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差不多的话,闻争最初是从他爸那里听来的。

他五岁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了,但从一家人搬到梧桐园开始,一直到十岁,中间平淡的生活他反而记得。

梧桐园是不远处容城大学的教职工家属小区,历史久远。他父母退役后得了福利,选择了重新回到大学,顺便买下了那里的房子。

按照当时关于亚空间的保密政策,他父母彻底融入环境,花了一两年把以前中断的学业完成,双双得以留校任教。

从此,闻争有了一双大学老师的父母,老爸教数学,老妈教古文,夫妻俩整天在家拌嘴,关心柴米油盐和谁先评上职称之类的小事。拌完嘴又甜甜蜜蜜地粘在一起,说点大宝贝小宝贝的肉麻话。

闻爸抽烟,闻妈屡禁不止,还在去外面旅游的路上买过巨大的吸烟有害健康标志冰箱贴。并无卵用。

有段时间闻妈妈看得紧,每日搜身,闻爸就悄悄摸到闻争这里,让儿子帮他藏匿赃物。

火眼金睛的闻妈妈迅速发现了蛛丝马迹,把闻争拎到门口,提着竹板抱着臂,笑吟吟问:“小争有没有什么要跟我交代的?”

小争……小争飞快出卖了他尊敬的老父亲。

闻妈暴打闻爸,夫妻俩差点拆了墙,隔壁邻居疯狂投诉甚至引来了警察,过后某一天,闻爸爸把小叛徒拎到花园里审问。

“为什么出卖我方机密?”闻爸冷酷地问。

闻爸身高一米九三,猿臂蜂腰,一身肌肉精壮,不笑的时候凶巴巴的。

但闻争哪会怕他,做了个吐小舌头的鬼脸,熊熊地说:“不然咧?刘女士都听到你说的话了,我保密有啥用?”

男人被儿子的鬼脸逗乐,绷不住表情,放松眉眼笑开。他一笑,气质就不复冷厉,温柔多得要溢出来。

“这样,爸跟你约个暗号,我们串通好,说什么你妈都不会发现。”

小闻争在花丛掩映中睁大眼睛,好奇地让他爸快说。

闻爸将他捞起来搁在肩膀,一个起跳落在凉亭的顶上。小闻争一边尖叫一边大笑,闻爸反手挠他的痒痒:“别乱扭。”

“看到那边那个雕塑了吗?”

“恺撒大帝呀?”

“对。恺撒大帝用过的密码,就叫恺撒密码……”

……

画面渐渐远去,身后有人紧紧贴着,闻争闭眼,听着耳朵深处的鼓动声,体味着渐渐消弭的排斥感。

脖颈上用积分兑换的链坠膈着胸前的一小片皮肤。

谁都不想孤零零一个人活着,没有一点牵挂,闻争也不例外。他并不自闭,没有生理疾病,也想要个家,类似父母之间的爱情,能对着叫大宝贝小宝贝的那种。

但“喜欢上别人”也是一种能力,闻争恰恰能力不足。但他时常想,也许是他还不够努力。

退役前他喜欢过一个队友,后来队友牺牲了,没能宣诸于口的淡淡感觉也随着盖起的联合部队旗帜埋进土里。

山雨欲来不是个完美的人,为人略圆滑。

但他在意观众的感受,说话温柔耐心,知识渊博,对人充满保护欲。

即便闻争不需要这样的保护,也得承认,没有人讨厌被温柔对待。

闻争一直忍到丧尸离开,确认脚步消失的一瞬间,抬脚踹开柜门,大口喘气。

山雨欲来笑着拍拍他的背后:“闷到了吗?其实还好吧。”

-普天同庆,出柜啦!

-这个游戏每天有几亿人在出柜,朋友们,不要想太多了!

-本唯粉疯狂扎小人,想投诉鳝鱼大大无差别Gay人!?

-别说,我还真觉得有点不对劲,鳝鱼虽然平常脾气也好吧,但我咋觉得他对Z大特、别、好呢

-看来Z大就算不会撩人也不会注孤生了

-悲报!著名独身主义主播Z-bkc突然被gay!我们即将失去一个战友!

-…………

刚才反常的心悸被闻争甩在脑后,他有点累了,想尽快结束这个副本。

示意山雨欲来跟上后,他大步向着邓璞玉的方向去。

不巧,邓璞玉也在躲丧尸,可能躲的位置不太好,韦恩医生二号决不轻言放弃,挥舞着手里的钻头对着柜子使劲儿摩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它迅速转身,带着血丝的眼珠闪出精光!

“靠!”山雨欲来刚想提醒闻争放轻脚步,对方就踏进了丧尸怪的感知范围,便忍不住爆了个粗。他刚准备拉着人再回去兜圈,一个不留神,竟看见闻争作死的冲出去。

“小Z!”他惊愕地喊,对方手上唰地亮出一道白光,长条形,像一把短剑。没等他看清,闻争就冲了上去,晃身到了丧尸身后,一脚把它踹得嵌在墙壁上。

山雨欲来:“…………”

“怎么回事?你哪儿拿的剑?刚才房间里搜的吗?能临时加点吗?”

见丧尸卑微地贴墙蠕动,饶是紧张的山雨欲来也没办法再紧张下去,一边走来一边问。

闻争不答,扯着韦恩医生的白大褂后衣领,把它从墙上撕下来,避开它的正面,一尺子怼在手肘处。

尺子挺重,与骨头相撞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啪啪两声,丧尸的两手垂下,只能小幅度的挣动了。闻争再接再厉,拆完手拆脚,动作自然流畅,俨然一个熟练工。

熟练工一脚踩在丧尸的后腰上,两手掰住它的下颌骨,用力一拉——

丧尸折成两半,砰一声化为粉红色烟雾,掉落了一个不知名纸卷。

-666666

-我一边发出666的声音,一边给Z大打赏。我就喜欢看Z大在生存空间打boss,就是比逃杀看起来文秀。

-前面的你的滤镜???

-这样一看,Z大对待那些道具已经很温柔了呢!

山雨欲来沉默半晌,艰难说:“……手上拿的是?”

“这个?”闻争捡起纸卷,随手把度量尺设了个共享,手一松,散发白光的道具漂浮在空中。

尺子缓慢地360度旋转,右上角有个透明弹窗。

【度量尺】

永久道具。

第十七届生存空间黑盒测试,杰出测试员奖励。

使用:可以准确量出物品矢量线段距离。限制:房间内部。

山雨欲来一阵窒息,简直难以置信:“杰出测试员?”

闻争嗯了一声,把尺子收起来。

当时有好几个道具可以选,其实用处都不算大,毕竟副本里有谜题就有线索,一般都能找到。想不出来的谜底的,加上道具一般也破不了局。

这个工具主要象征荣誉,闻争就选了最“实用”的那个。

事实证明确实很实用,虽然他徒手也可以打怪。

杰出测试员是要给游戏做过重大贡献的玩家才能拿到的称号,山雨欲来认识两个主播,无一不把这个名头当成金字招牌,逢人就吹牛,效果还很好。

小Z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播,积分在爱猫平台的生存游戏分区能数出两百名开外,一周只直播两个晚上,最出名的特点据说是坚持不养猫。

结果他竟然曾经拿过“杰出测试员”!?

粉丝呢,为什么不拿这个出来说?

还有他这个身手……

闻争把纸卷打开,回过头看见山雨欲来顶着一张震惊脸,不由笑了笑:“很奇怪?”

“不……其实挺适合你的?”山雨欲来眼神闪了闪:“你一直这样对付boss吗?”

“对呀————”邓璞玉终于从柜子里探了个头出来,见丧尸真的没了,兴高采烈地叫闻争爸爸,左一遍又一遍。

山雨欲来咽下嘴里要说的话。

纸卷上提示要注意那些X光片,这应该是给解不出密码的玩家的提示。

但他们已经解开了那个fear,纸条变得毫无用处。

闻争正要输密码,轩辕天路姗姗来迟。

他一脸阴沉,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他了,邓璞玉也乖乖不动了,并不是很想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Fear。恐惧。”山雨说:“这是恐惧之门?还是说要打破恐惧?”

邓璞玉接话:“要是要打破的话,干嘛不叫个什么勇气之门?”

“嗤。”轩辕天路出声,两人回头看他:“还勇气,真有勇气,一个大男人还要别人去救,简直菜逼。结果你俩抱一起,放兄弟我一对二,妈的打了我半天。”

邓璞玉一噎:“什么意思你?男人就不能被救了?我就是要我争哥救我,你管我呢??”

并不是在说邓璞玉的轩辕天路:“…………”

他憋着火,对上山雨欲来一脸的不赞同,暗暗啐了一口。

他是个刚系主播,粉丝大部分都是男人,最讨厌看主播遇到怪躲躲藏藏。本来他从保险柜里拿了个大钩子,可以跟boss打一打,结果运气不好被两只怪前后包抄。

他一对二打不过,只得周旋着找了个地方苟着。

然后就被观众骂到了祖宗十八代。

要是山雨欲来不去帮那个Z什么的,他至于这样吗?

恐惧之门打开,进入后一片温馨的黄光。

小女孩苏珊的故事用全息电影的形式播放了一遍,大致与他们的猜想一致。

苏珊抱着白兔,最后顶着嘴巴里连牙龈都没了的大黑洞,被母亲再次送进韦恩诊所。

她尖叫着逃离,又被抓住,拿绳子捆得牢牢。

影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布娃娃玩偶苏珊,被固定在房间正中的诊疗椅上。

左右四角出现了大型机械伸缩杆,均对准房间中央。伸缩杆前端空着,几人迅速做出判断,把之前保险柜里的镊子钩子都装上去。

大门砰地关紧,红灯闪烁,一行倒计时突然悬在头顶,显示他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boss战的BGM也响起来,节奏太快,越听越急。

“这是要干嘛!?”邓璞玉抓狂,对着伸缩杆狂敲。氛围紧张,闻争有些出汗,蹲下来观察伸缩杆根部的按钮。

向上,前进,向下,收缩。

墙上还贴着一份操作指南。

“我知道了!”他大喊:“要一起弄!按着顺序来,不能撞!”

这关考验团队配合,他来不及解释,看向山雨欲来:“听我的!”

山雨一愣,随后说:“好!”

闻争临危不惧,在此刻显得十分镇定。分配任务,指挥按钮,卡准时间,机械臂在四人的操作下有条不紊地伸向诊疗椅正中的苏珊。

“山雨左上。……小玉右前,再前一次!……天路缩、操?”

本该收回的钻头突然向前窜了一段,邓璞玉急得大叫!

“天路你收啊!是收不是放啊!?”

“天路!!”山雨也吼:“别走神!”

“妈的我按错了!”天路满头是汗:“它不回去!”

钻头旋转着顶到苏珊布偶的面前,眼看就要直直将布偶戳个对穿——

刹那间,闻争从机械臂低下钻出,鬼魅般跳上中央诊疗台,双手钳住钻头,挡住了冲力!

“收!!”额头跳出青筋,他对着轩辕天路吼道。

“好好!”天路看着惊慌失措,低头摁按钮。预想中马上就会收回的机械臂却不听使唤,突然向前一个突刺!

闻争惊愕一秒,钻头刺穿身体,随后化为白光回到了生存空间休息室里。

【game over】

闻争呼哧呼哧喘气,弹幕一片哗然。

-搞毛啊!?

-操?

-轩辕天路是傻逼吗?这样陷害别的主播?以为我们Z大没粉?

-妈的智障吧

-Z大怎么样了,歇歇吧,今天晚上简直了

-妈的我要实名举报

闻争喘了半分钟,纷乱的心绪才渐渐静下。

“我先下了,等会儿跟小玉说一声。”他对弹幕说完,直接点了登出,轻微眩晕过后,闻争拿掉眼镜坐起来。

大黑还窝在旧衣服搭成的窝里,闻争一动它就看了过来。

金色的眼睛像顶级的宝石,灯光折射出迷幻而绚丽的光彩。这样的美丽甚至应该记载进什么美学杂志。

闻争顿了顿,伸手搭在了猫头上,顺着脊背往下一撸——顺滑。

操。

是猫不好撸吗?

非要打这破游戏找不痛快。

闻争愤怒地想。

一小时后他差点被地理节目柔和的背景音乐催眠,惊醒后飞快下了床,打开爱猫直播的后台。

先对着轩辕天路点了举报,举报理由是恶意攻击,然后填了主播赛的报名表,提交。

后台很快通过了申请,经纪人的电话随之而来。

“Z大!!!你怎么想通了!?我还想约你出来喝酒呢!”

“不喝酒。”闻争冷酷地说:“我挂了。”

“别呀!说说你的心路历程!?”

“……”闻争屈辱地闭了闭眼睛。

“养猫,没钱了。”

经纪人:“…………你不是还有工资?”

“不够用。”

经纪人暴跳如雷:“你养的什么猫啊!?吃金子吗!?”

不。

大黑只吃我亲手做的饭。

闻争不置可否,说了声再见就挂掉了电话。

至于另外的理由,他没打算告诉经纪人,否则对方该掉头发了。

闻争好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