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大早闻争就跑没影了。
宾馆沿袭了几百年的老规矩, 早上提供自助早餐。邓璞玉昨天不知道吸了哪路妖怪的精气，今天神采奕奕地来叫门。
砰砰砰, 砰砰砰，“争哥！宁哥！早上好啊！起床辣！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晚起的猫咪饿肚子——”
北思宁黑着一张脸把门拉开, 邓璞玉呃了一声，愣愣问：“我的争哥呢？”
“为什么是你的？”北思宁提炼到一个重点，把邓璞玉问傻了。
对啊，为什么是我的？
他迷茫了一会儿, 却觉得自己眼花了，怎么宁哥这么快衣服都换好了？我怎么没看到他离开我的视线？
“宁哥你这身好帅啊！”邓璞玉日常拍大美人马屁，完了又想起来重要的事情：“我的……不, 不是我的，争哥呢？”
“他上午有事，跟他经纪人打过电话了。”
“啊？”邓璞玉愣了：“他有什么事, 我怎么不知道？”
“…………”北思宁大怒：“为什么你一定得知道！？”
邓璞玉连着解释了五分钟，才把大王莫名升起的怒火平息, 后又小心翼翼地问：“昨天我跟柏霜做了攻略，今天你就跟我们走吧？”
北思宁坐到餐桌前，冷声：“我也有事。”
“？”邓璞玉：“你又有什么事？”
北思宁道：“我有事难道还要跟你请假吗？”
北思宁心情不好的时候真是太不好说话了。邓璞玉默默闭嘴, 去取餐时每样都拿了些，伺候这位祖宗。
摆盘时，出去抽烟的柏霜姗姗来迟, 大爷似的往椅子上一坐，二郎腿一翘：“都弄好啦？”
邓璞玉：“…………”怎么觉得自己真跟丫鬟似的了？
吃完早饭，北思宁果然金口玉言，倏然失去了踪影。
没有人看到，他缩地成寸，几个呼吸间，就出现在了一家大型商场外边。
这不是他买衣服那家商场，规模更大，人流量也大几倍。
他压低闻争给他买的鸭舌帽帽檐，默默掐了一个手诀，很快存在感变得稀薄。
香水味，狐臭味，各种食物、木头、皮革的味道，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味”，交织在一起。北思宁闭上眼睛，仿佛用心在呼吸，将缠成乱麻的味道一条线一条线的抽开。
很快，一根如果要形容，便是海蓝色的线，被他捕捉到了。
北思宁倏然睁开眼睛。
他顺着人流悄无声息地下楼，进电梯，又下楼，最终来到一座偏僻的客梯前。
客梯的标志上看，应该是直通二十楼电影院的。但只有右边那座偶尔有人使用，左边的光屏中只显示着负五层。
北思宁啪地摁了下行的键，没反应。他又啪啪啪地连着按，按出残影，一旁等电梯的七八岁小孩儿怯生生说：“大哥哥……那个要插卡的……”
北思宁收回手，瞪了小孩一眼。
这一眼多大的威压，小孩吓得张嘴就要哭，又被瞪得憋回喉咙里，充满求生欲地从兜里掏了两块巧克力出来，献给了大王。
北思宁：“……”
他本来不打算要，但看这个包装莫名有点眼熟。
很像当初在逃杀中，他第一次和闻争相处时，对方扫荡货架时递给他的那个。
当时他只是捏在手里，把它捏化了，并没有尝一尝所谓这个世界特有的糖果。
北思宁站在原地，焦躁地拿虎牙磨下唇。
如果他现在是原型，尾巴已经左右扫出风来了。
这个愚蠢的人类，究竟在下面干什么！？
他有不少法术可以穿过这扇门，下到可疑的负五层，甚至可以掐一个决直接瞬移到闻争面前。但一来，他的法力尚没能完全恢复，二来，他一点也不想在闻争面前展露特殊之处。
他想在闻争面前永远保持普通人，普通猫的身份，这样他就没有价值，再也不会重蹈曾经的覆辙。
北思宁努力缓解自己的烦躁，转身走到安全通道的楼梯口，也不嫌脏地坐下来。
发呆间，他头顶上冒出了一对毛茸茸的黑耳朵，还不甘寂寞地左右动动。
“！”惊了一瞬，他黑着脸伸手捏了捏。
来到这个世界时，北思宁妖丹破碎，几乎要魂飞魄散，不得不以原型温养神魂。
他有时也想念做人的感觉，幸而有那个神奇的幻境眼罩，进去后能以人身活动。
按理来说，他应该休养到神魂完整，妖丹初现，才能尝试化形，或者运用中等规模的法术。然而闻争遇险那晚，他没忍住提前化了型，导致恢复时间又推迟了不少。更直接造成了如今尴尬的局面——他竟然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耳朵和尾巴。
奇耻大辱。
北思宁一边动耳朵一边在心里骂闻争，骂了好一会儿，掏手机看了眼时间，十点了。
侍卫和丫鬟已经带着车夫在坐传说中的“过山车”了。
而他，像个傻子一样躲在脏兮兮的楼梯间里。
都怪闻争。
怪他不跟自己说去处。
这怎么让人放心？
电梯动了，北思宁的耳朵倏然偏转方向。他走到墙边，看那行数字从负五跳到负二层，就是这里。
北思宁已经站起来了，他隐约闻到了闻争的味道。
***
闻争撑着电梯壁，感到一阵接一阵的眩晕。
研究员想多留他一会儿，但这儿到底不是他熟悉的环境，他不想睡。
休息的时候刷了刷手机，看到官博已经在同步更新游乐园活动的照片了，翻来翻去没有看到北思宁，蓦地不太放心，他喝了口糖水就要走。
乐城的地下研究所没有熟人，不便劝他，想想战士体质好，就放他离开了。
闻争在电梯上行时就感觉不好。
乐城的研究所比容城要深二十层，电梯速度也比那边快，放在平常他绝对不会把这点差异放在心上，但今天抽的有点超标，反应被放大了。
心跳过速，急促的怦怦的声音响在耳畔，指尖发麻。
他弯腰放低身体重心，强行控制身体，然而几个回合的深呼吸，并没能控制住嘘跳的心率。
头晕。
反胃。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眼前一片模糊，扶着墙两步走出来。
地下商场的电梯间空气流通并不好，窒闷感即使出了电梯依然如影随形。闻争感觉自己到了极限，双腿无力支撑，眼前突然一黑，向前摔下去。
“闻争！”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北思宁一把提住闻争的衣领，阻止了他的下滑，再单手将人搂住。怀里的躯体软绵绵的，失去了平日活泼的生机。仅仅一个照面，北思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类脸色苍白，嘴唇的血色都淡得吓人，呼吸急促。
片刻后他好像恢复了意识，单手撑着北思宁的小臂，拱起身体干呕。
北思宁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狼狈的闻争，一颗心都快跳得和蹦极似的，急匆匆摸遍全身。储物袋里的丹药凡人都不能吃，他急得冒火，手一抓却抓到了刚才小孩给他的巧克力。
“……”北思宁没办法，想着好歹是个糖，就这样塞进了闻争嘴里。
一阵甜腻的巧克力味在唇齿间游动，闻争过了那一阵缓了过来，发现了尴尬的局面。
他下意识推开抱着自己的人，然而对方力气大得惊人，将他狠狠摁在怀里。
“别动，你再躺会儿。”
声音随着胸腔震动传来，虽然失真，闻争还是听出来了。
怎么是北思宁？
“好了，闷……”闻争被他勒得难受，单手挣了挣，北思宁不得已把人放了，索性一起坐到地上，让闻争半倚着他。
“你怎么回事？”见他脸色好些，北思宁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谁把你折腾成这样，你自己不会打回来吗？说要有事就是这样的事？你自己搞不定不会叫我吗？”
“……”闻争还累着，懒得跟他解释，闭着眼睛闷闷地说：“闭嘴。”
北思宁把一箩筐的骂人话都憋了回去，鸭舌帽扣在头上，耳朵被压得不自在。
这么静静呆了十分多钟，闻争终于恢复了，坐起来抹了下嘴，一手的巧克力。
“你买的？”闻争奇怪。
“小弟上供的。”北思宁奇怪：“这什么糖为什么对你有用？你缺糖吃？”
“嗯，缺。”闻争随口答，低着头看了看消息，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身边的人卡壳了。
闻争抬头看，果然在对方懵逼的表情中找到一丝委屈，类似“我救了你啊你竟然还怀疑我？”
太可爱了。
这一刻的北思宁活像大黑拍碎他魔方的时候，想邀功没邀成，生气。
如此艳丽而鲜活。
闻争放松自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靠在他身前，心脏跳动变得平缓而有力，他小睡了一会儿。
***
如果能看见北思宁的尾巴，就会发现它得意地翘起来了。
这股兴奋感在踏进游乐园后变得更加强烈，闻争面无表情地给他买了一把气球。
是的，一把。
跟拍摄像刚刚和他们对接上，被那把粉红气球吓了一跳，对着它拉近了拍，放远了拍，全方位无死角地拍。
北思宁一下成为了整个游乐园最富有的小朋友，不停有家长向他咨询：“多少钱一个？”
他掷地有声：“不卖！”
乐城无限乐园不是大型影城式游乐园，里面高科技项目不多，更像是乐城本地的家长周末没处去，带小孩来玩玩，或者只要腻歪在一起就开心的小情侣来这儿约会。
虽然人不算太多，但热门项目还是要排队。
闻争打邓璞玉的电话，打了三次才通，对方尖叫：“我的……不，争哥！”
闻争：“？”什么毛病。
“争哥你们到了啊！？哈哈哈哈——我们——啊——我们在坐第五遍过山车！我们发现——aaaa——只要完成一次项目就记，一分，所以只要我们………啊啊啊啊啊……”
“…………”闻争想挂电话了。
“不停地坐就能拿到最高分不说了进水了再见啊我、不、争哥！”
闻争挂了电话，打给了洋河。
“z大。”
“嗯，你在哪儿？”
“我在鬼屋，哈哈哈，你要来吗？”
闻争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奇怪的，类似，哥哥谁打电话啊……哥哥不要看别的女人啦……哥哥我可是鬼新娘呢，娶我嘛……的声音。
敢情到了黑黢黢看不清脸的地方，这位仁兄又恢复了万人迷体质，而且还乐不思蜀了。
闻争果断挂了电话，决定不跟这群侍卫丫鬟的汇合了。摊开刚才门口的玩偶熊递给他的园区地图，好爽地给北思宁看。
“想玩什么，你说。”
地图上有每个项目的照片，北思宁的目光迅速从所有跟水有关的项目旁匆匆掠过，又避开了跳伞蹦极等刺激项目，最后选无可选地指了个图片。
“商业街？”闻争问跟拍大哥：“这个算项目吗？”他还记得北思宁昨天信誓旦旦想赢的样子。
跟拍大哥放下摄像机，打电话给了策划，过了一会儿得到答案：“可以去，那边有互动摊位，一样算项目。”
十分钟后，他俩无语地站在了某摊位前，一个单手插兜，一个举着一堆氢气球。
“……弹弓？”闻争抽了抽嘴角，看着一群只到他膝盖高的毛毛头，叽叽喳喳地跟大哥哥要气球。
老板笑靥如花：“两位，来玩玩嘛，这个没有年龄限制的，只要用弹弓打中橱窗里的东西，打中哪个拿走哪个，绝对赚！”
弹弓就是小孩玩的那种，很简陋，子弹是五彩的塑料珠子，可那橱窗远在十米开外。
这种骗人的摊位也能放在游乐园里？小孩别说打中了，打得到五米开外吗？这摊主是游乐园园长的亲戚吧。
“我来。”北思宁自信地接过老板递来的弹弓，问身后的跟拍：“完成一轮就算一分？”
跟拍说：“打中一个算一分。”
闻争没打击他，接过那一把气球，后退两步。
北思宁双脚微分，气定神闲，帽子下的一双眼睛微微发光，架势极其好看有力。
他肌肉微耸，向后拉长弹弓的橡皮条——啪一声。
弹弓断了。
北思宁：“…………”
闻争：“……”
毛毛头们哇哇大哭：“弹弓坏了！弹弓坏了！”
下一个摊位，射击场。
北思宁拿起枪，想要一雪前耻。这个枪的构造他不太明白，但那次在逃杀里，他见闻争玩过，自觉没什么难度。
瞄准，扣扳机，这谁不会呢？
闻争给他举气球，身边围着一群新毛毛头，看北思宁拉开架势，平举长枪，双脚微分，宽肩窄腰，在镜头里好看得没边了。
啪一声，枪口弹出一颗塑料子弹，软软地在空中飞行，还没够到橱窗，就掉在了地上。
毛毛头们起哄：“哇——够不到，够不到！”
北思宁大怒，扔掉枪：“下一个！”
下一个是个音乐节奏游戏机，传承几百年的太鼓达人。北思宁连气球都不要了，拿起鼓槌轰隆隆一阵敲。节奏倒是都对上了，但跟拍表示不能计分。
“为什么？”北思宁莫名其妙。
“抱歉，最低级难度的三星歌曲即使全连也不能得分。”
“…………”
闻争适时走上去，给北思宁顺毛，拍拍他的背说：“这边不好玩，走，我请你吃好吃的。”
北思宁恨恨地瞪着那台太鼓达人的设备，尤不死心，闻争又多说了几句，他才放下鼓槌走了。
好吧，不能浪费时间，以后再来练。
这条街的另一边是卖小吃的。
闻争早上没吃饭，来的路上买了俩包子，这会儿又有点饿了。
他买了一盒章鱼小丸子，声称自己已经饱了的北思宁吃掉了一大半，似乎觉得边走边吃很有趣。
看到冰淇淋车，闻争选了芒果味，北思宁选了草莓味，一人一只吃着。
因为那一把气球太碍事，路过的一头系着红色领结的玩偶熊工作人员主动帮他们接了过来，闻争道谢后，它就跟在两人身后。
玩偶熊加上粉气球的背景板，把画面衬得像在拍电影。
“唔。”北思宁伸出嫩红的舌头，舔舔冰淇淋球，发现凉凉甜甜，比蛋糕还要好吃，心情好了许多。
“要尝尝我的吗？”闻争把咬了一口的冰淇淋朝对面推了推。北思宁愣了一会儿，低头舔了一口牙印。
唔，也甜。
身后的摄像大哥拍得一本满足，不断地拉近镜头，又从头看回放。
忽然，他在刚刚的回放中看到了另一个黑黢黢的镜头。
有另一对主播，正面对面地过来，也是一人一只冰淇淋，正互相交换着吃。
闻争刚咬了一口北思宁的芒果味，抬头就看见倒胃口的人，本来柔和下来的表情立马变得冷硬。
糖蜜蜜和柠檬草。这俩轩辕家女傻逼。
对面瞧见他们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所谓撞构图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要是互相交换冰淇淋的画面被一起剪进节目里，闻争觉得北思宁绝对比对面俩傻逼看着好看。
就像她俩刻意模仿，却东施效颦似的。
毕竟跟猫精比谁舔得好看，不就是在找死？谁能有猫那样可爱的小舌头？
那可是让他一见钟情的舌头。
谁也比不过。
闻争暗搓搓想完，舒了一口气，不再理睬对面目瞪口呆的人，与她们擦肩而过。
糖蜜蜜和柠檬草：“……”
两人的表情瞬间扭曲了。
***
策划正坐在放着暖气的空调房里，翘着二郎腿捧着反季节大西瓜。
他是乐城电视台刚调到爱猫直播来的综艺策划，曾经做过很多搞事情式节目，相当了解观众的心理，知道他们到底要看什么。
谁爱看其乐融融，亲如一家？又不是古代人！
大家要的是刺激，是撕逼，是表面笑嘻嘻背地mmp，是和谐友好下的暗流涌动！
于是这位策划从昨天起，就拿着登记表研究了一整夜。
跟拍们的素材是实时传上服务器的，策划随意调看，正打算趁着微博上讨论的热度，赶紧剪个预告片出来，保持观众粘性。
像昨天那个漂亮得吊打娱乐圈的男人，今天又霸占了热搜，上面特地放话要他多留意，把他当门面。
策划嘴上说好，心里另有计较。
昨天的热搜他也看了，微博这群肤浅的小姑娘，看了两张照片就嚷嚷得这么大声。
虽然门面确实好看，但光有一张漂亮的脸又怎么样？没有故事和性格，他也不过就是一只漂亮的花瓶而已。
瞧瞧他们组的登记表，都是什么名字，大王，大丫鬟，这是全组一起伺候一个非主播？也不知道哪儿找来的。
还是轩辕家族有意思。
策划吃完最后一口瓜，便抹嘴边想，那个家族表面和谐，背地里小动作极多。女的不服男的，男的不服女的，除了中心几个热度高的，剩下的撕来撕去，恨不得撕到观众面前来。
就算热度高的几个，彼此也面和心不合，那什么糖蜜蜜买过水军黑柠檬草，柠檬更是厉害，“不小心”在节目里放过糖蜜蜜的素颜照……
策划嘿嘿嘿地想起这事，就觉得乐得很，观众肯定爱看。
“那个谁！”策划招手，拿了张湿纸巾擦擦黏糊糊的手：“把轩辕姐妹花的录像调出来我看看。”
助手依言调出了录像，策划就这么直接看到了一场狭路相逢的眼神对抗。
“……”
西瓜皮往地上一砸，策划兴奋地站起来，挥舞手臂：“剪辑师！剪辑师快来！快把门面剪上去！”
他食言。
门面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