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北思宁活得很久。

妖族得天独厚, 不像人类总为即将耗尽的寿命烦恼, 天生就能活很久。司命猫尤其,如果不是那些长辈在争斗中被杀死, 到现在还逍遥快活地舔舔毛,吃吃肉呢。

因此, 他们平时也很少想, 我死了之后的事。

北思宁倒是想过,在自爆妖丹之前。

那时他满心激愤,双眼被仇恨蒙蔽,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地报复——至于他的性命, 已经不重要了。

猫是天生的享乐主义,让他觉得痛苦的东西,他是会轻易扔掉的。包括生命。

北思宁对于自己拥有好运, 还能再次醒来一事十分的意外,却也不怎么高兴。他不想醒来,不想再面对那些丑恶的嘴脸, 连食物也激不起他半点欲望……

那时的他,状态其实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闻争吊起他那一点点兴趣, 他不会选择活下来。

而现在,他已经不觉得活着很难受了,自然也可以快乐逍遥……但总得来说, “生死”也不是大事,反倒是这封信,让他产生了恐惧。

因为他知道, 人类眼中的“生死”,是多大的一件事。

而闻争,竟然写过一份遗书。

北思宁半晌没有打开,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把信塞进了怀里。

“这个归我了,还有别的事吗?”

张锦程不意外他没有立刻看,笑着说:“经过我们的讨论,决定,希望和您以及您的势力,达成友好合作的关系……所以,在近期,我们会把亚空间相关的资料发送给你。”

“嗯,然后呢?”北思宁觉得话说得差不多,已经站了起来。

张锦程说:“然后就是,等到下一次亚空间开启时,希望您能和我们同行去北极,实地考察,再确认你们的超自然力量是否有干涉空间的能力。”

罗里吧嗦。

北思宁最讨厌这种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非要扯出一百句的说话方式,打了个招呼就开门出去了。

他没有再去食堂帮着蒸馒头,还是揣着一封信和一肚子心事,回到了闻争的宿舍。

闻争这会儿应该吃饭去了,他训练其实很辛苦,除了给选训队员当教官时轻松点,别的时候几乎累得回来倒头就睡。

北思宁没去看过他的训练,总觉得别扭。

今天他更不想看了。

他要看信。

北思宁在门口设了一个结界,如果有人靠近他就会立刻知道,然后拿出信,展开,又合上。

想了想还觉得不保险,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大黑猫,衔着信纸钻进了昏暗的床底。

安全了。

有清洁系统存在,床底也没什么灰,黑猫尾巴扫来扫去,终于把视线聚焦在了信纸上。

看到第一句话,他的尾巴毛就炸开了——[你我相识已有一月有余,你真是一只可爱的猫精。]

……

什么叫猫精!?

猫精是什么见鬼的称呼!

妖是妖,精是精,怎么能混成一谈?他可是高贵的司命神猫!

北思宁气了一通,眼睛却一直盯着可爱俩字看。

……看,就说他早就喜欢我了吧,还夸我可爱呢。

原谅了。

黑猫往下读,见闻争又开始用“讨人喜欢”、“纯然可爱”、“心动”这样的词来说他,北思宁又高兴又别扭地想,闻争好像很少当面和他说好话。

……他定了定神,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往下看……

[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我乏味人生中的大幸运。]

黑猫的尾巴不动了。

他定定地趴着,连结界被触动了都没反应过来。耳朵在门口发出响声时动了动,才惊觉闻争回来了。

猫爪子蜷了蜷,它挪动几步,把信纸压在了肚子下面。

假装不在家。

闻争没事自然不会去看床底,黑猫只能看见在房间里走动的脚步。先是倒了杯水,停在书桌前一口气喝完,接着有一滴水啪地打在地上,不是杯子里漏出来的就是他的汗。

有这么热吗?还是训练很辛苦?如果是手抖没把水倒准,那……手这么累吗?

闻争的呼吸比平时重一些,北思宁几乎能从记忆里找出他此刻的样子。

外套已经脱掉了,露出里面不讲究的特殊材质黑色训练背心。那条父母留给他的链子,为了不乱晃,他向来是赛在衣服里,也不知道硌不硌肉。

闻争是习惯在家脱衣服的,但北思宁抗议过几次,他已经学会了穿着上衣睡觉。

如果下午时间不紧,他甚至会拿出本子,看会儿密码或者余晋留给他的游戏架构手册。

床铺微微下陷,钢架发出细微的声音。黑猫一动不动,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闻争的样子。

不知不觉,他已经和这个人类一起生活这么久了,久到他闭上眼睛,光听见声音,已经觉得安然又温馨。

幸运吗?自己肯定是幸运的。毕竟他虽然不太在意,但能活谁不想活,他有吃有喝有玩,还有人爱。

闻争幸运吗?……北思宁不知道。

他忽然感觉鼻腔微痛,一阵巨大的酸楚从心口袭来。

闻争是个奸诈狡猾的人类。

这样的人类,把他的家和遗产留给了自己这个在那时“身份不明”的妖怪。

北思宁从来没感受过后怕,现在他知道了。

如果固执己见,如果没有余晋的事,如果不是碰巧暴露了,他也许真的会瞒着闻争,最后找不到人,再再最后……收到一份遗书,得到一套他根本不需要的,年龄超八十的老房子。

“你在这儿干嘛?”忽然响起的声音把黑猫吓得弹起来,狠狠撞在床垫背面,又像个皮球那样被拍扁在地上。

即使扁了,毛还是炸得像个球,闻争诧异地提高了一个调:“怎么了!?”

他没从床上下来,一颗头从床沿探出一半。因为倒着而有些充血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色,眼睛因为惊讶睁得比平时圆很多,是北思宁没见过的角度和模样。

“别过来!”黑猫龇着牙,显得无比紧张。

“…………”闻争啊了一声,缩回脑袋躺床上:“我不看你,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紧张。”

“……???”黑猫怔住,半天都没懂什么意思,但来不及多想,施了个法术将信贴身放好,缓了会儿情绪从床底走出来。

“啊……这么快啊。”闻争说。

北思宁迷茫:什么快,快什么?

“要么我回避一下?”闻争又说。

“不!”北思宁赶紧变回了人,头发有些乱,面色也潮红一片,闻争觉得自己真的是没往歪里想但止不住他往歪里长啊……

“别,你睡觉。我我我有事出去一趟。”北思宁定定神说。

“去哪儿?”闻争坐起来问。

“出基地,三天……两天吧,两天就回来。”

闻争嗯了一声,不知道该问更多还是不该。他还拿不准北思宁和他的关系。

有时候觉得他已经接受了,有时候又觉得他总是藏着小秘密,有些若即若离。

像是今天,发生了什么闻争也张不开口问。

他不是个擅长谈恋爱的性格,那次表白被洒水车浇一头已经够扫兴的了,表达需求对他来说是很难的事,说句想你已经接近极限。

现在这样已经是他运气好,但他还是会努力的,争取早点更进一步。

想了想他站起说:“看着我干什么,你什么时候走?跟上面说过了吗?需要我帮你收拾东西吗,要不带点干粮,路上方便吃?”

“不用,”北思宁拒绝了,脸色有地不自然的红:“我很快就回来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你有没有想要带的东西?”

北海基地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外网,闻争开玩笑说:“你给我搬个能打游戏的基站,否则算了吧。”

北思宁含糊地应了一声,打了声招呼出了门,一闪身消失在原地。

***

范总监最近忙并快乐着,黑眼圈深得粉底都遮不住,整个人却亢奋极了。

北摇宠物系列,进入市场后已经是好评如潮!

卖得最好的莫过于各种猫粮猫零食,其次就是生活用品和猫玩具,总之涵盖了各个方面,十分“猫性化”。

不难理解,毕竟这一屋子的产品测试员,可是会说话的。

范总监上个星期接到了夏国特殊部门的喝茶邀请,吓得哆哆嗦嗦地去一通谈话,好在有惊无险,对方只和她签订了一份保密协议,别的只说一切如常。

不用被灭口,还有了国家的承认,范铃柔干劲更足了,整天带着一帮毛茸茸的员工赚钱赚得劲头十足。

她甚至搞了个猫咪试吃员的特别企划——让叶语冰变成猫,拍摄猫咪挑选零食吃得香喷喷的软广告,一经推出,在网上大火。

叶语冰不愧是拍了几个电视剧的男主角,夹在妈妈和媳妇儿中间左右为难的妈宝男都能演得入木三分,让他表演个花式吃零食简直手到擒来。

尤其是……妈宝男人看着讨厌,妈宝气质的猫咪,可爱啊。

这天范铃柔照例在谈生意看帐策划产品带猫买视频,忽然接到了他消失许久的老板的电话。

注意,这一点十分重要——是电话!

这说明,老板从那个传说中信号不通的地方,回来了!

瞧,美人老板尽管有点懒,还是很重视公司的嘛……范铃柔美滋滋地去公司楼下的餐厅见美人,北思宁连个招呼都没打,生硬问:“那个什么瑞克,在哪儿。”

“什么什么瑞克?”范铃柔惊呆了:“你不是回来工作的吗?”

“我有正事要做!”北思宁不满道。

正事…………

范铃柔捂住被一剑戳中的胸口,懊恼想,自己怎么会觉得老板想回来工作,敢情人家是开个公司消遣来着。

不过作为一个职场经验丰富的女性,满足老板不那么过分的小要求是应该的,她回忆了一会儿这个名字,终于想起来:“啊,是生存空间的设计师吧?你找他干什么!”

“他不是在网上找过闻争?就跟他说,我知道在哪儿,让他来一趟。”

北思宁说话永远这么理直气壮,范铃柔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分析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靠谱,毕竟人家是大佬,你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一般大佬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来一趟”呢?

但北思宁永远有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方式,范铃柔一个电话过去,连恳求和解释的话都还没说,就听对方爽快说:“好啊,就来,我还在夏国等着呢!”

就在范铃柔思考为什么事情会这么顺利时,她听到对方挂电话前和身边人说了一句话,尽管因为离话筒远而有些模糊,内容却是十分清楚明白的——“哇,那个超级大美人约我了耶!”

“………………”行吧,范总监释然地想,自己不是也被这张脸煞到过呢,不奇怪。

约好了时间,范铃柔被迅速地“用完就扔”,临走时她忍不住好奇:“老板,你找他到底什么事啊?”

北思宁别扭了一会儿,才说:“学做游戏。”

“什么?”范铃柔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做个游戏给闻争。”北思宁垂下眼睛:“他喜欢玩这个,又喜欢我,我做个游戏送他,他一定开心死了。”

“……………………”范总经理内心忍不住冒出了更多个省略号,最终钦佩抱拳:“老板,您真是自信。”

范铃柔离开后,北思宁坐在熟悉的餐厅里出神。

这个位子是他坐过的,桌子的一角被他掰碎过,他记得当时还赔了钱。但这家餐厅很鸡贼,拿了钱没有换桌子,还是让人给粘上了。

粘桌子的人手艺很好,乍一眼看不见裂痕,但把手摸上去,纹路明显,在手心擦出膈应的感觉。

这不是一张好桌子了。

遇到自己,是闻争幸运吗?

北思宁第不知道多少遍想这个问题,有一点难过地看着桌上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