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小半月就要过年了,天气还是很冷, 屋外滴水成冰。
樘华长姐顾沁即将出嫁, 王府十分热闹, 整个府邸内外都贴上了红纸, 挂上了红灯笼, 下人们因多领了一个月月钱,面上喜气洋洋, 看着便让人舒心。
府里还有长辈在,这种嫁娶大事,樘华帮不上太多忙,他整日都窝在自己院里处理公事, 渐渐在家待得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还得等长姐出嫁后才好提回去皇庄的事。
江平原这阵子也忙, 忙庄子里的事,忙铺子里的事, 整天见不着人影。
樘华开春时收了许多羊毛,当时洗晒清理过,又让人制成毛线, 夏天运香云纱时统统运了回来。
按樘华的打算, 卖完香云纱后, 紧接着就要将这些毛线放到铺子里卖,不过他那时忙着恩考, 恩考后又一直在庄子里修筑水利设施, 观察作物生长, 分身乏术,实在抽不出空来弄这事。
尤其羊毛比他想象中的还难弄,织成布容易散,防缩性也不太好,算是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原料。
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只通过加热加湿,再耗费人力物力去揉搓,让羊毛纤维表面存在的毛鳞片张开,再互相缠绕勾结,逐渐收缩成型。
这么处理需要耗费一个比较长的周期,樘华只得等手下人慢慢弄,他抽出手来再料理。
最终测试表明,这样弄出来的羊毛只要注意水温与清洗方法,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羊毛线弄好了,下面则是将它们变成成品。
樘华想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织成羊毛背心卖,这样只用织几个基本码,不必考虑太多。
背心要织也简单,樘华优先供应给两个庄子手巧的女娘织,熟手三日便可织成一件,织一件能得九十文,庄上手巧的女娘们小挣了一笔。
第一回制羊毛衣,樘华只制作了六个颜色——浅黄、白色、粉红、大红、黑色、棕色。
女款比男款多了个粉红色,此外,女款比较小巧,胸部位置也放出了点余量。
手底下人忙活大半个秋冬,终于赶制出三百来件羊毛衣,可送去店里销售了。
江平原忙的就是新衣服上市之事。
樘华不指望这批衣裳能挣多少钱,多少挣点,也顺便回馈老顾客。
新毛衣送来后,樘华给家人每人送了一件。
靖宁王十分欣慰与感动,当日便穿上了。毛衣不算厚实,然而一穿上,明显能暖和不少,他原本只是为了支持儿子的生意,能有这种效果,不免十分惊喜。
“这羊毛衣原来这样暖和。”与樘华说话时,靖宁王忍不住将身上的背心摸了又摸,低头感慨:“边疆羊毛最多,若是他们也知晓如何将羊毛织成毛衣便好了。”
樘华道:“父王不必担心,我已将羊毛清洗的法子给了大兄,此时多半已派上用场了。”
靖宁王看着儿子,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悄悄问:“你哪来这么多巧思?还真是做梦所得?”
樘华煞有其事地点头,“真是如此,寺庙里的大师也说我有福缘,兴许是受到了哪位仙人菩萨的点化。”
靖宁王看着儿子的目光有些复杂,摇摇头感慨,“这人的际遇来了还真不好说,有人拼死拼活想不到一条出路,有人做梦便能得到点化。”
“瞧您这话说的,得了好处的是您儿子,您不高兴呐?”
“感慨两声罢了,哪能不高兴?”靖宁王拍怕他手臂,“成了,你都这么大了,别老像个猴儿。你要开始做新生意,手头上缺钱否?是否要父王给你点儿?”
“不必,我手上还有十来万两,上回说要给大兄分成,他没要,都在我这里。”
靖宁王颔首,“缺钱你便说,有何需要帮忙的,你也告诉父王。”
这话若让顾樘晗听到,他又得气得半死。
他与江泽侯家的小姐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五月。
他与游千曲成婚前一般,现在还是靠府里的月银过日子,一个月三十两,哪日用多了还得被靖宁王训一顿。
一想到樘华手里十几万甚至数十万两,顾樘晗便羡慕嫉妒得不成,他也想不明白,一年前还任他欺负使唤的兄长,怎么一年多时间便变得那么厉害,令人望尘莫及?
王府三子,前面两人都十分出息,唯顾樘晗在两人衬托下越发显得纨绔,因婚事被揍了一顿的消息传出去,让不少人看了笑话。
顾樘晗年纪还小,第一次体会到了沮丧的滋味。
顾樘晗想着,要追上他大兄,他应当是没法子了。
他武学上天赋平平,并非那等可上马杀人,马回酒尤温的将领。
他气苦的是,原本比他还懦弱不堪的顾樘华短短几月便因那什么神仙梦中点化脱胎换骨,迅速崛起,将他甩开八百里。
追他二兄,他现在也没法子。
顾樘晗还特地派心腹去樘华院子里打探消息,奈何江平原在,雷行也在,樘华的院子被两人经营得铁桶一般,顾樘晗那点人远远突破不了这个防线。
有人在打击之下会努力崛起,进益千里,别有人会一蹶不振,彻底死心,安安心心过日子。
顾樘晗属于后者,他已经认命了,就打算等来年好好成亲,随便领个差事做,反正有父兄在,家里用不着他操心。
樘华不知道他心情的转变,不过见他终于想开了,不时常逮到机会就瞪自己一眼,心里也挺欣慰。
十二月十七,阖府在天未亮时便起来了。
王府只有樘华与顾樘晗两个男性小辈在,两人之中得有一人背新娘子出门。
顾樘晗原本想揽下这差事,奈何他这阵子气苦,实在瘦得太厉害,身子骨也不如那么好,力气有些不足。
靖宁王见他这样,便道:“背新娘子那日可要从你们长姐的院子背到王府大门前,你们先回去背背自己的丫鬟练练,看能背多远,到时轮流背出去罢。”
顾樘晗鼓起脸颊,这种事情,哪家若是有嫡子,哪里轮得到庶子出头?
他哼唧唧背着自己的丫鬟练了练,而后悲剧地发现,背不到几步路,他就开始喘。
真背新娘子那日,总不好背几步换一下人,要不整个王府得被外面人笑死。
靖宁王见状只好将背新娘子这差事交给樘华一人。
正日子那日,樘华一大早便起来了,今日长姐成亲,他们都得收拾一番,拿出个好的精神头来,免得被人小瞧。
若不然,长姐嫁去别人家,婆家以为娘家没人,还得遭欺负。
樘华穿了一身簇新的织金衣裳,头发整整齐齐梳起来,绑了根织金发带,上面缀了红宝石。
他在院里用过早饭,而后出去帮着招待客人。
樘华现在也算皇都里的名人,许多人看在他的面子上特地来参加这个婚宴,几位皇子一个不落的来了,皇上、太后、皇后皆赐了礼来,这门亲着实荣光。
靖宁王为首,樘华与顾樘晗跟着招待客人,王妃招待女眷,顾恩德与景勋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府里的下人们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力求妥妥帖帖,无一丝差错。
“姑爷来迎亲啦——”接亲的礼官长长喊了句。
靖宁王使了个眼色,樘华与顾樘晗立即在友人们的簇拥下去内院背新娘子。
新娘子出嫁前脚不可沾地,樘华要将她从她的院子里一直背出来。
樘华长姐顾沁一早就盖着红盖头坐在椅子上,樘华在友人的簇拥下进去背了她出来,周围满是热闹的说笑声。
顾樘晗看着樘华单薄清瘦的身子骨,颇有些心惊胆战,他伸手护了一下,悄悄说:“你小心些,若实在不行便与我说,我与你换一下。”
樘华心中好笑,眼含笑意地点头,“成。”
顾樘晗有些羞恼,“你莫小看我,我虽体力不大行,走个十几二十步还是不成问题。”
樘华点头,“我知晓了。”
顾樘晗就等着他走到一半背不动了,叫自己换手,没想到走了近一刻钟,他还是走得稳稳当当,脸不红气不喘。
顾樘晗:……别的比不过也就算了,没想到体力也比不过。
气煞!
顾沁成婚的重头戏便是樘华要背着她出门,这个环节走完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不过是吃吃喝喝,顺便招待客人。
来人中各个势力的都有,尤其几个皇子,招待起来万不可掉以轻心。
靖宁王特地费神,交代两个儿子小心些。
好在皇子们喝了杯水酒便走了,四皇子待得久一些,走之前还给樘华飞了个媚眼,恶心得樘华够呛。
这桩喜事让顾王府从早忙到晚,樘华傍晚才送走最后一茬客人,得以解脱。
一回到自个院里,樘华便叫水沐浴沐发。
瑞栀低声劝道:“公子,不然明日午时暖和些再洗罢?您喝了酒,若是着凉了该如何?”
樘华捏着眉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温柔一笑,低低道:“莫多说,去打水来。”
许久未见,他晚上还得赴约,万不可带着一身腌臜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