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爬墙

挂上电话,寇生微叫住同科室的住院医,将手下病人快速交接给对方暂理,开车匆匆往阮时解家赶。

他工作的医院也在郊区,离阮时解家并不远,尤其晚上路况良好,阮时解一早交代保安给他放行,他只用了五分钟就带着药箱赶到了阮时解家。

“情况怎么样?”寇生微提着医疗箱一边跟着阮时解上楼一边问。

阮时解言简意赅,“情况没恶化,人也没醒。”

寇生微有些不解,跟着他进去,问:“怎么不打急救?”

阮时解脸上表情微妙变了一下,摆摆手,没有回答。

两人匆匆到达书房,寇生微看着沙发上的少年,忙在他旁边蹲下来,伸手探他额头,查看他瞳孔,又去听他心跳。

樘华人事不知,脸颊上透着一些冰白,静静躺在沙发上让他们折腾。

几分钟后,寇生微松了口气,“初步排查重病,最有可能是低血糖,我没带葡萄糖,你先给他灌杯糖水。”

阮时解点头,下楼去厨房,拉开洗碗机取出干净的杯子,从冰箱里拿出蜂蜜来,给樘华调了杯温蜂蜜水。

两人齐心协力,很快将蜂蜜水给樘华灌进去。

寇生微跟阮时解一起守着,几分钟后,樘华的情况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他小脸总算有了些血色,唇色也不那么苍白,形状较好的眼睫划出两道长长的弧线,面色恬静,看着随时会醒来。

寇生微瞅樘华一眼,叹口气, “你说这些小年轻怎么想的啊,减肥把自己减成这模样。”

他再看一眼沙发上躺着的细胳膊细腿的樘华,又看着他那身交领衣服,忍不住啧一声,“这小孩挺好看的,你从哪拐的?我可跟你说,跟未成年人发生关系有违道德啊,要是没满十四,还得进局子。”

“想哪去了?”阮时解微皱起眉,“他这种情况除了喂蜂蜜水还要做什么么?”

寇生微以为樘华减肥,阮时解却知道,这小孩多半是被关着的时候没人送饭,硬生生饿成这模样。

“暂时不用,注意观察,等他醒了让他喝点粥。”寇生微站起来后,又说道:“他这种情况,最好让他来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行,谢了。”

寇生微打了个哈欠,“客气什么?”

寇生微忙了一天累得不成,见他这边没什么事,就收拾医疗箱回去了。

阮时解送他到门口,等他的车缓缓开出去后才回书房,没想到他一进书房,就发现书房里空荡荡的,原本躺在沙发上的那少年已经不见踪影,要不是沙发上还有印子,好友也来过一趟,阮时解说不得得疑心自己做了个不靠谱的梦。

他坐在沙发上,摸了摸那印子,上面还残留着些许人的体温,看来那少年刚走不久,就是不知道他主动离开,还是被迫消失不见。

阮时解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眸中神色变来变去,他站起来,重新走到书桌后坐下,看起文件来。

樘华这一次连昏带睡,第二日一早才倒在墙边醒来,就在那道门开口处。

地上冷硬,樘华浑身发疼,他怔怔爬起来,摸摸墙上那道门开口处,那里平整一片,还是那堵厚厚的墙,丝毫看不出异样,他不由带着种大梦未醒的恍惚。

院子里便有口井,樘华摸摸肚腹,感觉并不太饿,只是手脚还有些绵软,他强撑着打算洗漱完,望着高墙蓝天,又怔了会,走过去敲了敲紧闭的院门。

“笃笃笃”扣门的闷响传出去,外头并无人应答,樘华猜测外头根本无人看守。

他犹豫半晌,去里屋搬了张凳子过来,放到墙角下。

回头打量了下,这椅子不够高,樘华于是又吭哧吭哧地去搬了张桌子过来,椅子放在桌子上,瞧着离墙顶一下近了。

这院墙不算高,大抵便是他两个那样高,樘华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应当能爬出去。

他未爬过院墙,树却没少爬,爬起来不在话下。

樘华撸起袖子,笨手笨脚爬上桌子,再爬上椅子,深吸一口气,用力一跳,手攀住高高的院墙,两条长腿在院墙上拼命蹬啊蹬,白皙小脸憋得通红。

好不容易,他终于蠕动着爬上了院墙,两条腿骑在院墙上,用力喘着气。

樘华居高临下,院墙外果然没人,他松了口气,正当他瞄准旁边的大树,犹豫着想攀着树下去之时,游廊那头忽然远远走来一行人。

人由远及近,脸上表情都渐渐看得清了,那为首的不是他长兄又是谁?!

樘华骑在墙上,对上嫡兄冷冷一双眼睛,不由打个寒噤。

樘华竟是被逮了个正着!

樘华心里哀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瞥着,恨不能立时消失不见。

顾樘昱亦老远便瞧见了他,俊脸黑得锅底似的,抬腿走过来,问:“你在上面做甚?”

樘华战战兢兢,“我,我并非要逃,我就是太饿,出来吃,吃,吃些东西,待会就回去了。”

墙高人瘦,一众侍卫看他在上头颤巍巍坐着,都暗暗心惊。

顾樘昱眼睛瞥向旁边侍卫,“去找梯子来。”

“是!”侍卫长一使眼色,旁边跟着几人立即倒退几步,小步跑着去找梯子。

樘华本就怕他嫡兄,现下又饿又累,骑在高墙上欲哭无泪,猫叫一样小声喊了句,“大兄。”

顾樘昱毫不客气,伸手一指他,“待着别动,若不慎摔下来摔断了腿,再关你一年。”

“……是。”樘华骑在墙上抬头望天,越发觉得这时间难熬。

侍卫回来得很快,小跑着背着梯子过来架在墙上,樘华扶着梯子慢慢挪下来,挪到他黑脸的长兄面前,小声开口,“大兄。”

顾樘昱深深看他一眼,并未再骂他,反而示意侍卫开院门。

一行人鱼贯而入,将小偏院填了个满满当当。

樘华看见墙根那张还带着他脚印的桌子,羞愧得只想以袖掩面。

顾樘昱转身朝侍卫吩咐,“摆饭。”

侍卫长应声,不一会儿,新的桌子被搬进来,各类小食流水一样送进来。几个着桃红衣裳的侍女抱衣物的抱衣物,提书箱的提书箱,甚至还有个小丫鬟抱着一只梅枝瓶,里面插着一枝色彩浓丽的贴梗海棠。

樘华被长兄陪着食不知味地用了顿早点,耳边听着玩忽职守的仆从被打板子的沉闷声响,整个人越发惊得跟只小兔子一般。

顾樘昱不喜多言,离开前淡淡开口,“谨言慎行,可清楚了?”

“想清楚了。”樘华小声应下。

“好好反省罢。”

樘华目送长兄带着侍卫出去,院门吱呀一声又被关上了,这次关门前,樘华见着了院门口躬身站着的下仆。

发了一日呆,好不容易熬到太阳下山,仆从来送过晚饭又收走了篮子,樘华迫不及待地闩好门,去找墙上那扇凭空出现的门。

不一会,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光影,他哒哒穿着木屐,推开那扇门。

听见熟悉的响动,阮时解在宽大书桌后抬头看向他那边,“来了?”

“嗯!”樘华用力点头,心下一松,露出个乖巧的笑容,“先生。”

阮时解见他眉目飞扬,也不由跟着露出点笑意,“坐。”

樘华乖巧在那边沙发坐下,有昨日的教训,他动作放得十分轻缓,一分分使力,直至屁股彻底坐在椅子上,才小心地松了口气。

阮时解见他这模样,禁不住又笑,他走过来,抬手给樘华倒杯茶,又从隔壁的小冰箱里拿出一块蛋糕,“今天还饿么?”

樘华羞赧地摇摇头,经过前两日教训,今日他非但不饿,还吃撑了。

“昨晚你怎么忽然回去了?”阮时解问,“我上来没见着你人。”

樘华脸上又现出茫然的表情,“我亦不知,我清晨醒来人就在我房中了。”

阮时解若有所思,“估计你在这边待的时间有限制。”

樘华点点头,干净清澈的眸子还是一片不解。

阮时解嘴角又露出些笑纹,抬手指面前骨瓷碟子装着的蛋糕,“尝尝。”

樘华不知道要怎么吃,便抬手端起蛋糕,用小勺子慢慢舀着尝了起来,尽管他十分小心,微厚的花瓣唇上还是沾了奶油,再配上他瞪圆了眼睛的惊奇表情,阮时解想给他拍一张。

等樘华吃完,阮时解道:“要看书么?”

樘华小小地点头,然而等他拿到书,看见书上的尽是缺胳膊断腿的别字,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阮时解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见他这样,问:“不习惯?”

樘华小小声,“怎么别字这样多呐?”

阮时解:“我们这里的字就是这模样,你要是看不惯,我明天给你准备些别的书。”

樘华一听他这样说,深恐给他带来了麻烦,忙摆摆手道:“不必不必,这样亦能看得明白,多谢先生。”

阮时解点头,示意他接着看书。

阮时解一直盯着时间,他与樘华共处一室,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樘华身上忽然荡漾出水波一样的波纹,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脸上现出愕然的神情,接着他如一个幻影般,很快就消失不见。

阮时解抬头去看时间,果然一秒不差,就是半小时。

樘华回到墙角边,手里空空,原本拿着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有些愧疚,不知道是否把先生的书弄丢了。

他在墙边呆呆站了好一会,睡意涌上来,他干脆不想了,想也想不明白。

躺倒在床上时,他脑海中又浮现阮时解的面容,他今日还是忘了问先生姓名,不怪他不记事,实在先生太严肃,身上那威仪与他嫡兄也不差多少,他一见到心里总有些发怯,自然不敢问东问西。

接下来几日,两人如常相处,樘华每日都会去阮时解那里待上半小时,阮时解用书本与糕点招待他,书本换成繁体竖版,标点虽还有,却不影响樘华阅读了。

阮时解准备的书籍大多是散文、奇闻轶事加诸少量话本,樘华从小到大从未接触过这些,一时入了迷,每日心里期盼着能赶紧到先生那儿去,尤其里头一叫武侠小说的东西,只把樘华勾得心荡。

这日,樘华如往常一样来到阮时解这边,抓起小说要看。

他手中的武侠小说一共上中下三本,密密麻麻的字,樘华坐着坐着,穿着鸦头袜的脚丫子不知不觉抬上了沙发,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又笑又皱眉,背弓着,纤长雪白的手还时不时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摸出一颗两颗樱桃来吃。

阮时解正处理文件,偶尔视线扫过他这边,便见他雪白的侧脸,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清晰的骨骼线条十分美好,尤其嘴唇边的笑涡,显得十分可爱,阮时解看着看着,心中一片柔软,感觉跟养了只猫差不多。

半个小时眼见便要一晃而过,阮时解站起来,轻轻敲了敲他弓着的脊背,“坐直,眼莫要凑那么近。”

樘华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坐直了身子,一看阮时解特地为他挂上的时钟,忙道:“先生,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去吧,晚安。”

樘华眉眼弯弯,“先生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