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皇子与祁襄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早已经从几个考生家中下手,才查到一些线索。其中不乏被封官后以为前途无量,没想到出了差错被罢官时, 原本说好的一体却将他们踢出了局,这也导致他们心中愤懑,又不敢张扬。这回大皇子假意向他们施以好处,这些没脑子的就咬了钩,把事情全说了,还指望以后大皇子提携他们一把, 官复原职呢。

而大皇子知道, 这些人都是秋后的蚂蚱,而且一个也跑不了, 承诺的好处也是尽量往大了说, 反正都是没命享受的。

皇上看着大皇子的折子, 陷入沉思。事关三皇子的舅舅, 左丞相的长子,皇后的亲弟弟, 还真不好办。但有祁襄对未来的担忧在前,皇上这次是绝对不能得过且过的, 必须趁这些人羽翼未满前,撕下一块, 才能保住自己,保住荣家江山基业。

如此也好,他本就觉得左丞相势力太大, 会成忧患,若能借机削弱,也更为安心。好在他还没有立太子,若已经立了三皇子为太子,那今天这事就更难办了。

李公公来给皇上换茶,小心翼翼地询问,“皇上,咱们派去的人可要叫回来?”

大皇子已经查明,也有证人和证言画押,皇上大可不必再查。

皇上沉默着喝完一盏茶,才说:“不必,让他们继续查。鸿儿只是皇子,权利有限,查到的可能不全。吩咐下去,让暗卫务必把事情给朕查得明明白白、证据齐全,不放过任何线索。鸿儿的折子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反而不好查了。”

“是,奴才明白。”李公公收了茶盏,“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来请,说皇后娘娘亲自炖了雪梨银耳汤,请您去尝尝。”

皇上面露厌恶,考虑了好一阵,才说:“那就去吧。”

一顿热锅子吃完,祁襄都出汗了,但他这个身体也不能吹风消汗,只能回屋里退了外衣,慢慢凉快着。到了这个季节,郤十舟已经全面禁止祁襄食凉物了,哪怕是凉掉的茶都不行。

白君瑜的铠甲今天下午送来了,对于彩罗成衣店接下奉北将军军营铠甲修补的事,奉北将军并没有给准信,哪怕是祁襄手里有铁心藤也不行,说是会先集中一批铠甲送到彩罗去让他们尝试修补,最后看成果再决定是不是要跟彩罗长期合作。

祁襄能理解,毕竟是自己手下的兵,就算有儿子和太傅的关系,也得自己看后才算数。对于这样严谨的奉北将军,祁襄是很敬重的,至少拿自己手下的兵的命是当人命看的。

大川乃至各个部族的铠甲样式差不太多,都是先铸成铁片,再用线细密地穿在一起,形成铠甲。好处是铁甲片够结实,坏处是如果好巧不巧的,武器尖韧插-进甲片之间的缝隙中,一样会被刺伤,若又刚好串联的绳子被划断甲片脱落一块,那就是把弱点暴露在外。对武功平平的士兵来说的确很难做到一击毙命,但若真遇到高手,空隙杀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既然要做,祁襄必然要做到万无一失,大体了解了白君瑜的铠甲构造,要怎么改他心里也有谱了。

“天色暗了,别折腾这些,累眼睛。”白君瑜给他泡了败火的菊花茶端进来。

“我就看看。”祁襄摸着带着无数战痕的铠甲,问道:“这副铠甲跟了你很多年了吧?”

白君瑜坐到他身边,“从我第一次出征就跟着我了。”

“第一次出征是什么感觉?”祁襄将铠甲放到一边,打算明天开始做。

这对白君瑜来说记忆有些遥远,想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没什么感觉,就是做了应该做的事。那时你已经离京,京中压抑,我们处处受人掣肘,出征对我来说倒比在京中轻松。”

那时没能帮上祁襄的

事现在每每想起,也是愧疚不减。

祁襄倒是非常平静,又问:“那第一次杀人呢?会怕吗?”

白君瑜少时在京中也会到军营历练,路见不平之事也遇过,但都未伤过人命。

“没怕。”这个白君瑜倒记得很清楚,“只是当天晚上都在回忆咱们几个在学堂上的事。读书辛苦,却是最安逸的所在。离开学堂进入朝堂,步入战场,面对的都是现实的问题。也越发明白学堂上的自己再知厉害避锋芒,也还是单纯甚至有些幼稚的。”

祁襄笑了,白君瑜的接受力跟他预计的一样好。而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并没有回忆,只有恨和一点点痛快,并不觉得是解脱,也不觉得算复仇,因为那种程度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你这样很好,不会成为嗜杀之人。血见多了,命拿多了,就容易变得混乱,抓住你该有的理智,才能在战场上保住自身,不让关心你的人难过。”鲜血、人命,见多了就麻木了,但最起码的理智不能丢,不怕、麻木、嗜杀这三者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能是我一直有挂念,凡事会多三思。”以前是家人,现在又多一个祁襄。

两个人独处,实在不宜谈论这些打打杀杀的事,白君瑜说:“一会儿让白如烧些热水,我给你擦擦身子。”

祁襄的伤口最好还是不要泡水,擦一擦就好。

“……我自己来吧。”说到这个,祁襄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是有点晚了。这段时间一直是白君瑜帮他擦身子,也好在白君瑜规矩,没有乱碰不该碰的。他最初满心在意的都是白君瑜这个人,加上受伤的确不好受,也没想那么多。现在身上不疼了,人也有了精神,就难免会觉得不好意思。

“背后你自己擦不到。”白君瑜说,“而且你动作慢容易着凉,还是我来吧。”

祁襄脸上一红,不再言语。

白君瑜在心里笑着,祁襄不好意思的样子倒比平日乖了不少。他在没有跟祁襄确定关系的情况下已经把祁襄的身体看遍了,对于这方面比较古板的他来说,顺序是错了些,可他肯定会负起责任。他现在首要应该做的,是让祁襄多感觉到他的关心,最好也能感觉到他的喜欢,这样等他告白的时候,祁襄才不容易纠结于是否因为同情或感谢才喜欢他。

另外,他也想好了,等他的腿能正常走路了,就向祁襄告白。在病中告白他总觉得不够正式,也不够尊重,即便他会康复。

这段时日,通过跟祁襄的相处,他也有点想明白了为什么祁襄喜欢他却又那样内敛、隐忍,甚至隐瞒这么多年。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性格原因,而是祁襄根本没想过他们会在一起。这倒像祁襄的处事风格,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男子相爱本就不易,如果另一方无意,那的确是个大问题,肯定连朋友都做不成。

可他并不准备跟祁襄谈,这事谈是没有用的,还是行动更能让人安心,他只管做好准备,去做给祁襄看就是了。

而现在阶段,他最迫切的是将腿恢复到正常状态,所以每天练习走路的时间也变长了,希望能尽快有更好的进展。

皇上调查的速度也不慢,根据祁襄的建议去查,一下扯出不少人。消息也很快递回京中。

皇上这几日也反复回忆考题是如何泄露的。大川历届考题都是由皇上来定,一般前三四个月就会定出两到三个题目,差一个月开考时,会在这几个题目中任选其一。

他挑考题并不会太费心力,一般是跟着大川时事来,而基本上第一时间能看到这些题的只有李甸。可李甸是跟着他的老人了,他信得过,也相信李甸没那么大能力和胆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徇私舞弊。

“李甸!”皇上

喊他。

李公公赶紧进来,“皇上,可是茶凉了?”

皇上摆摆手,“朕问你,你可记得上次科举朕出考题时,有谁可能提前看过?”

他设下的题目也不会第一时间跟群臣说,都是密存起来,直到前一个月主考请他定题,他才会将题目告知相应官员,而且那些官员也应该保密,直到考试结束。

李公公皱着眉努力回忆着,他也明白皇上是可以信任他,但他一直是最早知道备选题的人,若真不分青红皂白的牵扯,自己也得扒层皮。

“皇上。”李公公想起些事,“奴才记得您拟题时,正赶上要给皇后娘娘贺寿,三皇子拿了礼部定下的章程给您过目,说皇后娘娘交代不要铺张,三皇子拿不定主意,又想给皇后娘娘办得体面,所以带着章程和预计花费银钱的单子来找您,还让奴才退到殿外伺候。”

也就是说当时三皇子怎么跟皇上说的,又做了什么,他也不清楚。

经李公公这么一提醒,皇上也想起来了。那天三皇子的确来过,他也没收写了考题的纸张,三皇子肯定会看到。至于三皇子是否参与其中还不好说,也许三皇子看到后只是跟舅舅提了一嘴,他们舅甥关系一直不错。可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才出了这次弊端。

但不管怎么样,三皇子的大舅彭良是脱不了干系了——亲自与柴户长去淮丰不说,贴身小厮还帮着去收银子,还有什么可辩的?

只是不知道这事左丞相参与了多少,别人都好说,要动左丞相,他必得仔细思量一番再做决定。

“李甸。”

“奴才在!”

“即刻羁押彭良,让暗卫继续查,暂勿攀扯旁人。”皇上顿了顿,补充道:“皇后抱恙,让她安心休息,无旨不得探视。后宫的事交由德贵妃协理。”

这就等于是变相禁足皇后了,李公公哪还能看不清风向,立刻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彭皇后是家中长女,下面两个弟弟与她都是一母所生。长子彭良没个正经事干,是个纯靠家里过活的二世祖,也鉴于他家中势力,京中倒没有人敢惹他。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后院一堆莺莺燕燕,生了几个女儿,却连个正妻都没有。次子彭济比他哥好些,尚武,现在军中效力。因为出战受了重伤,难有子嗣,皇上对他也多有愧疚,给安排了一个肥差闲职养着,人是个正经的,只是左丞相势力太大,皇上始终没放心给他实权。

而这回皇上将彭良下狱,无异于在热油锅里倒了碗水,左丞相府炸开了锅,皇后也闹了起来。

皇上派人查证时,大皇子那边也没有闲着,很快又递了折子,说经查,柴户长除了负责收银子外,也负责写好范文,给那些考生参考,至于这中间是否还有别人帮忙写范文,尚在调查中。而彭良除了收钱,还是牵线人。他这些年仗着父亲和姐姐混不吝地过日子,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这些人中有的是想攀附左丞相的。他无官无职的,想弄出舞弊这事,除了有人唆使外,还得有人在背后合作、撑腰,这才能让想借此平步青云之人以势壮胆,趋之若鹜。

皇后求见无门,在宫中摔了好些东西。

左丞相见不到皇后,也见不到三皇子,只能求见皇上,却被皇上拍了一脸的证词。

前朝后宫乱成一团,后宫有德贵妃主持大局,出不了乱子,而前朝人人都想自保,没查到他们头上,他们自然是把嘴关得严严实实的。

宫中这么大动静,百姓们很快也知道了,市井又热闹起来,沉寂了多年的大皇子,先是被冤枉参与舞弊,后又例证与自己无关,且查出了真正参与舞弊之人,还是能牵连到左相和三皇子的,这样大的事哪怕不用杜撰,百姓们都能

讨论上十天半个月。

百姓们知道的事,祁襄只会比他们更早知道,谁让他家里有个当官的白君瑜呢?

祁襄一边悠闲地穿着甲片一边跟白君瑜闲聊,“大皇子这等于是正面与三皇子交锋了。”

“论聪明,论地位,大皇子都不输三皇子。只是身体不好,才让三皇子占了上风。”白君瑜就事论事,如果大皇子身体康健,别说三皇子,就是四皇子是否有一争之力都还两说。

“大皇子这一系列举动感觉像是准备借机回宫。”祁襄说。

白君瑜同意,“很有可能,以后这京中局势怕是更乱了。”

“这事说乱也乱,说不乱也不乱。”

白君瑜微笑,“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二皇子不足为俱,不必理会他。如果大皇子回朝,那放在明面上的就是大皇子与三皇子之争。大皇子是聪明,可身体不行,相较而言,不如三皇子威胁大。而且皇上这回下了重手,显然是不想让三皇子及左丞相一党羽翼再丰的。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让三皇子与左丞相离心。既合了皇上的意,也合了大皇子的意,更合了咱们的意。”

“你又要见皇上?”之前祁襄说要推一把,就是去见了皇上。

祁襄摇头,“这事只能秘密着来,放明面上四皇子渔翁得利就太明显了,容易弄巧成拙。”

“所以呢?你要怎么做?”白君瑜眼睛一刻不放地看着祁襄,祁襄有主意又想卖关子的样子,就像见到了鲜鱼的猫,可爱又有些狡猾。

祁襄道:“让他们再闹两天,后天晚上,你悄悄把四皇子请来,我有事让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