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答应在翊坤宫外跪了很久, 犯了事的钱稳婆已被搭了下去,静答应不肯走, 她听见李思贤往各处报喜的声音, 知道皇贵妃已平安诞下六皇子, 那个贱人逃过了她的算计, 不过不要紧, 本来那个贱人生不生得下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澜儿就快要做皇帝了,到时一个先皇妃嫔,就算生的是神仙都没用。
静答应不再磕头,她跪坐在地上, 等着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可是左等右等, 李总管都回去了,仍是什么都未发生, 就在静答应以为还没动手时, 一群内侍没头苍蝇似地奔了出来, 哭着道:“太医, 宣太医!!”
静答应心头一喜,虽晚了些,这应是得手了, 里头在急着等太医呢。
她眼睁睁看着所有太医踉跄冲进翊坤宫, 这动静惊动了不少人。翊坤宫外原就守着不少侍卫, 这些侍卫把许多前来道喜的妃嫔都一一请了回去, 只道皇帝忽然身体不适,急需静养,令各位妃嫔回去等待,侍卫们顺便就把各宫都守住了。
静答应叫住一名跑出来的内侍,打探翊坤宫内的情形,那内侍一张脸惨白,使劲摆手怎么都不肯说,静答应将一张银票悄悄塞入内侍袖中。
内侍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心有余悸道:“挨千刀的睿王妃,居然在皇上喝的茶里下了毒……”
静答应呼吸一滞,道:“皇上如何,睿王呢?”
内侍低声道:“皇上觉出不对就让暗卫当场处决了睿王妃,又派人去捉拿睿王了。皇贵妃和六皇子被软禁。皇上……皇上他吐了好多血啊……也不知能不能……李总管都快急死了,不准奴才乱说,奴才什么都没说,娘娘您也什么都没听见!”
内侍急急忙忙走了。静答应慢慢勾起了唇,有一种一吃毙命的毒.药,只要指甲盖那么一点,就能毒死好几匹马,皇帝已被下了毒,定然活不长久。这个占据了她大半生的男人,就要永远地去了,静答应忽然捂住自己的嘴,最后一次为他流泪。
“……皇后娘娘。”
有人经过静答应身边,轻轻推了推她。
静答应擦去腮上的泪水,道:“都办妥了。”
对方不放心看了又看:“怎么没见颜如铜出来?”
静答应嗤笑道:“自古敢谋害皇帝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不过是个下九流的小倌,借他一张脸用用罢了,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当太子侧妃、当皇妃?”
“死了也好,省得再处置了。”对方安下心来,笑着福了福身:“那我就先恭喜娘娘了……娘娘,咱们也该去看看皇上了吧?”
“嗯……”
静答应点点头,真当自己仍是皇后之时,像模像样伸出手让对方扶住,却错过了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鄙夷。
静答应由这人搀扶着,进入了翊坤宫正殿,殿中看来已经历了一场大乱,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就连侍卫都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李思贤、焦氏和六皇子不知去向,皇帝一个人斜躺在椅子里,脸色如纸,龙袍上全都是一大片一大片黑色的血迹。
在他不远处的地上,卧着“睿王妃”的尸体,身上还插着一柄利剑。
终于死了,静答应亲眼见到了皇帝那张熟悉的脸,怔忡过后,便是扬眉吐气的大笑。
“被你废了,贬入冷宫又如何,本宫还是回来了!就算本宫当不得太后,只要澜儿是皇帝,本宫就不会有苦日子过!”
站在她身边的人显然比她要更谨慎一些,上前试了试皇帝的鼻息,确定皇帝真的已经死了,这才击了下掌,外头立即有一队侍卫冲进来。
此人按捺不住激动道:“皇上已崩,快去请慎王爷、敬王、顾侯、太子、四皇子,还有几位尚书大人过来!”
睿王应当正被皇帝的暗卫围堵,端王被圈也不着急去通知,其他妃嫔还有皇太后那边,当然要等大位定下再说。
侍卫很快便把人都带到了,甚至仍在景轩阁逗留的夜郎国国君闻讯也来了。
“皇上、皇上……”
“父皇!!”
太子和四皇子都为皇帝的死痛哭流涕,大臣们也在抹眼泪,生怕自己不够伤心。
慎王大恸:“皇上这是为谁所害!”
静答应朗朗道:“睿王妃毒害皇上,已被就地正法,此事定与睿王脱不了干系!”
敬王吃了一惊,任谁都看出来皇帝如今中意睿王,睿王不可能看不出来,怎会去做这种蠢事?!
敬王直言道:“皇上如此器重睿王,他为何还要弑君?”
静答应道:“睿王如何想的并不重要,睿王妃尸首在此,证据确凿,皇上临终已派暗卫去捉拿睿王了……请各位节哀,眼下还是新帝要紧。”
这几位得知皇帝被害,宫中急召,就知找他们来究竟是做什么的,心中虽悲痛,到底也明白立新君最重要。几个人中属慎王辈分最大,擦了把泪道:“还请皇太后出来,与本王、敬王还有诸位尚书一起,共同商议新君人选。”
静答应假意道:“皇太后自从得知皇上崩逝,痛不欲生,身体抱恙,来不了了。”
敬王道:“如今是皇贵妃摄六宫事,那就有请皇贵妃代太后主持大局。”
静答应冷笑:“睿王犯下如此大过,焦氏焉能决定帝位?顾侯乃皇太后之侄,他所言亦能代表太后之意,慎王、敬王乃宗室领头人,几位尚书则代表了朝中大臣,已很齐全了。”
敬王心知顾家恐怕已控制住整个皇宫了,企图杀出一条血路:“大胆罪妇,你是何身份,竟敢妄议新帝!”
静答应镇定地道:“我虽是罪妇,却也是太子之母。奉劝诸位还是先把新君定下,看我不顺眼、斥我几句事小,惹得朝堂动荡罪过可就大了。”
慎王道:“静答应所言也有道理,眼下的确应先立新君,再为皇上发丧。关于新君人选,大家怎么看?”
穆承澜在皇帝身边哭着,心头却不由得暗喜,顾侯和静答应都是向着他的,父皇未来及废去他的太子位,莫非他遭了厌弃,还能登上帝位?反正他就当破罐子破摔了,能当上固然好,当不了也不会太失望。
果然,顾琰道:“我大楚一贯讲究祖宗家法,太子乃国之储君,皇上驾崩,自然是该太子即位,相信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敬王反对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已失帝宠,皇上若有意太子,为何却让睿王代政?依本王看,所谓睿王毒害皇上不过一面之词,当务之急该找到睿王对质,找出谋害皇上之人,再立新君也不迟!”
兵部、刑部、工部尚书皆赞同敬王之言,礼部尚书也罕见地点头。
顾琰道:“凶手要抓,新君也要立,两者并不冲突。太子再不得帝宠,终究还是太子,睿王是不是凶手,与太子何干?”
吏部、户部以前是站太子的,后来太子不行了,纷纷要和太子划清界限,眼看顾家得势,又争先恐后地附和顾琰,所谓墙头草,不过如此。
只剩下慎王尚未表态了。
慎王为难道:“本王曾试探过皇上口风,皇上称太子为罪妇之子,的确对太子很不满,否则因何太子正妻,迟迟未封太子妃?恕本王实在无法枉顾皇上的意愿。”
老狐狸慎王不肯拥立太子,只怕皇帝夜里要起尸扒他家窗户!
“话说回来,若睿王果真与皇上被毒害有关,本王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不要,也不会让睿王即位……
顾琰笑了笑:“慎王爷该不会有心端王吧?”
慎王肃然道:“端王构陷皇子、窥探帝踪,已被皇上圈禁。我大楚,从无圈禁的皇子继承大统之先例!”
慎王乃宗室之首,掌管宗人府,他若是不给个确切的态度出来,就不好办了。如此磨蹭,怕也是想找到睿王再说。
静答应身边一人笑盈盈道:“慎王爷,诸位大人,皇上可并非只有三个皇子。”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此人,恍然大悟道:“夜贵人!”
静答应惊呼:“你、你这是何意?”
夜贵人一直陪在静答应身边,听几位王爷老臣唇枪舌剑,此刻却突然站出来道:“太子暴虐无德,人尽皆知。太子之母静答应焚毁宫殿,杀害五皇子,令后宫不少妃嫔绝育,全都是皇上昭告天下的罪行,虽皇上明令静答应永世不得晋封,太子若即位,仍是免不了会令世人参拜其母,此女德行,如何担得,由此可见,太子并不适合这个皇位。睿王谋害皇上,端王窥探帝踪,便是刚出生还不知往后能不能立住的六皇子,都不足以继承大统,唯有四皇子!”
夜贵人双目雪亮,朝她的四皇子伸出一只手,道:“沁儿快来!”
穆承沁本来与穆承澜坐在皇帝身边痛哭,被宫人推了一把后,穆承沁站起身,复杂地看了一眼穆承澜,跌跌撞撞向夜贵人走去。
夜贵人拍拍他的手道:“沁儿,好孩子,快去求你慎王叔公!”
穆承沁向慎王跪下道:“叔公,求求您选承沁吧,承沁保证会做一个好皇帝的!”
慎王有些犹豫,万一睿王真毒害了皇帝怎么办,四皇子身上虽有外族血统,到底也是皇嗣。睿王党与太子·党仍是争执不下,若是选了四皇子,反而都可以和平共处。
慎王抬头问顾琰:“惠安侯,你怎么看?”
顾侯笑道:“既然其他皇子都不行,那就只能四皇子了。四殿下也是皇上之子,太后之孙。依我看,四殿下不错。”
“兄长!!”
静答应懵了,和她同个阵营的顾琰怎会忽然转投四皇子的?
她来回望着快要母仪天下的夜贵人还有惠安侯,手脚发凉:“你们、难道你们……”
夜贵人三番两次来找她,口口声声要为她报仇,她一开始没同意,后来皇帝真的流露出废太子之意,她这才下定决心与夜贵人联手弑君,抓紧时间将太子拱上帝位。
在她看来,夜贵人是异族,又失宠多时,对皇帝心怀仇恨并不奇怪。静答应身为皇后时的势力已被皇帝拔出,可她到底是顾家人,想法子联络顾侯、顾珍不难,由她牵线,夜贵人与顾家搭上了头,共同谋划了这场弑君大戏,顾珍、顾侯在外,夜贵人、静答应在内,共同配合,互相照应。也是夜贵人给了静答应许多银钱,买通了冷宫总管,否则凭静答应一个人怎么跑得出来,又如何收买为皇贵妃接生的稳婆?
平时夜贵人藏在幕后,静答应出面奔波,若是被识破,静答应一力担下罪责。静答应全都是为了太子,说好了太子即位后,封四皇子为亲王,夜贵人为太妃,把太皇太后的权利都抓在手里,静答应做不得太后,后宫往后便以夜太妃为首,可事到临头,夜贵人竟要让四皇子上位,而顾侯也不反对?
静答应这才明白,夜贵人怕是与顾侯另有协定,自己被夜贵人利用了,四皇子这是要踩着太子的肩膀一步登天!
顾侯缓缓道:“太子无德,不足以服众。我顾家,自然拥戴足以服众的皇子。”
顾琰记得弟弟顾珍说过的一句话,顾家可以站任何一个皇子,唯独睿王不行。他只要不站睿王即可,太子虽与顾家最亲,终是扶不起的阿斗,慎王老狐狸定不会立太子,顾家何必在太子身上浪费时间,四皇子不错,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往后只会更倚重他们这帮老臣。
夜贵人抿着红唇笑:“静答应,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做新君之母么?就凭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早就把太子拖累得当不了皇上了。要怪就怪你自己蠢吧。”
静答应气得浑身发抖。
夜贵人道:“敬王爷,另几位大人以为如何?”
敬王怒:“本王说什么都不会站一个黄口小儿!”
“敬王爷。”夜郎国国君夜秋笑道:“四殿下身上有我夜郎血统,您对四殿下不满,便是对我夜郎不满,夜秋怕是要请敬王爷借一步说话了。”
夜秋一直不言不语,众人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此时一开口,恫吓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兵部尚书当即斥道:“夜秋,夜郎乃大楚臣国,你竟敢干预新君人选!”
夜秋呵呵干笑了两声,随即便跑来两队夜郎国士兵,将兵部尚书强行带走,兵部尚书一路叫骂着被拖了下去。
众人顿时惊悚了起来,夜郎国的兵,何时跑到宫里来的?
原来夜秋此趟朝觐,本就是抱了目的而来!最近一段时日整个皇宫的注意力都在将要生产的皇贵妃身上,皇帝大病初愈,睿王初掌朝政应接不暇,加之静答应、顾侯熟悉皇宫,夜秋借着与夜贵人多次在景轩阁相聚的机会,竟把一小部分侍卫分批换成了夜郎人,今夜更是趁着皇帝中毒,宫中大乱,里应外合,引狼入室!
夜秋慢悠悠道:“本来并不想为难诸位,只是个别人太不识抬举了。再问一遍,立四殿下,谁还反对?”
夜郎之心,随着四皇子的名字被提出来,已昭然若揭!夜贵人背后有夜郎做后盾,对皇位志在必得!
夜贵人在外的帮手顾侯好声劝道:“诸位,识时务者为俊杰,除了四殿下,咱们还能立谁,别忘了,四殿下终究是皇上血脉。如此一来,大楚与夜郎还能永世修好。”
敬王啐他一口道:“此乃大楚天下,岂能容做臣子的夜郎玷.污!夜郎人今日便如此横行,往后这江山到底是姓穆还是姓夜?夜秋,你若是想把本王也一并带走,那就带吧!本王不屑与卖国求荣者为伍!”
老狐狸慎王也不干了:“本王受皇上所托,掌管宗人府多年,怎能做出背叛皇家之事,若四皇子只是皇上之子,本王无话可说,若四皇子心系夜郎,本王宁死不立四皇子!”
夜秋面露狰狞:“那你们就给死鬼皇帝陪葬去吧!”
夜郎兵得令,刚要对两位王爷动手,殿外嗖嗖飞进几只羽箭,将最近的夜郎兵一一射中,几个夜郎兵哼都未哼一声就倒下了。
“殿外何人?!”
夜秋大喊,话音刚落,便被迎面而来的一只利箭贯喉,一箭毙命!
夜贵人紧紧抱住四皇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大叫。
伴随着李思贤久违的一声“皇上驾到”,穆子赹由睿王扶着,身后跟着一长排弓箭手,大步走了进来。
“皇……上?”
静答应一时间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皇帝冷声道:“怎么,朕还没死呢,你们却争得如此起劲?”
敬王忙去看躺在椅子里的尸首,皇帝道:“不过是暗卫的雕虫小技,专门等着宵小自露马脚的。”
慎王、敬王还有几位尚书大喜,皆跪下道:“吾皇英明,皇上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