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回座位的时候,书从灵正捧着一瓶豆奶吨吨吨。
他白皙的脸颊完全被染红了,鼻尖上冒了点儿细汗,看来也不是全然不怕辣的。
叶朝瞄了眼豆奶,包装上的小孩咧着口大白牙快乐比V,傻里傻气的。
“你怎么喝这个?”
书从灵咬着吸管,发音有些不清:“解辣啊。”
在书从灵的心里,火锅的官配就是豆奶。一个火辣一个醇香,简直就是绝配。
不过这家店的辣子加得太足,他才吃了几口,头就有些晕了。
吃火锅吃到上头。
书从灵喝得舒服了,搁下豆奶,用漏勺捞了一把红锅,将筐满了香辣肥牛的大勺递在叶朝面前:“肉都熟了,你快吃吧。”
他还没忘记今天是请叶朝吃饭,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埋头猛吃。
叶朝冷冷看着那只勺,因为是俯视,嘴角又没有笑容,所以多了点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仿佛看着杀父仇人。
书从灵:“你不喜欢吗?”
“不。”叶朝缓缓地说,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叶朝夹了一片肥牛,正要放进嘴里,书从灵忽然想起来一种吃法,推荐道:“这个沾麻酱好吃。”
“事儿多。”叶朝说了一句,筷子却很实诚地转移了阵地,挪到了麻酱碟里。
他嚼得很慢,细嚼慢咽,总是冷眉冷眼的面庞因为咀嚼这个动作而透出几分活气。
书从灵等他吃完,问:“怎么样?”
叶朝搁下筷子:“还行。”
书从灵对他笑了笑,问:“你以后可以再陪我来吃吗?”
他在学校里人缘不错,但能称得上“朋友”的其实也就邱秋一个。邱秋口味淡,也不喜欢吃火锅,书从灵想退一步吃鸳鸯锅都没机会。
他满怀期待,眼神中也就带了点亮色。
叶朝看着他的眼,那句拒绝哽在喉头,说出口时就变成了“好”。
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神奇的化学变化。
书从灵得了承诺,将一瓶豆奶摆到叶朝桌前,豪气干云:“给,干了!”
“幼稚。”叶朝嫌弃地说了一句,抓过豆奶扭开瓶盖,对准嘴一阵咕咚。
放下时,豆奶已去了大半。
叶朝品了品味道,眉心微皱,嘴不屑地下撇。
甜死了,不知道加了多少糖。
不过解辣好像是真的。
阿青趴在柜台上,伸着脖子观察叶朝那桌的情况。
当看见叶朝仰头喝豆奶的时候,他目瞪口呆:别人都是吹啤酒,怎么到了老板这里就成了吹豆奶了?
一顿饭下来,桌面有些狼藉。
尚未撤走的空盘上残留着新鲜牛肉的血水,豆奶空了好几瓶,凌乱地摆在地上。
谁请客谁出钱,书从灵洗了个手后,去前台结账。
点菜的时候他大概瞄了一眼,这火锅店定价还蛮高,不过店里够干净,味道也不错,并不存在坑骗消费者的情况。
然而青发小哥报的数字却让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太贵,而是太便宜了。
“你是不是算错了?”
“没呢。”青发小哥摆手解释,“今天老板请客,打折啦。”
书从灵接过□□看了一眼,收银说得没错,是打了个五折,这让整顿饭的价格一下子就跌下去了。
他随口道:“你们老板挺大方。”
“是啊。我们老板,心胸有——”阿青敞开胸怀,双臂平举,拉出一道宽阔的距离,“这么宽广。”
在后方等待的叶朝:“……”
这蛇是不是脑子有病。
叮铃一声,挂在前台的贝壳风铃摇晃起来,两位客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还是少年模样,穿着红白条纹的运动服,露出来的一张脸苍白如纸;另一个则是身材窈窕的女人,涂着红唇,眼角微翘,有些媚人。
他们在路过叶朝身边时,眼睛都自然地朝男人看了过去。
而叶朝在他们进门的时候,也分了他俩一个淡漠的眼神。
一个活死人和一只画皮。
-
书从灵回了宿舍,倒头就睡。
他最近总是困,也找不出原因,便将此归因于逐渐漫长的黑夜和锦城厚重得难以见光的云层。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寝室的旧门被穿堂风吹得砰啊砰的响,只拉了纱门的阳台上则传来树木被狂风摧残的沙沙声,可以想象,只要站出去,就能看见所有的树都被吹成了偏分。
得去收东西。
书从灵爬下床。宿舍笼罩在黑暗中,床梯下是散乱的拖鞋,舍友都还没回来。
他开了灯,将阳台上的多肉和其他杂七杂八的都搬进了宿舍。
望着窗外阴沉得快要压下来的天空,他莫名有些心慌。
“妈,你在干嘛呢?”
“画画?噢,好,爸回家了吗?”
“我周五下午回来。”
书从灵挂掉林小姝的电话,想了想,又在通讯录的搜索栏里打了个“叶”。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要是评选全国人民最讨厌的嗓音,这位无辜的配音员估计能荣膺第一。
[你看到消息能回我吗?]
他打出这段话,发送,盯着那个“送达”的灰色小字盯了一分钟,又摇了摇头。
傻等着是干什么,找点事做吧。
书从灵给多肉挨个浇了水,收拾好桌面,理好教材,又和送桶装水的打了个电话,心慌的感觉却没有消失,心脏越跳越沉,好像被注了铅一样。
书从灵终于意识了不对。
这个心慌和心律不齐这类病不一样。
他手按压着自己的胸口,心脏的每一跳都很用力,它积蓄着力量迸出大量的鲜血,仿佛不这样做,躯体的正常活动就会收到影响。
伴随着一滴雨在地面上晕开,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楼底摩托的呜呜鸣笛划破压抑的雨声。
张妄合上长安观的门,给石板路旁的盆栽盖上避雨布。
回到大殿内,就听见手机嗡嗡地响。
张妄接了电话:“尊敬的香客你好,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本观道士暂时不提供唠嗑业务。”
“契约对象出了事,契约者会受到影响吗?”书从灵问。
张妄从水盆里撩起抹布,抹去案几上的尘埃:“肯定啦,结下契约后,你们之间会相互感应——”他一顿,急切道:“姓叶的出事了?”
“我联系不上他。”书从灵的语调有些低,“心也……难受。”
张妄抬头,殿内天帝神像肃穆庄严地立在原地,正气凛然,似要荡平天底一切恶孽。
“你别担心。”张妄扯着有的没的,“他一只鬼嘛,可能是去鬼界逛街了,下面民风比较彪悍,小打小闹是常事。”
“鬼界?”书从灵问,“我可以下去吗?”
“别别别千万别!人不能进鬼界!”张妄想扇自己一巴掌,心说叫你嘴贱,什么都乱提。他捡着坏的说:“那里面鱼龙混杂,什么鬼都有,你要是落到地府的管制区域外,骨头都能给你啃没了!”
“鬼界不都归地府管吗?”
“以前是这样的,但是几百年前地府出了件大事,十八层地狱崩塌,恶鬼都逃了出来,那些厉害的鬼官都被杀了,地府青黄不接,只能保下一片区域,其他的地方就是法外之地了。”张妄说,“就是地府巡逻的地方,也经常发生恶鬼分食无辜鬼怪的案件。你一个人类就别想着去那里面游荡了。”
书从灵:“恩……”
张妄眼皮一跳。
这个拖长的尾音,比起“好的”,好像更倾向于“我考虑一下”。
“你能带我去吗?”书从灵问。
“不能!”张妄否决道,又想起书从灵不知道该怎么进鬼界。
按照道书上的记载,鬼界与人界互为阴阳表里,但是其中隔着一层特殊的空间,普通人类想要进入鬼界,只能请鬼问路。
而这种问鬼术又是禁止外泄的,他以前借给书从灵看的那些删减版道书上绝不可能有写。
张妄松了口气,书从灵虽然能看见鬼,但他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和鬼说话?
张妄说:“你先等一晚上,明天再联系不上他,我就带你去找好不好,现在天也快黑了,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蹦迪了,真的很危险。”
电话挂断后,书从灵耳边被雨声填满。
张妄是专业的天师,听他的肯定比自己瞎捣鼓要好。
但他还是不能立刻就平静下来。
屏幕一亮,邱秋发了条消息:[老四,我被困图书馆,江湖救急!]
[来了。]
书从灵发完短信,拿好自己和邱秋的雨伞,撑开伞的时候,忽然想起图书馆有鬼——
他们的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