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看到楚然说完恨,就伸出双手,握住了唐凝露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的手,然后沿着冰床缓缓蹲下,将脸庞靠近冰冷的尸体,呼出的雾气氤氲了他眷依的脸庞。
他像一个偏执的小孩,用这样病态的方式,试图去获得一份根本就不存在的温暖。
这样的楚然,让人心疼极了。
阿离实在想不明白,一个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他的父皇会舍得那样虐待他,而他的母后也能够忍心将他扔在一边数年不闻不问,就连一点点温暖都不愿意施舍。
如果唐凝露在活着的时候愿意放下隔阂,给他一个母亲的拥抱,给他一点爱,他又何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宁愿犯下大逆不道的罪名,也要执着地将母亲的尸体藏起来不让她安静地躺在棺材里受人香火。
阿离想,楚然无疑是渴望唐凝露的母爱的,可他在不正常的教育方式与扭曲的环境中长大,知道自己求不到、也得不到那份爱,于是便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虐待自己的父皇,在唐凝露面前疯狂自残,难道不是为了吸引唐凝露的关注吗。
人类,果然是麻烦的生物。
所以说,还是修仙好,不为世间所牵绊,也不为爱而悲伤。
他想过去给楚然一个拥抱,想要告诉他,傻孩子,放弃你的渣父母吧,外面有的是人爱你,出生在这世间,父母无法选择,但是你却可以选择你的朋友和你的爱人。
阿离不打算藏了,他走了出去,特地发出了脚步声。
“是谁?”原本安静的楚然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整个人忽然变得很可怕,眼底带着恐怖的杀气。
阿离身为一个修炼了千年的妖精,竟然被他一个年龄不过二十的人类眼中的杀气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狐狸的生存本能让他炸起浑身的毛,尾巴紧张地往下竖,牙齿不受控制呲了起来。这是他们一族在受到威胁的时候会做出的应对方式。
阿离才想起来,他刚才只顾着想出去安慰一下楚然,却忘了现在这里放着的是他最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与隐痛,如果被他人揭穿了,那第一反应绝对是要杀人灭口。纵使他不是人,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灭口啊。
楚然看清了是阿离之后,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露出了一个笑容,将语气放温柔,然后对着阿离招了招手:“过来。”
他以为他是怀柔了,岂不知因为他眼中的杀气没变,所以在露出了这样的笑容之后,脸上的表情在阿离的眼里就更加的可怕了!
绝对不能过去!肯定会被杀掉的!
楚然看到阿离不听话之后,原本装出来的温柔顿时冷了回来,迈开步子就要过去抓阿离。
他现在的样子在阿离的眼里就是锁魂的夜叉。
阿离转身就往来时的路跑回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楚然加快了些的步子,吓得他跑得更快了。
丢脸!真是太丢脸了,他堂堂白狐族的老祖宗,大圆满期的老怪物,竟然被一个人类给追成这般狼狈的样子,然而最最最丢脸的还是自己竟然真的打心底害怕了。
一路跑到那个出口,庆幸的发现那个机关入口并没有关上,于是他咻地一下窜了出去,重见天日之后,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感动,然而后面的楚然肯定还在追他,况且这里可是皇宫,而楚然是号令天下的皇帝,他必须赶紧跑,不然等楚然出来下命令,让所有人来抓他的话,那么他今天指不定真的就要陨落在这里了。
阿离一路不停歇地冲出这座破败的宫殿,打死不回头地往前方奔跑。
而那两个站在宫殿外的守卫又看到一个白影窜了出去,奇怪了一会儿之后也没当回事,过了一会儿,他们就看到陛下冷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
“那只狐狸呢?”楚然一出来就问。
“回陛下,狐狸刚才跑出去了。”
楚离阴森地对他们道:“朕说过,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你们是瞎了吗,那么大只狐狸,不仅让它闯了进去,现在还让他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拔刀当场杀了这两个蠢货的暴戾想法:“传令下去,封锁所有宫门,给朕抓到那只狐狸,生死不论。待事情解决之后,你二人自己去领罚。”
二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死亡的边缘走了一回,只是心中哀嚎着要受罚了,然而表面上跪下谢恩。
楚然今天的心情十分糟糕,从早上到现在,一个个都在给他找不痛快。
他寒着脸回到自己的宫殿,潘英才连忙让人奉茶。
他知道陛下每次只要说独自一人的时候,就会去“那里”,然而每回去了之后回来心情就会不好,但今天似乎和以往不一样,陛下的眼里,竟好像带着杀气。
楚然生气的时候,从不愿听别人多说,潘英才聪明地选择不问。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喧哗,悄悄退出去一问,才发现陛下竟然为了抓一只狐狸而兴师动众封锁了皇宫所有的大门。
作为一个忠心的仆人,他看到那只狐狸如此有灵性,也能逗陛下开心,所以他本想开口劝陛下两句,可话在脑海里转了两圈之后,猛然意识到,陛下本来还略偏爱这狐狸,怎么今天一回来就要下死命令“生死不论”地抓住这狐狸?
他想起今天那狐狸是一直跟再陛下身后的,难道……它跟着陛下去了那不该去的地方,还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十有八九就是这样了。
潘英才叹了口气,他想,难得让陛下能够真心实意开心的东西,就这么要没了。
想明白了这点,他便直接将阿离抛之脑后,开始琢磨如何劝陛下进食。
从早上太阳升起,到现在日头已经开始偏西了,陛下一点吃的东西也没有碰过,昨天晚上又才失过一次血,长此以往,身体怎么熬得住。
他端了一盘平日里陛下最爱的绿豆糕过去,软声软气地哄劝道:“陛下,您就吃一点罢,不然身子怎么撑得住?您吃点东西,等会儿才有精力去教训那只小狐狸。”
楚然也没有反对,他捻了几块吃了下去,觉得不够,又吩咐道:“上正餐吧。”
其实他白天不吃东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做戏而已,他想要演出一副因母妃去世而悲伤得食不下咽的样子,效果差不多了,他也就不继续装下去了。
吃饱了后,他净了手,用下人呈上来的毛巾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自己手上的水,似不经意地问道:“朕要抓的狐狸呢?”
潘英才有些紧张地回道:“陛下,那狐狸不知躲到了哪里,不过料想也跑不出这皇宫,侍卫们正在全力抓捕中。”
楚然将擦手的毛巾扔到了一边:“真是一群废物,号称最精英的大内侍卫,竟然连只畜生都抓不到,还有什么脸说要守护皇宫,传令下去,大内所有侍卫全部重新选拔,他们干不好,有的是人。”
说完他走了出去,潘英才连忙跟在他身后,楚然对他命令道:“送酒到我寝宫。”
潘英才愣了一下,下去照做了。
楚然一进寝殿,就发现原来的那块给那畜生的垫子已经被撤了下去,而寝殿的桌上已经摆满了酒壶。
一宫女侍立在旁,端着酒壶,正要伺候他进酒,楚然对宫女温柔地笑了一下:“你退下吧,朕想一人独坐一会儿。”
这小宫女是新进宫的,这是他第一次伺候陛下,本来心里紧张又害怕,然而当她看到英俊迷人的陛下对自己笑了,脸刷地就红透,娇羞地放下酒壶,恭恭敬敬地退下,心里在想,果然宫里的姐姐们说的没错,陛下对宫女真的好温柔啊!
楚然对于自己又夺走了一个少女的真心一无所知,宫女退下后,他端起了玲珑精致的酒杯,里面已经呈满了酒,他轻轻晃了一下,便看到杯子里的酒水表面漾开了一层层涟漪。
他早已经喝过酒,却从没贪过杯,同时也从没有醉过。
只是他从书上的诗文中曾看到过,说“酒能解千愁”,他当然是不相信酒真的能够“解千愁”,但他看到过醉酒的人,知道,至少酒能够让人短暂的忘记一切。
他其实没什么愁的,江山也有了,受人尊敬也有了,他的一切目的都达到了,无论是将父皇对他的虐待反虐回去,还是报复母后。他全部都做到了,心里应该痛快才是。
但一点也不对劲,他不仅不痛快,还觉得痛苦极了,只觉得想拿一把刀在身上好好的划上几刀才能将痛苦掩盖些。
然而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
楚然觉得自己要疯了,又或许是已经疯了。
他现在迫切的需要自己忘记这一切。
但前提是要醉了才可以。
一杯接着一杯,直喝了两壶,天都喝到黑了,但他的脑子却依旧清醒。
他不想停下来面对自己清醒的大脑,于是便继续喝着。
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直喝到他都想开始怨恨古人骗我。
慢慢一桌子的酒壶都空了,可他的脑子虽然迟钝了些,却还是那样清醒,
喝完最后一滴酒后,愤怒的将空酒壶摔碎。
看着一地碎片,他缓缓蹲下,挑选了一块最尖锐的瓷器碎片拿在手里,慢慢的站起来,迎着光,微微仰着头,握着碎片的手往脖颈去。
阿离差点没有被这一幕吓得心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好不容易躲过了追捕,在一处角落里躲了半天,他虽然安全,但心里却有些莫名地担心楚然,等到天黑之后,他趁着夜色悄悄往楚然的寝宫进发。
他想,人类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到现在就躲在皇帝的寝宫里去,那里搜查的人肯定比较少,应该会比较轻松。
怀着这样的心理,他一路有惊无险的躲过了重重搜查,直到后来,他看到那些搜查他的侍卫明显变得士气低落了,积极性也没有原来强了,守卫自然也变弱了,趁着这个机会,一路狂奔,到了楚然寝殿外。
然而这里守卫重重,防守得像个铁桶一般,一点都不像他猜测中那样,没几个人在。
他困扰地想了想,而后看到房顶,顿时生出了个主意。
他绕道寝殿的后方,找到没人的错围墙处,往后退了一大截,猛地助跑,最后奋力一跃,一下子跳到了高得要命的围墙上。
阿离得意地摇了摇尾巴,心想,自己不愧是狐族的老祖宗,即使法力全失,但强悍的身体素质还是在的嘛!
他先是在墙上悄悄观察了一下大厅,发现没有人,之后看到寝宫有灯光,心想楚然肯定在那里,于是他悄悄地踩着房顶,一步步接近楚然的寝殿。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外面竟然无一人看守,寝殿的门也是半掩着的。
难道楚然不在这里?
他刚这么想,就看到窗户里往外透出的有一个人站起来的景象。
阿离一眼就认出了这人就是楚然。
他心中先是一喜,随即想到就是这个人今天要下命令杀自己灭口,所以刚才涌上来的喜悦顿时没了,他撇了撇嘴,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跳了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寝殿门口,打算在外面偷偷看一眼楚然在干什么,准备看一眼就躲起来,至于法力还有心病什么的,看来等过一段时间再说了。
今天他已经想好了,楚然既然已经要杀他了,那么这里他是待不下去的了,他需要回到狐族,说明自己的情况,然后要动用家族里的力量来帮助他完成这个难题了。
看一眼就走!
阿离在心里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走到门边,往里看了看,这里还是外间,他原本的地毯就放在这里,不过现在已经没了。
他又继续往里走了几步,隔着屏风,探出头去看楚然,就看到了那一幕。
“不要!!!”
阿离已经来不及思考自己怎么突然变回原型了。
楚然听到声音,正要缓缓抬眼去看,就发现手里的瓷片被抢走了,抢走的人,是一个漂亮得一看就不是人的白发妖精。
看来他总算醉了。
楚然正要勾起嘴角欢庆喝醉的事,一个耳光触不及防地打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