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修)

哪怕平时伪装得再怎么像人, 叶朝终归还是一条龙, 他骨子里流淌着的就是暴虐的血液, 温柔并不是他的天性。

书从灵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方糖,被他暴力地捏碎,浑身的每一丝糖分都被他榨干。

他这么恶劣,可书从灵又无法抱怨什么, 含有特殊作用的信息素通过血液传递到他周身的每一处, 就连指尖处的触感都放大了数倍, 火海席卷而来, 直接碾碎了他脑海里拒绝或是逃避的念头。

书从灵说他怕疼, 叶朝就真的一点都没让他感受到痛苦。

于是糖渣被烈火熔成了糖水,甜滋滋地淌了一地。

泪眼朦胧时,叶朝捧住了他的脸。

男人的额头和他相碰, 一股精神力进入了他的脑海, 和他的精神融入到一起。

书从灵以为迎接他的是难以承受的入侵,没想到对方却是轻柔地梳理起他的精神, 将他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都抚慰平静下来。

“今天暂时不和你玩那个。”叶朝亲了亲他的额头,吻去他脸庞上的泪,“免得你骂我。”

“你是禽兽。”书从灵狠狠抓了他的背一把,在上面留下新的一道抓痕。

后来他才知道,今天的叶朝还远远配不上这个称号。

在识海彻底被开发后的第二天,他从床上爬起来, 长及腰部的墨发垂下, 遮住脖颈至胸口那一片痕迹。

书从灵发了一会儿呆, 又倒了下去,用被子捂住自己通红的脸。

他彻底意识到人们为什么说凡事都要适度,因为乱搞就会出岔子。

识海是精神的具象化,在里面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但不管怎么说,同时应付叶朝的人龙两种形态也太让他吃力了……

书从灵正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纠结,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会这样进屋的人只可能是叶朝,他还没从害羞中缓过来,一犯傻,就把自己变成雪团子藏在被窝里。

被子被人掀开,他被叶朝捞到怀里,柔软的猫肚皮落入魔爪。

叶朝把从灵猫揉得尾巴懒懒垂下后,说:“我们走吧。最后再陪你去看看南山的花。”

在这些天内,叶朝已经猜出来破解幻境的方法。按照推算,今天会有天火降临到这鬼都中,青铜鼎的灵力会集中在空中,只要撕破苍穹,就可以突破这层虚妄之地。

从灵猫钻进了叶朝的衣衫内,从领口冒出雪绒一样的脑袋来。

他并不担心叶朝会败给这方幻境,像往常一样,等着他摆平一切就好了。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他会和叶朝一起解决的。

夜晚,天火如期而至,火球如陨落的彗星一样降临,只为将死亡带给这一片土地。

在天火即将降落在地上时,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冲天而起。最初仅是互相制约抗衡,可在一瞬之间,业火便变得强大起来,将天火吞噬殆尽。

叶朝放开了书从灵,两滴血珠从青年脖颈的伤口处冒出,又被叶朝抿掉。

书从灵早就适应了喂血的节奏,看着熊熊火焰,叹了一口气:“太可惜了。”

虽然知道这里是幻境,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可真当眼前的景象被摧毁,心底还是浮现了一种悲怆感。

叶朝早已习惯这些,道:“生死是世间常态,更何况他们早在一千年前就死了,你不必为他们这么伤感。”

书从灵点了点头,迟疑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说到一半,他就停了。

对叶朝而言,人的死亡并不算是问题,有问题的是灵魂的消亡。三魂七魄都被打散,化作灵子消散于天地,这等于把灵魂里的数据全部清空,失去了记忆的人,和之前的自己不再是同一个了。

有点太伤感了。

书从灵转移话题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叶朝听出他转折得生硬,从背后抱住他:“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死的。别多想。”

书从灵不喜欢他这种说法。

“谁要你这种承诺啊?”他转过身捏叶朝鼻子,“我们都不会死。”

叶朝笑了笑,正要开口回答他,瞳孔却忽的一缩,抱着书从灵往一旁闪去。

伴随着隆隆雷声,一道散着白光的闪电劈在他们原本站立的位置上,地面立刻被劈出一道沟壑。

一派浩然清正之气吹来,与鬼都的阴气格格不入。

书从灵皱眉,想了想,问:“镇安神?”

除了他,书从灵也想不出其他的人选了 。可他久久不出现在幻境中,书从灵还以为他早就死了。

叶朝道:“不是他。”

那还能有谁?他在天庭的同事?

书从灵凝神望去,天空中并没有出现人影,但乌云中却含着雷光,时不时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一种不详的预感在他心里升起,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海燕总能提前感知到什么。

叶朝看着虚空中的一点,眼眸转为赤红。他脸上露出的笑容让书从灵感到很陌生,那种笑容很冷,带着浓重的杀意:“我是说你怎么藏着不敢见我,原来是躲到这个鼎里来了。”

天空中传来威严的声音,宛若洪钟,说话内容却很欠揍:“我无非是养护神识罢了,你不也找了一个人类来当养料吗?”

书从灵:“……”

养料?书从灵被这个词震撼到了,他能给叶朝提供灵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和养料有那么一丁点儿联系,但是能把这个词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出来,这人心理上有问题吧?

“别听他胡说八道。”叶朝看了书从灵一眼,“他就是个变态。”

书从灵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叶朝被他严肃的表情逗笑,又收敛了笑意,皱眉和那人对话:“你收集人类的生魂,就是为了恢复灵力?”

通过吃人魂魄滋养自己的灵魂,是邪魔外道的一贯做法。

空中那人却毫无羞愧之意,承认道:“没错。”

叶朝冷嗤一声:“逍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样傲慢。”

逍清道:“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还是一样的愚蠢。人类为什么能活下来?是因为我赐予了他们生命,那么我收回他们的性命,又有什么错呢?”

据神话记载,混沌初开后,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在天和地分离后,世界上第一位神降世了,那就是逍清。

他代表着“生”这个概念的出现,被尊为天帝。

就像有黑就有白,有是就有非,与“生”相对应的,还有“死”。

于是在逍清成神的那一瞬,“死”的概念也同样铸就了另一位神的诞生。他与天帝为双生子,将生死概念炼化为两条黑龙,分别占有。

另一位神就是叶朝。

……

很久以前,叶朝和逍清是没有矛盾的。

那时候他们没有名字,只是天道维持秩序的工具,也就不会发生斗争。

在“生”给自己取名叫“逍清”后,情况就开始变了。

他感到了恐惧。

万事万物终有尽时,就算是他,恐怕也逃不过“死亡”这一劫。

在一个春冬交替的夜晚,白皑皑的大雪铺满了田野,万籁俱寂。

两条黑龙恰巧云游过此地,逍清不知道哪根筋犯抽了,对“死”说:“你也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死”说:“我想想。”

逍清在说出口的时候就想抽自己几个耳光,他没有真的想给“死”取名,因为有了名字后,“死”便是个独立的人了,他会有七情六欲,也会像自己一样,有私心和欲望。

还好“死”想了很久,也没给自己憋出个名来。

逍清放心了。

天快亮了,他正要离开这里,以免人类看到了吓晕过去。

可他飞了一阵,发现“死”没有跟上来。

顺着“死”的目光,他扭头,看向一棵被雪堆出积云的树。

这树捱不过寒冬,已经死了,是棵枯木。

逍清笑道:“怎么,你不会想给自己取名叫什么枯木道人吧?倒也是仙风道骨——”

“死”说:“叶朝。”

逍清愣住了,他想说“你再重复一遍,是哪儿两个字啊”,可他话还没说出口,便已经明白了“死”的意思。

那时朝阳冉冉升起,枯木上的雪被照得泛出金光,很快便融化了。雪水尚未流尽,可人已经能够窥见枯枝上的景色——那是一抹初生的绿色。

逍清在那一刻的恐惧感达到了巅峰。

于是他与叶朝决裂,妄图寻找机会杀掉他并取而代之,彻底成为天地间的至高神。

却没想到叶朝反而将了他一军,毁了他的龙骨,两人共同陷入了沉眠。

……

青铜鼎幻境之中,逍清道:“我和你该有一战,是天机,也是命运。”

叶朝嫌恶道:“谁和你有命运?明明只是你没事找事。”

他并不觉得生死是对立的两面,但逍清执意要割裂双方,他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书从灵之前和叶朝双修的时候,读过他这一段记忆,知道逍清和叶朝实力不相上下。他按住叶朝的手,道:“我帮你。”

叶朝道:“……你会受伤。”

书从灵道:“我不怕。”

天帝冷漠地扫视着地面上的二人,嘴角勾起一股冷笑:“你们以为有阴兵相助,就能转危为安了吗?”

一道龙吟从天边响起,兔起鹘落间,雷霆震怒,整个幻境都摇摇欲坠,被强大的灵力撕裂开来。

现实世界中,青铜鼎的中央出现一道裂缝。

幻境与现实世界时间的流逝速度不同,他们在幻境里生活了半年,现实里才过去十分钟。

孔雀君一直守候在外,鼎出现动静的下一秒,狂风呼啸,青铜鼎化作齑粉!

但他来不及反应,恐怖的威压便让他跪在地上,迎接至高神的复活。

书从灵迎着风看向天空,天空已经被撕裂开来,龙骨从虚空里游出,血肉迅速再生,填满了骨骼之间的缝隙。

逍清甩了甩龙尾,叶朝的龙骨虽然不属于他,但同样是神骸,并未出现排斥反应,也不枉他牺牲掉了另外两名镇安神,才强行把龙骨从虚空中抢过来。

重新拥有肉身的感觉和纯灵体时不一样,源源不断涌入的灵气很快就修补了逍清灵魂上的几处伤痕。

他嘲讽地唤出天雷示威,雷随着他的意念劈向地面,每一道都足以毁灭一名神的魂魄,更别说是普通的人类或者鬼怪了。

叶朝护住了书从灵,手臂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书从灵看见他新受的伤,心里一疼,灵力蓄在指尖,去帮他治疗伤口。

叶朝看他嘴唇失去了血色,摸了摸他的脸:“我没事,你别担心。”

书从灵:“不准嘴硬!”

叶朝无奈地笑了笑,看了正在发疯的逍清一眼。

如今逍清恢复了全盛时期,掌握天地间的生机,就是他想要毁灭世界,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与天帝是双生神祇,本就没有孰强孰弱的区别。

叶朝问:“还记得我给你说的话吗?”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书从灵哪里想得出来,只茫然地看着他。

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青年的眼神里也没有恐惧,就好像坚信他会像以前那样,摆平所有的波折与艰险。

叶朝笑了笑:“没事,我还记得就好。”

那本来就是他的承诺,书从灵是忘了还是铭记,都不会对他的行动造成影响。

书从灵的心忽然停了一拍。

他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尽管什么都还未发生,他便产生了这一想法。

于是,他问:“你要离开我了么?”

叶朝道:“只是暂时。”

听到叶朝这话,书从灵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好像情绪太满,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无措道:“那你要走多久?”

叶朝:“我也不知道。”

“我不会等你的。”

“那就不等。”

他语速越来越快:“我会找别的男朋友!”

“随你。我会把你抢回来。”

书从灵感觉眼眶里有眼泪流出来:“我会忘了你的。”

叶朝弹了他的额头一下,道:“这个不准。”

凭什么啊?书从灵有一大堆埋怨想要说出口,你都离开了,凭什么还要管我?

我不仅要忘了你,还要忘得干干净净,和你一刀两断,从此就把“叶朝”这两个字从脑海里删掉,以后你就是回来了我都不会给你一个眼神……

他是这样想的,可说出口的却是:“那你早点回来。”

叶朝一笑:“好。”便抽身离去。

他伸手去抓叶朝的衣袖,但却只抓到一汪如水月色。

那人伴着冷厉的火焰和他初遇,又伴着炽热的烈焰与他别离。

……

地府新历第十年。

轮回司中,数名鬼差跪在地上,勾魂锁将他们死死捆住。

判官哆哆嗦嗦地宣判着这些鬼差的罪名:“……原拘魂司拘魂使,与人类天师勾结,擅自更改生死簿,判打入十八层地狱三百年,来生不得投胎为人。”

一枚判签丢在地上,坐在一旁听审的青年一手撑着脸,一手摸着膝盖上的小团业火,淡淡道:“把他丢进饿鬼道。”

“是!”丢进饿鬼道,是地府最恐怖的刑法之一。但判官不疑有他,迅速更改了判决。

拘魂使却不服地叫嚷起来:“这不合规矩——”

话还没说完,一朵业火便从他的舌尖开始燃起。他痛得在地上打滚,只听青年道:“在这里我就是规矩。”

青年有些倦了,没兴趣再看判官处置这些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鬼官,他抽身离开,回到了寝宫里。

白光一闪,人已不见。

只余一幅画铺在桌面上,画卷上的笔墨随着内里的世界变动而缓缓流动。

书从灵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浇了水,抚了抚红豆的叶子,绿叶伸展开,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书从灵发了会儿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没有叶朝陪伴在身边的日子,说起来他们本来相处的时间就不长,一年都没有吧,不至于为了老情人寻死觅活的。

他妈这几天一直在催他去相亲,他也是时候去交个新的男朋友……

“啾啾!”业火撞进他的怀里,把他唤回了神,他才发现自己在走神的期间折了红豆的一支枝条。

“抱歉抱歉!”书从灵赶忙给红豆渡了点灵气过去,蔫了吧唧的红豆这才再次恢复精神。

天边的月亮已经挂上枝头,书从灵回宅子里洗了个澡,上床休息了。

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心微蹙。一觉醒来,和没睡一样疲乏。

闹钟还没响,他便翻了个身,继续睡。

一个光滑圆润的东西搁住他的腹部,书从灵睁开眼,手在被窝里一掏,一颗蛋出现在他面前。

书从灵:“…………………”

书从灵:“?!!”

书从灵自从上任阎王后,什么奇怪惊悚猎奇的事情没见过,但被窝里突然多一颗蛋出来还是头一遭。

他睡觉的时候明明没有的!

这颗蛋外表坚硬,质地如玉,遍体通黑,但体型很小,书从灵一只手就能捧起来。

而它还散发着一股鬼气,就是书从灵最熟悉的那个,曾经把他翻来覆去从上到下由内而外都打上记号的某叶姓鬼王。

想起他和叶朝荒唐的那一段日子,男人过分的时候总是引诱他给自己生小龙崽,书从灵不禁抚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不可能吧,怀胎十年他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可是他又听说,神界有种怀孕叫“有感而孕”……

书从灵和那枚蛋大眼瞪小眼,喉结滚了一下。

他保持人形的话,容易把蛋压碎吧?

夜色透过窗户洒进屋内,睡衣零乱地散在床上,相貌清隽的青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漂亮的小白猫。

小白猫走到了龙蛋的面前,抬起前爪,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用柔软温暖的肚皮盖住了龙蛋,心想:

要孵多久他才能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