。
这些人……这些人怎么还敢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