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学校设施陈旧, 大约是本着坏了就换的原则, 有些墙破,有些设施却很新, 斑驳混杂。
天色已晚,小余晋背着书包, 抱着本子, 缓缓走在回到二班的路上。
临近放学,npc小学生们吵吵嚷嚷,在走廊追打。
小余晋走过,他们不约而同收了声, 或看他,或躲开。
“是那个弟弟啊……”
“余蓝的弟弟怎么上楼了,余蓝已经走了吧?”
“不知道, 你看他身上好脏,裤子也破了。”
“真的……”
“他今天怎么没穿裙子?”
“一定是被他爸爸妈妈打了,我要是这样, 我妈说就把我丢掉。”
“哈哈哈,那你下次试试……”
黑色长影投在地面上, 动作扭曲,伴着细碎的窃窃私语。面目模糊不清的npc们分布在走廊里,三三两两聚着, 只有小余晋一人形单影只。
他低着头,长年被欺负的经历让他看起来怯怯的,所有的话都照单全收, 吃进肚子里,闷成一锅酸腐的垃圾情绪。
经过长长走廊,上到三楼,代表放学的音乐自广播中响起。有些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带着东西匆匆出去,蹲着给教室小盆栽浇水的值日生放下花洒,高兴地提着包要走。
余晋站在门口,往边上让了两步,等到大部队都出去了,才准备回教室。
这时,身后又来了五六人。
闻争站在教室后门外,看着那波明显是关键人物的小学生经过。
他们都穿着校服,有两个男生个子比较突出,但站在最前面领头的俨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她披散着头发,戴着格纹发箍,校服短裙在她身上穿出了学校招生宣传手册的范儿——这是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女生,浑身上下充满着自信,会让路人看着就产生好感,称赞她一句落落大方。
站在教室门口的小余晋僵住了,迅速低下头,好像不敢看他们。而领头的女孩好像没看到他似的,脚步只是顿了顿,目不斜视的过去了。
走廊里安静下来。
场景像定格了,闻争过去和npc小余晋说话,对方却始终不答。
应该是有什么剧情没触发。
这么想着,身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那群小学生又来了。
看来关键在这群小孩身上。
结合之前路上听到的窃窃私语得到的信息,闻争等他们走到小余晋身边,出声道:“余蓝。”
那果然是余蓝。
校园里嘈杂的白噪音打破屏障涌进了流动的时间,余蓝做出了反应,细眉一皱,并没有看到这个点破她身份的“幽灵先生”,而是看向小余晋:“干嘛?”
小余晋一哆嗦,头快要垂到地底去,想说不是我喊的,我没有……然而话全堵在喉咙口,半晌憋不出个屁来,看着就让人生气。
余蓝不耐烦了,一撩头发,对身后几人说:“我们走。”
而后消失在橙红余晖里。
游戏中的余蓝和小余晋长得太像了,就算是双胞胎,因为异卵的关系也很少有这么像的。
不知道是游戏剧情需要,还是余晋和姐姐真的很像,闻争漫无边际地想着,跟着小余晋走进教室。
他慢吞吞地回到座位上,在纸巾上倒了一点水,擦拭被人乱写乱画过的桌子。完了又撕掉椅子上的胶带,摊开本子抄投影上布置的作业,忙活了半天抄了三行,教室门锁忽然咔哒一声。
闻争敏锐地看向那边,只来得及捕捉到几个推搡坏笑着离开的身影。
草,这帮熊孩子没完了是吧?
-我快要气死了
-什么狗比剧情?现在的小学生有这么坏吗?他们根本不懂这些啊,这是恶魔吧,我认识的小孩都是天使啊!
-有些人不要我即世界,你说网络暴力几百年了都没消失,一个校园暴力再过一万年还是活着
-就因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啊
-别吵了一个剧本而已……又不是真人改编,没必要吧
-我艹,这是may神的副本啊,你们说…………
-?
-别了吧,艺术高于生活,你们may神做法老之怒还要深入金字塔实地采风吗?
-阴暗的人眼里看什么都阴暗,我真实讨厌这个本
-等等别吵了!!!争哥又被锁了!!!而且这次是一个人,我已经开始笑了哈哈哈哈哈哈明珠不在没人找钥匙
-我一个观众,都得了明珠依赖症了
-争哥需要学会自力更生。
看了一眼弹幕的闻争:“…………”
这话说的,敢情北思宁不在的时候他没找到过钥匙?
闻争不信邪地刚摸完一个抽屉,教室里忽然刷出两个人来,直直戳在讲台上。
三人互相看着,都很惊讶。
“队友?”一人率先道:“嘿,终于看到人了,把我憋死了!!!”
另一人看着暴躁些,眼神阴郁:“怎么还少一个,脑浆太稀就不要玩游戏,下火锅吃了吧。”
闻争眯眼:“嘴太欠就别说话了,舌头割了喂猪吧。”
暴躁老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喷能引来这么大敌意,刚刚诶哟了一声,教室里刷出了第四人。
拥有十八个风靡网络绰号的北思宁空降成功的时候,脸还对着靠走廊那侧的窗外,骂了句:“小崽子再让我看到揍得你亲妈都不敢认!”
喊完气呼呼的回头,三人直勾勾盯着他,眼神怪怪的。
“嗯?”北思宁几步走向闻争:“你们早就到了?”
那暴躁老哥忽然嘿了一声:“行吧兄弟,双排搞网恋呢?算了当我没说吧。”
另一人明显认出了北思宁的脸和闻争的项链,到底没被兴奋冲昏头脑,好脾气地笑笑:“还要一起折腾一晚呢,我们先认识一下吧?”
闻争扫了一眼游戏面板,他们的自我介绍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叫的还是绰号——暴躁哥、小憋死,ok了。
“分析一下吧?”小憋死急于在众多观众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之前那段,我们每个人的剧情是一样的吗?”
“废话吗?动动脑子好不好,晃一晃都带响吗?……好好我文明,我说什么来着,哦,是吧。一开始下五子棋,老子下了几步就赢了,然后一帮小逼崽子进来打窝囊废主角,完了窝囊废往教室跑,路上遇到他姐姐,叫出姐姐身份就进教室,完了呗?”
闻争点头示意没问题,北思宁默不作声,兴致不怎么高。
“几步就赢了啊,好厉害,我下了十分钟呢……还有一开始那个小孩趴在门缝看我,我靠,我一低头差点吓出心脏病来,还蛮恐怖的哈……”
小憋死遇上三个冷漠的队友,也聊不下去了,赶紧道:“对了,你们觉得这个副本的主线是什么?目前看起来很乱啊。”
这倒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暴躁哥也勉为其难说了几句:“老实人憋狠了奋起杀人吧,不然这本太憋屈了也,不过就这窝囊的性子,我看也难。”
小憋死说:“那个,z和大王呢?”
北思宁说了句没想法,然后就跑教室角落按习惯搜东西去了。闻争没让小憋死太尴尬,想了想说:“副本既然叫双子,肯定跟他姐姐关系很大吧。现在看来余蓝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也许后面还有相关剧情。先走着,现在线索还太少了。”
npc小余晋拥有了一屋子的幽灵先生,自己得波澜不惊地在座位上抄作业。
辛苦的幽灵先生们灰头土脸找了十分多钟,北思宁今天的优势buff也照常运转,一人顶十人,看得直播间观众一边yooo一边啧啧啧。
闻争……他象征性地翻了翻讲台,就坐在小余晋身边看他的作业本神游天外了。
至于弹幕,爱说什么说什么吧,他真的讨厌找东西。
暴躁哥找到一半,忽然和北思宁撞上了。
在这个欢庆的日子里沉迷游戏的人多半寂寞,这位大哥今晚的情绪也是一点就着,双方瞪了两眼,火气蹭蹭直冒。
就见教室短时间内俨然分成了两个板块,一边热情似火——呛声二人组的用词非常适合这个教室的标牌“二年级三班”,和事老小憋死则“哎呀别这样啦”,“消消气少说两句昂”……
一边岁月静好——闻争和他的“同桌”小余晋,看着夕阳无限。
“闭嘴。”闻争忽然说,又提高声音:“听。”
那是纯美的童声合唱,在寥落的校园里,穿过半栋楼回响。
飘进这间教室时,只剩下漾到边缘的波纹,而这似有若无的缥缈,更显得宁静而温柔。
“晚霞中的红蜻蜓啊,你在哪里啊……”
“童年时代遇到你啊,那是哪一天……”
四人不约而同的屏息,小余晋的笔尖也顿住了。
“提起小篮来到山上,桑树绿如阴……”
“采到桑果放进小篮,难道是梦影……”
小余晋竖着耳朵听着,忽然站起来,蹬蹬走到窗边。
靠草坪那一侧的窗户没有被锁上,毕竟是四楼,显然也不能作为逃生通道。小余晋用力把窗户推开,把头探出去,沐浴在夕阳与风中。
脸上挂着恬淡陶醉的笑容。
不一会儿,闻争听见他稚嫩的跟唱起来,虽然声音很小,气息断续,但唱得很认真。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你在那里呀……”
“停歇在那竹竿尖上……是那红蜻蜓…………”
“哎哟。”暴躁哥率先出声:“别看了瘆得慌,这什么鬼儿歌,红蜻蜓蓝蝴蝶的,听了又出不去。你看咱这教室的装饰,哪里有蝴蝶蜻蜓?”
“有。”闻争指着门:“有蜻蜓。”
太阳西斜,随着角度的偏转,渐渐照向了讲台,照到了被锁住的门上。
而摆放在讲台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杂物盒上插着的两支笔,挡住夕阳形成的阴影,恰似一只蜻蜓,停在门把手上。
“盒子有机关。”北思宁抛了抛刚刚翻出来的小纽扣,把杂物盒翻来覆去地研究,在底部找到一个小凹槽,正好能塞进异形纽扣。机关盒唰地裂开一条缝,一只普通的黄铜钥匙掉落,发出碰撞讲台的细微声响。
“终于能出去了!”暴躁哥喜悦地抢了钥匙就去开门,北思宁悄悄看了一眼闻争,见对方朝他笑了笑,一阵麻痒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
他笑了!!!!!
他不生气了吗!?
还是说因为我先找了抽屉打开了扫帚柜又从柜子里找到了投影盒的钥匙又从投影盒里扣出了那个纽扣表现得特别完美他才对我笑了?
但他说要走了。
以后都不能这么玩了?
心情忽起忽落,北思宁的脸色也跟着阴晴不定。
我堂堂妖王,难道还要求着他陪我玩游戏?
“走啊?”闻争已经跟着主角走出十米,回头看北思宁还不跟上,奇怪看了他一眼。
北思宁……听话地走过去。
小小的余晋不知是心大还是容易满足,过了这样被欺负的一天,脸上还是挂着笑的。他转过身软软地说:“谢谢幽灵先生。”
然后踩着轻轻的步子踏下楼梯的一刹那,场景骤然变幻,四位幽灵先生骤然来到第二天。
白天的学校热闹非常,下课时间,精力旺盛的小学生们在走廊窜来窜去,被穿身而过的几人很快避到楼梯拐角。
“咋回事儿?这是哪儿?”暴躁哥挠头,四处看。
一条显眼的横幅冲进他的视线,他嚷嚷道:“哎,看那儿!”
——热烈欢迎省教育局莅临指导。
“莉莉,下午不上课,来我家玩吧?”
“好呀!”
“你们不去看表演吗?老师说想看都可以看哒……”
“不啦,我们想玩游戏哦。”
“我要去,我同桌要表演节目呢。”
“哪个节目啊?”
“合唱呀,就是,领唱是余蓝……”
“哪有什么好看的呀,领唱是余蓝又不是你同桌。”
“你……”
走廊里所有的学生都在议论这场“文艺汇演”,纷杂的信息扑面而来。
闻争说:“去昨天余晋的教室,关键事件肯定在那儿。”
小憋死兴奋:“我记得,是二年级三班,走!”
孩子们的台词无非几个信息,主持人是某某某,自己的社团会表演什么节目,自己认识的人去不去,还有领唱余蓝多么多么出风头。
据说她是二年级最漂亮的女生,很多男生都喜欢她,而且她本人友好又大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愿意分享,男生女生中的人缘都不错。
暴躁哥边走边奇怪道:“那主角怎么回事啊?不是弟弟吗,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啊,不至于就被全校欺负吧。”
“呃,姐姐这样就是漂亮,弟弟这样就是娘炮?”小憋死也不太明白:“……我猜的,我直男不太懂。”
“娘炮这么多,也没见各个挨欺负啊,什么年代了。”暴躁哥不同意。
“是模仿。”北思宁忽然说。
两人仿佛看到了铁树开花,震惊于这位哥竟然参与了讨论。
北思宁厌恶撇开脸:“你们太丑了,别看我。”
暴躁哥和小憋死:“???”
“怎么说?”闻争把话题勾回来,北思宁踩着台阶说了下去。
“长到一定的年龄,人会产生自我意识,认为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淡淡说:“那时候他们最讨厌的事就是被模仿,尤其是拙劣的模仿。”
“之前主角周围的人说,他穿裙子怎么怎么样,说明他穿过。没人叫他的名字,一直喊他余蓝的弟弟。加上两人长得这么像,会一直拿来被比较。”
“余蓝身边有这样的影子,一定有人经常对她说:你是不是有个弟弟?长得和你好像啊。他穿裙子,是不是在学你?你弟弟也到操场了,是不是来找你的?你弟弟的头发也好长,真的是男生吗?他又看你了,你怎么不跟他玩?”
北思宁声音低沉好听,不暴躁的时候相当悦耳,连暴躁哥都不说话了,乖乖闭着嘴巴。
“长此以往,余蓝讨厌这个弟弟是正常的事。”北思宁说:“她人缘好,表现出讨厌,别人自然也帮他。”
“卧槽。”小憋死一个激灵:“有点可怕……想想我身边要是有个人一直学我,我也讨厌。我女朋友哪天出门跟人撞个衫还要回来抱怨一通撕裙子呢,这跟在屁股后面学实在有点……”
暴躁哥反而不懂这种细腻的心思,茫然问:“这有啥,我要是哪儿买了个便宜衣服好穿又实惠,甩个链接我给我哥们儿,大家一起批发着买,有啥好讨厌的?”
小憋死翻了个白眼:“不是光说衣服……哎你脑浆才稀呢。”
闻争忽然伸手制止了他俩即将开始的嘴炮:“到了。”
原来边说边走,已经到了余晋教室附近,而且有人在哭。
定睛一看,长发飘飘,戴着发箍——并不是余晋,而是余蓝。
女老师戴着眼镜,叹了口气道:“肯定不行啊,你嗓子都哑成这样了……领唱肯定要换人的。”说着叹口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陪她来的几个朋友焦急地争取:“老师,说不定余蓝下午就好了呢?她准备了好久了!”“老师能不能通融一下啊……”“老师老师?”
“我比你们还着急呢。”女老师被这么催着,好像自己有多坏似的,也不太耐烦:“我现在上哪儿找个领唱……”
正说着,小余晋低着头经过教室门口,见那儿一堆人挤着,本能地看了一眼。
“!”女老师忽然一指:“哎,你!”
余晋愣了愣,犹豫一会儿抬脚过来,小声说:“……老师。”
老师不是没听过余蓝有个双胞胎弟弟,但她教三班,小余晋又像个神出鬼没的幽灵,一直没见过。
这会儿陡然一看,孩子的五官没长开,竟然这么像!
“你会唱歌吗?”女老师没过脑子,余晋也没过脑子的答道:“会啊。”
“就你了。”女老师说:“中午让你姐姐教教你,下午汇演的时候你来领唱,知道了吗?等会儿有人通知你几点集合,好了散了吧。”
余晋视线茫然地追着女老师,直到看不见,转过头来时,面对的是以余蓝为首的一干小朋友们的敌意。
余蓝眼睛红彤彤的,含着泪,嗓子确实哑得厉害:“凭什么!?”
余晋哑口无言,习惯性低下头。
余蓝张口想骂,又从没骂过人,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漏出一声呜咽,转身跑了。
“余蓝!”“等等我——”
众人也跟着呼啦啦跑了。
小憋死:“狗血大戏。”
暴躁哥:“狗血大戏啊。”
北思宁:“哼。”
闻争没说话。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个故事绝对不会是一个好结局。
毕竟余晋现在看起来像个变态。
而且比起剧情,一种没来由的焦躁一直萦绕着他,从他踏入这个副本开始,就像落入了一张充满试探的网。
如果这个副本中的一切是真实的,那一个人,究竟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把这样惨烈的过去剖出来给别人看?不是每一个受过校园欺凌的学生,长大后都有勇气撕开伤疤,何况余晋看起来过得并没有那么好。
如果不是这个副本起码用了大半年的时间策划和制作,他甚至会觉得,跟之前那场莫名被人肉的事件有关。
但这事到底不归他管了,即便对方给了他二十斤重的大行李,他总不能扛着行李去冬城,带着崔甜甜去找他,给他做个二十次套餐的心理咨询……
他自己的日子还过得一团糟呢,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迅速分配了任务:“这样,暴躁哥跟着主角,‘快憋死了’跟着余蓝,我和北思宁跟着老师。结束了再汇合,地点面板交流,有问题吗?”
暴躁哥:“你叫我什么?”
小憋死:“啊?”
北思宁:“……走走走。”
迅速甩开后面俩人暴跳如雷的怒吼,闻争喵了一眼弹幕,不出所料满屏的哈哈哈。
走廊中充满着青春活力,孩子们中气十足的笑或者尖叫。
闻争是故意把他们支开的,北思宁静静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得让他联想起大黑。
“你小时候也这样瞎跑吗?”北思宁终于憋出一句觉得安全的话题,没想到闻争很快怼了回来:“跟你有关系?”
北思宁:“…………”
他努力控制自己,下弯的嘴角还是现出不高兴来。
闻争其实没有那么生气,他已经被失望浸了太久,北思宁给的糖衣炮弹让他忘了,求而不得才是他人生的主流。
于是他淡淡看了北思宁一眼,甚至还笑了笑,避开他的目光说:“逗你的,我小学转学前就是个普通人,既没有欺负别人也没被欺负,转学以后,来学校的时间很少。”
“嗯?”北思宁不了解这些制度,笃定道:“那就还是会瞎跑。”
说着一个男孩举着纸飞机从走廊呼啸而过,嘴上发出biubiubiubiu轰轰轰的声音,皮得前面的老师怒吼:“不许在走廊上跑!”
余音绕梁,回忆瞬间入侵脑海。
天光下,穿着t恤的男孩子,无忧无虑的时光,都随着扬起的衣摆飘过,随后戛然而止。
回过神,闻争说:“嗯,能跑会跳,像个傻逼——你对我有什么误解?你小时候不跳不叫不傻逼?我看你现在也…………”
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北思宁瞪着他。
闻争用口型说:又跳、又叫、像傻逼。
“…………”奇耻大辱!
北思宁毛都炸了,闻争却先一步跟着老师闪身进了办公室,把门啪嗒一声带上。
北思宁吃了个闭门羹,怒气冲冲地等到下一个送作业的小学生开门,才跟着进去了。刚刚的女老师站在左侧靠窗位,被一个中年男人训,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糊涂了”!
“没排练过,连合唱都不能参加,还要当领唱?万一出了问题,我们怎么向领导交代!小王啊你这个事做得不好,不过脑子!领唱生病了,就从合唱里面挑一个补上啊?怎么这点变通都不会呢?合唱里唱得再不好,也是之前精挑细选的,总比你路上随便拉一个好吧?长得像?领导又没看过排练,关长得像什么事!?”
女老师羞愧极了,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逻辑刚才被小学生同化了,主要余蓝一直扯着她哭,弄得她心烦意乱。
“组长我知道了……行我这就去办。”
组长哼了一声:“快一点!早上就剩一节课了,下午就要演了!”
“好好好!”女老师提高声音,揪住一个过来送作业的男同学:“你是几班的?”
“啊……三班。”男同学一愣。
“帮老师传个话,和你们班的余……余什么来着,就是余蓝的弟弟,知道吗?”
男生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嗯。”
“跟他说一声,下午不用来合唱了。”
“……好的老师。”
闻争和北思宁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跟着男生出了办公室门。
这个人他们都认得,长得人高马大,就是刚进游戏时,在厕所扒小余晋的衣服,又带人把他揍了一顿的那个。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难受
-为什么这个本能拿白金,到现在一直在走剧情,鬼想看剧情啊
-这才一小半都没到吧,有些人能不能有点耐心了?到后面难起来你又过不去了,就你吓叫唤真他妈难伺候
-may粉要点脸,我说的是实话ok?
-may黑要点脸,人家拿了白金评级,不是你靠嘴炮能拿的所以闭嘴ok?
-别吵了嘤嘤嘤我哭傻了,我恨校园暴力!!!!
-我哭傻了,z大明珠神仙爱情
-前面的???
-哈哈哈哈哈哈
-神仙爱情笑死,你们没看到吗争哥说明珠又跳又叫像傻逼
-!????
-看见了
-我就想知道,明珠哪里跳,怎么叫
-过于骚举报了
-所以他们以后真的不播了吗,我会寂寞死去,我想躺在他俩中间一被子
-一辈子
-别说了前面的……
-弟弟真的不能唱歌了吗?他真的很喜欢啊,之前在窗边唱歌那一幕美到我了,还是孩子啊。最残忍的莫过于给了希望又失望,我都替他难受
-虽然觉得之前明珠分析的对,但弟弟又做错了什么呢?长得像又不是弟弟愿意的,模仿她说不定也是因为看姐姐受宠,希望变成她那样呢?反正如果我有个双胞胎兄弟,和我境遇截然相反,我也会希望变成他那样啊。
-看站在什么角度,如果站在弟弟角度真是过于倒霉,而且越不自信就越难自信,以后长大可怎么办啊,我竟然真情实感地开始担忧……云养娃好心疼呜呜哇哇
-会触底反弹变成骚气的女装大佬?
-…………魔鬼!
过了晚饭时间,越来越多的观众上了直播间,参与讨论的人也越来越多。
闻争看到人数时,惊觉这是一年间自家流量最好的时候,笑了笑想,也算是一个好的结局吧。
那个欺负人的男同学下了楼,来到他们班门前,暴躁哥正无聊地坐在一张空椅子上。看到他们热情招手:“哎呀你们终于来了!”
闻争朝他嘘了一声,又指了指那个男同学。
三人便没说话,看他一脸自然地进了教室,坐回自己的座位。等了两分钟,他又站起来,出去了。
意料之中。
过了一会儿小憋死也回来了,四人到走廊上交流。
“轮不到小弟弟上场了是不是?”小憋死怒道:“靠,那个带头搞暴力的小屁孩儿去余蓝班上,跟她们班女生说说笑笑,全班都知道了——老师让弟弟顶替余蓝上场,没一会儿又反悔了!”
闻争侧头看着安静却兀自兴奋的小余晋:“但他不知道。”
“什么?”小憋死睁大眼睛。
“哎,欺负人嘛,”暴躁哥说:“那老师让那小屁孩儿去通知小弟弟,小屁孩儿没说,小弟弟这会儿还以为自己要领唱了,高兴着呢!”
闻争忽然从倚靠墙的姿势直起身来,暴躁哥诧异:“你干什么?”
“告诉他。”闻争走进去,敲敲小余晋的桌子。
小余晋犹豫抬头:“幽灵先生?”
“你唱不了歌了。”闻争居高临下,眼神冷漠。
“嗯?老师让我唱的。”
“他说不让了。”
“不会的。”小余晋笑得眼睛一弯,和姐姐八分像的脸增色许多,是个很讨喜的孩子。
北思宁已经来到闻争身后,按住他的肩膀,让他消消气,又沉声说:“你老师骗你的。”
小余晋还是那句话:“不会的。”
他忽然站起来:“老师说的,我可以领唱的,我可以的。”
两人眼前忽然一闪,模糊的横条彩线急速闪过,让人眼晕的闭上眼。
几秒后又睁开,场景俨然又一轮转换。
他们身处充满生存空间特色的高楼中,教室凭空拔高许多层,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一套桌椅,一个人。
连前后的投影和墙贴都被隐去,剩下一片白墙。
而后叮一声提示音响起,金色的倒计时忽然悬在半空,小余晋看了看表,稚嫩的声音说道:“啊,还有半个小时,我得快点了。”
“啊啊啊啊!”小憋死哀嚎一声:“我死了我不可能过得去好变态你们看下面!”
教室外是怪异的旋转楼梯,楼梯上以一秒为单位,变幻着一级或多级的黑洞陷阱。
小憋死是个失智玩家,据说密码全靠试(还没有小玉的运气),陷阱全靠抖(踩着脚感不对就缩回去),boss全靠遛(这倒是和闻争有共同语言),自古大型副本从没有进过true ending。
当然他的游戏龄也不长,否则早就被打击得退游了。
暴躁哥看着那变幻的陷阱脸色也不好,啧了一声:“嗨,这洞开开合合的,我总觉得有地鼠要钻出来。”
闻争:“……”还挺形象?
北思宁左右看了一圈,整个屋子里除了小余晋的桌椅,别的什么都没有。
“尺子用用。”
闻争不问做什么,随手召唤出来递给北思宁。
“…………大佬!?”暴躁哥突然震惊:“这是传说中的特殊贡献奖吗!?大佬拿过奖!?靠!跪舔大佬带我过关——”
他话音未落,北思宁把尺子朝楼梯下面一扔。尺子并非球形,不好滚动,即便如此,还是幸运地沾上了第一块实心台阶,又弹起来向下掉去。
刹那间,天花板上掉下一行尖刺,把腾空的尺子钉了下去。
众人仿佛看到自己被串成刺猬的凶残状态。
尺子牺牲了,暴躁哥闭嘴了,四人沉默了。
“要不算了?”小憋死很不争气,虽然知道为了过审不会做真正的血腥画面,估计刺碰到的一瞬间自己就会传进休息室,但还是很吓人。这是个找规律的题,难的不是规律,而是要一次性答对,不存在实验和测运气的机会。
对于他们这种普通玩家来说,太费脑子了。
暴躁哥挠头:“不甘心啊……”
身后忽然传来歌声。
小余晋的心情似乎很愉快,男孩子没有变声,还是清亮如水,气息不那么稳,带着点难以形容的单纯与温柔。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你在哪里呀……停歇在那竹竿尖上,那是红蜻蜓……”
他桌上放着一面小镜子,手中只有一只口红。没有老师帮他化妆,他就自己给自己弄,先把口红抹在手上,又笨拙地拍在脸上,对着镜子侧着脸看。
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校服裙子,也许是他姐姐的,谁知道呢?
“哎。”小憋死突然叹了口气,犹豫说:“要么我们还是试试吧?这么个小孩儿,就想唱个歌儿而已。如果我们半个小时把他送到楼下,是不是就能唱了?”
估计不能。
闻争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径直走到楼梯边上,定下心观察陷阱变幻的规律。
万事万物都有规律,游戏更是一定有破解之法。
弹幕一行行划过,没有在闻争眼里留下一丝痕迹。观察,捕捉,推算,简单的逻辑的衔接。
度量尺已经回到包裹中,冷却时间也已经过去。他拿出来,轻轻丢下需要弄清落刺规律的地方。
五分钟的冷却时间,他一共扔了三次,二十分钟已经过去。
“还不好啊?”倒计时越来越短,小憋死不敢催,快要把自己憋死了才问了一句,暴躁哥狠狠瞪他:“少影响人家大佬了!”
“你早不抱大腿,现在晚了!”小憋死翻了个白眼:“看到人家有道具才认的大哥,功利。”
“!?”暴躁哥:“我看你一点也不意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那不仅知道……人家是个大佬主播,我们现在被几百几千万人看着呢。”
“……”暴躁哥像被雷劈了似的,这这这那那那地一段结巴,一不留神竟被人扛了起来!
“卧槽!?干什么!?”他眼中的大佬忽然来这一下,差点把他吓到拉稀,北思宁用夹行李的方式也罢小憋死一拎,就要准备下去了。
闻争不理肩上人的抗议:“等会儿我先走,你数三秒,按着我走的轨迹往下,一步都不能错。”
北思宁:“还用你说?”
暴躁哥心里一紧,随着腾空的失重感,嘴巴一张,控制不住啊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太刺激了!
地上的陷阱好几次让他以为就要game over,而头顶的刺数次擦着他头皮过去,要不是知道是假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晕了。
大佬就是大佬,跟在大佬身后的美男竟然也一步都不虚!
这段高难度楼梯是按每三层重复的,下到楼底时足足五分钟,在他快要受不了时终于到了。
被阳光笼罩的室外连空气都更新鲜,暴躁哥被闻争随手扔在地上,顾不上形象地干呕了一会儿。
陷阱楼梯恢复正常,不一会儿,小余晋穿着裙子从楼道里出来了。
他和幽灵先生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快乐地提着裙子,哼着歌,向有着多媒体设备的报告厅跑去。
“是不是能上了?”小憋死软着腿,跌跌撞撞爬起来,四人跟着跑。
闻争轻轻摇了摇头。
报告厅大门紧闭,里面传来主持人报幕的声音,顺着扩音设备,从门缝里溢出来。
鲜花,掌声,众人的称赞,都被锁在门里。
“怎么会这样?”小憋死受不了了:“我们辛辛苦苦那么久,还是不能进去吗?这本究竟要他妈怎么打啊!”
暴躁哥更是想素质n连,要不是被告知正在上电视,他早就骂开了……现在只能憋死!啊,他也想叫憋死!
小余晋站在原地,盯着门看,眼里的火花渐渐被茫然代替,但他仍然不肯离去。
忽然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是那个被老师叫传话的,特别爱欺负他的小校霸,还有他几个跟班儿。
“这不是弟弟嘛……哎还是要叫你妹妹啊?哈哈哈!”
“去你妈的!”暴躁哥怒气勃发,一拳往他脸上砸过去,却碍于幽灵先生的设定,砸了个空。
“啊我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忘了个事儿呢。”他一拍脑袋,小小年纪,脸上就露出了令人不舒服的恶意表情:“老师说另外选人,不用你了,忘了跟你说了。”
小余晋低着头,咬着嘴唇:“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我跟余蓝说了,他们全班都知道了,你们班也都该知道了……没有一个人告诉你吗?”
小余晋的脸色忽然煞白。
他仿佛有些呼吸困难,细瘦的手腕捏紧胸口的衬衫,半晌才说:“我不信……我要进去看。”
校霸和他的跟班哈哈大笑,笑完才说:“那恐怕不行,演出已经开始了,哪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回去吧!”
说完几人缩回报告厅,把厚重的隔音门轰地盖上了。
“下一个节目,是童声合唱——《红蜻蜓》。”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震着地面,几人听着经过过滤的声音,如同那天在教室里一样缥缈。
小余晋倔强地站着,面对着门,自己涂得不太均匀的唇膏下面隐隐泛着白。他小小一只,只到闻争他们的腰那么高。
但他没有哭。日光照在他眼睛里,亮亮的。他只是不甘心,还是不甘心,不能够甘心。
“没办法了吗?”小憋死喃喃问,暴躁哥挠着头大喊一声,又蹲下。
恰在这时,大门忽然泛起波纹,出现了一道蓝色的光屏。
“草!”暴躁哥和小憋死同时跳起来,恨不得贴到门上,把眼睛抠下来看密码:“大佬!!大佬们!!密码,快解!解出来一定能进去!!!”
北思宁一直没作声,看起来是最冷静的一个,直到现在,他一脚一个把那俩挡门的踹开,指着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别挡着提示,闻争!”
见闻争没反应,他又疑惑问:“闻争?”
——save me。
闻争愣住,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来不及抓住。
虽然是普通的英文短句,但在中文环境中并不常见,他觉得自己最近绝对在哪里见过,而且是反复地见过。
他没有看任何英语的电视剧,电影,也没有和联盟国友人说过话。生存空间最近的副本,似乎也没有这个短句。
是在哪里见过?
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
闻争的愣神让暴躁哥和小憋死二人组也冷静下来,以为这个提示有什么问题,一左一右凑上去。北思宁不认识,往后仰着让他们看。
“save me?”小憋死说:“主角的求救吧,是不是能对上之前什么暗号?”
暴躁哥烦躁:“肯定有线索的,之前有没有什么纸片啊,日历啊,他拿的作业本啊,这个那个的……”
“这个?”北思宁忽然从后腰抽出一本本子!
“哪儿来的!?”暴躁哥高兴坏了,接过本子哗啦啦翻,又道:“靠,这不是下五子棋的本子吗!你怎么给藏起来了!?”
北思宁冷淡说:“他主动给我的。”
“!?”暴躁哥惊了:“我怎么没有?”
“不知道,我第十二步战胜了他,他就给了我这本本子。”
吹嘘自己五步就赢了的暴躁哥:“…………”
灰色格子线的方格本,果然藏着一页看似无序的对照表。闻争用了短短一分钟就解出了一串数字,念出数字的瞬间却突然如遭雷击。
他想起来在哪里看过这句话和这串数字了。
在余晋给他的那二十斤的行李里,那本被他强调要先看的蓝色线圈本!
“我对你很感兴趣。”
“就是想看看你,现实中也是这样吗?”
“乐城?想去就去了……是我故意的。”
“容城也不错。”
“我一向很倒霉,到哪儿都会遇到这样的事……”
“我去冬城啦……再见。”
什么人会过居无定所的生活?会因为对一个人感兴趣就不停换工作?
又是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的伤疤扒开晾在所有人面前?
什么人对很多事无所谓,还笑着说自己就是倒霉,语气中没有一丝怨怼和不甘?
副本中的小余晋不是。
他很不甘。
他不甘得像一座快要爆炸的火山,身体里流淌着滚烫的岩浆。
“我有急事。”
闻争骤然摘掉眼镜,在游戏中看他白光一闪,忽然原地下线了。北思宁震惊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另外两人不停问怎么了,怎么了,直播间更是炸裂,所有人都在问——争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
西北小城,冬夜的学校静悄悄。
余晋裹着厚厚的防风外套,兜里揣着两罐自己最喜欢的甜咖啡饮料,在天台蹲着看雪。
云层很薄,雪也不大,静悄悄不带戾气,小风倒是不客气,阴冷得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正是闻争的直播间画面。
“怎么回事!?哎这怎么说不打就不打了?我们还打不打?”
“要么打,瞧这门都开了,这小可怜儿还站着……哎哎美人,美人你干嘛啊?”
“对了美人你不是认识他吗,要么去个电话问问,掉线还能再上的啊,我一辈子说不定不会第二次进这个副本了……靠你干嘛打我?”
“我!电话!打不通!我下了。”
“哎哎别啊,美人?大美人————”
余晋听得眼睛弯弯,噗嗤一声跟着笑出来,后又慢慢放平了嘴角。
他会来吗?
虽然不来也没关系,但他还是有点期待。
他捂热手后又拿起手机,北思宁也下线了,剩下两个路人晕头转向,弹幕一片问号,不一会儿,闻争那里延迟的信号也切断了,不再显示副本里的画面。
曲终人散,余晋摘掉耳机,也不觉得失落。
毕竟什么曲都有散的那天,只是有的曲子快乐,有的曲子困苦。
他还能再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