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樘华依旧不敢去阮时解那边, 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哧溜一下溜过去过与他说一声。
“等着。”阮时解眼明手快地揪住了他,“别关门。”
“哦。”樘华仰起头,乖乖倚在墙这头, 隔着一扇门与阮时解说话。
他方才已关死门窗闩好, 只要不过去, 就算兄长破门而入也发现不了。
樘华声音软软, 小得只剩气音,“先生?”
阮时解书房的光透进来,到门口前戛然而止,半点都照不过来,樘华在黑暗中看那边阮时解的身影,一双眸子倒映进了光而显得有些流光溢彩。
阮时解问:“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樘华极小声道:“大兄与我一道来染坊这头, 他就住在隔壁的隔壁, 我怕他夜晚突然来找我会发觉我不在。”
“他心血来潮, 突然陪你走一朝?”
“应当是。”樘华小声,“先生, 我今日与我大兄说, 我经常做梦,很多东西都在梦中得来。”
“嗯?”
樘华捏捏耳垂, 有些难为情,“过年时我假托做梦提醒陛下,觉着挺好用, 便告诉大兄, 我会的很多东西都在梦中得来。”
阮时解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他信了没?”
樘华迟疑,“我瞧着是信了。”
两人隔着一扇门交头接耳,彼此呼吸像刮起的晚风,轻轻萦绕在周身。
阮时解道:“这法子不错,你过几天找机会弄点活物回你房间,看能否能将活物带进来。”
“猫?”
“猫也行。”阮时解眼皮微微下压,声音因压得极低而显得愈发低沉醇厚,“我怀疑这扇门只有你能打开,甚至只有你能越过门看清楚门后的东西,你想办法实验一下。”
樘华点头,“等大兄回去了我便找猫实验。”
阮时解笑了一下,“记着就行。”
樘华看着他,两人话已说完,按理应当将门关上。
两天没怎么相处,樘华有些舍不得,两人目光交缠。
阮时解低声道:“先把河泥给我。”
樘华这才想起来,忙去桌下拿竹筒,“先生,您那有东西装么?”
“我去拿个保鲜袋。”阮时解道:“稍等。”
樘华捏着这筒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阮时解回来,樘华连泥带水倒了小半筒进去。
阮时解将口袋扎好,低声道:“快去休息。”
樘华点头,却犹豫着有些舍不得将门关上。
阮时解又笑了一下,低声道:“晚安。”
“先生晚安。”
第二日一早,樘华乖乖跟着操练过后,兄弟俩一道到大堂吃饭。
顾樘昱端详着他雪白的脸色,低声问:“昨夜可梦见什么了?”
樘华小幅度摇头,同样小声道:“并非每日都会梦见东西,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比较容易梦见,左右有人便不大行。”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样的梦?”
“去年晗弟落水那次,我被关在偏院里,不知如何就做起梦来。”
“做梦前可有什么特别之事?”
樘华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那时仆从忘了给我送饭,我饿了一天多,实在受不住,便做了这梦,在梦中吃了些东西。”
顾樘昱揉揉他脑袋,无声叹了口气,“为兄知晓了,切记,这事莫与其他人说。”
樘华点头,顾樘昱接着道:“你入梦须得在左右无人情况下,回去之后你让人睡你左右房间,做这梦不知是好是坏,你日后莫再做了。”
樘华未想到兄长会直接反对,小声急道:“我觉做这梦顶好,许多东西都从梦中学来,为何不接着做?”
“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顾樘昱提到这事时毫无商量的余地,板着脸问:“你可知入梦的代价?”
“就做个梦,我们谁人不做梦?大兄,我觉无碍,您让我做罢。”
樘华真怕他铁口拒绝,忙拉着他衣袖,压低声音道:“不然这般,我们过几日回皇都后去北云寺瞧瞧,若里头大师看不出异样,您便让我入梦。”
顾樘昱眼睛微眯,“梦中有什么,你如此舍不得?”
“就,就是能见着许多东西。”樘华有些结巴,道:“连雪灾我都梦见了,兴许日后也能梦见一些性命攸关的大事,此乃天赐良缘,我不想空有宝山而不入。”
顾樘昱敲敲他额头,责备道:“天赐良缘也能这般用?”
樘华急道:“大兄您意会便成。”
顾樘昱见他这模样,倒未再拒绝,只道:“过几日先去北云寺看了再说。”
樘华松口气,知此事还有转机。
这事算在兄长这边过了明路,若能说服他,日后有他帮着遮掩,做事能方便许多。
两人用完饭,一道去瞧昨日洗的羊毛。
经过一.夜吹晾,羊毛已干得差不多,大团大团铺在草地上,呈现淡淡的黄色,用手摸上去,十分柔软,不像刚送来的羊毛那样粗糙打结。
顾樘昱伸手抓了一团,轻轻捏了捏,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羊毛特有的那股腥臊味变得极淡,想来再洗一两次便会彻底消失。
樘华亦上手摸了摸,这羊毛已经非常不错,离他所期望的却还差了些。
他想了想,转头道:“平原,你找十来个人来,将羊毛分拣一下,将那些过于粗粝、短小的羊毛分拣出来,里头的杂物也清出来。”
江平原点头,朝旁边一正在干活的仆从招招手,很快便有十来个人挑着箩筐拿着椅子过来,他们行过礼之后按樘华的要求分拣起羊毛。
樘华想了想,又道:“煮薯莨汁的大锅可有空出来的?让人刷干净,烧点热水,等会我们试着煮一煮羊毛。”
他从书本上学来的羊毛处理方法中还有注酸碳化等过程,条件不足,樘华暂时不想去折腾。
其他人弄出的羊毛比他们的羊毛还差,他们处理到这种地步应当便成了。
顾樘昱带着人看他们忙碌。
樘华煮羊毛时分了个对照组,一个用碱液煮,一个用清水煮,大火烧开时,整个染坊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河就在旁边缓缓流过,樘华他们将煮了半个时辰的羊毛捞出来,在河里漂洗干净后放到阳光下晒。
上午日头大,不一会儿羊毛便晒得半干。
樘华伸手捏过两团羊毛,碱液煮过的羊毛明显更为白净柔软,那股腥臊味已几乎闻不到。
樘华轻吁了口气,转头对江平原道:“制碱这一步要严格保密,莫将方子流出去,日后羊毛就这般处理。碱伤皮肤,尽量别直接上手,多用棍棒搅拌。”
江平原点头,“我明白。”
“日后便按这方子处理羊毛,还是依照先前的打算,将羊毛派出去,请一些手艺好的织娘纺成线,羊毛线一部分收起来,一部分再纺成布。”
“是。”
樘华吐气,“暂时先洗羊毛,香云纱这头让他们莫怠懒,每日浸晒两次,先弄出染色均匀的纱再说,过河泥这一步暂时押后。”
江平原应下。
顾樘昱见他们说完话,问樘华,“这些羊毛等你打算卖去哪里?”
樘华毫不犹豫道:“散卖,正好我们要开布料行,到时一起送过去卖就行。我们的羊毛不算多,应当能卖完。”
顾樘昱:“我瞧你这羊毛不错,制成毛衣后卖一部分与我罢。”
“不必。”樘华盯着兄长的眼睛,小声道:“这又不是什么难弄的东西,待会我将制碱的方子给您一份,正好您去边疆,羊毛收缴起来比我这边还便宜一些,直接洗了制成衣物便是。”
毛衣除可用毛线购织之外,还能用毡化法子来做,再不济纺成布再裁剪亦成,这并非什么难事,樘华相信他们能弄出去来。
顾樘昱与弟弟对视,眼里含着笑意,“不怕我羊毛弄多了跟你抢生意?”
“自家人,哪能算抢?”
顾樘昱拍拍他的肩膀,“为兄记下了。”
樘华想了想,问:“大兄,你们那头随军的妇人多么?”
“嗯?”
樘华怕有歧义,忙解释道:“边疆苦寒,庄稼怕难活。最底层的兵丁本就无几个银钱,大兄不妨请他们的娘子纺织毛线,按件给银钱,到时既能帮兵丁一把,又能凝聚人心。”
顾樘昱笑:“主意不错,我回去想想。”
樘华点头,又道:“不知边疆种棉花的人有多少?我瞧若是能开垦出耕地,种棉花亦不错。”
顾樘昱:“种粮食尚不够吃,哪有田地种棉花?边疆冬季御寒大多用皮子,羊皮鹿皮狗皮,倒极少用棉花。”
樘华一瞬间想起煤炭,边疆多平原高原,应当有煤炭,就是不好挖掘,他很快又将相关年头压下去了,这并非他可染指之事。
樘华老老实实道:“是我想岔了。”
“下回带你去边疆转转,你便知晓了。”
樘华点头,仰起脸对着兄长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