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书从灵的睡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从床上坐起,几缕碎发垂在眼前。
林小姝不是一惊一乍的性子,相反,他妈心大能跑马,能让她着急到哭的事故……书从灵都不敢抱有一丝侥幸。
想到林小姝问张妄的手机号,书从灵除了怪力乱神之事外,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他问:“妈,我爸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
六楼走廊。
邱秋累得要死,一步一步踩在台阶上,手中提着沉甸甸的外卖。他刚把脚迈上平地,就见书从灵从他身边跑过,豹猫一样冲下楼梯。
“哎你干嘛去啊!”邱秋问。
“回家一趟!”一眨眼的时间,书从灵已经钻到了五楼,只留给他一个头旋。
“下午校招你不去啦?!”邱秋扒着楼梯扶手,低着颈子问道。
“不去了!”书从灵的声音从楼下传上。
邱秋抓了抓后脑勺,看着自己打包回来的酸辣粉。
老四昨晚偷鸡摸狗去了,天都半亮了才回来。邱秋想他醒来得饿,就给他打包了一碗酸辣粉。
但现在看,老四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这碗粉也不能完成它的光荣使命了。
邱秋叹了一口气:“我自己吃吧。”
……
肖家书房。
这间屋子大部分时间只有肖正直一个人用,它里面规规矩矩地放着书柜、办公桌等家具,没有任何一件装饰品,整间房屋的设计十分古板严肃。然而此刻,房间主人的举动却和严肃半点都不沾边。
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肖正直盘腿而坐,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乐此不疲地摇晃着木杆,流苏吊坠随着他的动作击打在鼓面上,发出沉闷的鼓声。
这个游戏他已经玩了一个小时。
终于,他厌倦了这个单调的小游戏,将拨浪鼓抛在一旁,东张西望了一下,张嘴含住自己的大拇指,像喝饮料那样吸起来。嘬了半天也没有东西进肚后,他皱成一张苦瓜脸,哇的一下嚎啕大哭起来。
“肚子饿了吗?不哭不哭啊!”林小姝老远就听到他的嚎哭,连奶粉盖子都来不及盖上就从厨房里冲出来,把灌满了牛乳的婴儿奶瓶递给他。
肖正直捧着瓶子,滋滋有味地喝起来,很快就不再哭了。
书从灵站在门边,扣着门框的手指屈得用力,指尖都泛白。
林小姝在路上就告诉了他肖正直的症状,但这不妨碍他在亲眼看到这个画面后,心酸又愤怒。
书从灵记得,林小姝和肖正直结婚的时候,他刚刚升上初中,已经对血缘关系有了清醒的认知,不再像以前那样傻不溜秋,别人给颗糖就可以喊爹。
而肖正直作为后爸,并不像其他重组家庭的父母那样,急于表现自己对继子的喜爱。他的面部表情并不活跃,往人前一杵,就是一个教导主任。碍于对教导主任的恐惧和对新家庭的排外感,书从灵有意无意地避开他,放学回家后,吃完饭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他们之间的亲疏瞒不过亲戚的“慧眼”,除夕那夜,奶奶把一个厚红包放在他的手中,问他:“想不想要一个弟弟妹妹呀?你要说想,奶奶就把红包给你。”
奶奶急着抱孙子是肖家人都知道的事实,老太太明里暗里催了大儿子好几次,这次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借着书从灵的口来逼迫林小姝。
满屋子的视线都投向书从灵,他要是说一个“不想”,奶奶能当场甩他和大儿媳脸色。
“不管他想不想,反正我不想。”肖正直接过奶奶手里的红包,放在书从灵手上,“我们家有从灵就够了。”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肖正直不过是为了给书从灵圆场,孩子肯定还是要生的,不然谁又能继承他的家产呢?
然后一年过去,两年过去,肖正直和林小姝仍然没有孩子。
在一次家宴上,书从灵撞见了肖正直和奶奶吵架。
肖正直说:“我说过了,我和小姝有从灵就够了,有没有血缘关系都无所谓,他就是我的儿子。”
不久之后,书从灵第一次开口喊他爸,第一次请他去参加学校的家长会。
肖正直不在乎亲生与否,所以对书从灵而言,肖正直也没有亲爹和后爹的区别,就只是“父亲”而已。
而此刻,他的父亲却像一个婴儿一样坐在地上,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失去了。
林小姝还在哭,书从灵安慰了她几句,说:“妈,张观主马上就到了,爸不会有事的。你去给他泡杯茶吧,他不是最喜欢你泡的龙井了么?”
林小姝点了点头,走向了厨房,从橱柜里取出茶杯和茶叶。
除了用琐事填满大脑,她也想不出其他缓解情绪的方法。
张妄来得很快,包里还带着各种能够通过安检,并且在驱鬼过程中可能会用到的道具。
书从灵带着他去看了肖正直的情况,问的第一句话是:“现在操纵这个身体的,还是我爸吗?”
这句话实在是过于冷静了。
张妄有些吃惊,但看见书从灵的眼神,他就什么都懂了。
越是危急的情况,就越要保持镇静。
张妄说:“我没有通天眼,肉眼看不出来,得先布阵做法。”
书从灵:“该怎么做,我来帮忙。”
书从灵在张妄的指点下,把糯米,香烛和贡品摆放在相应的位置。在这期间,“肖正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在张妄询问他的身份时,他也只是一脸懵逼,咿咿呀呀说了半天,没一个字儿是人话。
张妄:“看来不是你爸。”
没有哪个孤魂野鬼在天帝的神威下还能说假话。
书从灵问:“是哪家婴灵上了我爸的身么?”
“恩。”张妄没有否认,“有些麻烦了啊。”
鬼上身在骚灵事件里算是比较特殊的一种情况,家里有鬼作祟,作法镇压就好。但如果鬼魂占据了一个人的肉身,再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就容易引发一系列后遗症。
他得弄清楚前因后果,对症下药。
张妄问林小姝:“肖先生是什么时候出现这种状况的?”
林小姝说:“他昨天晚上睡觉前都还好好的,今早一醒来就不对了。”
林小姝是画家,有着艺术家昼伏夜出的通病,而肖正直每天定时上班,很早就会起来。可今天林小姝却被肖正直的哭泣声吵醒,她原本以为是中年男人的隐性“大姨妈”来了,却没想到肖正直完全失去了交谈和自理的能力。
最近肖正直比较忙,林小姝的第一反应是他被繁忙的业务逼出了精神病,慌得不行,立马请了医生来看,但对方什么都没诊断出来。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撞邪了。
张妄问:“他最近接触都过什么人,有没有起过什么争执?”
“他公司里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林小姝的事业和肖正直完全没什么交集,在这方面提供不了什么线索,“争执的话……只有和婆婆吵过架,但是他们已经和好了。”
张妄点了点头:“他自己有说什自己哪里不舒服么?”
林小姝想了一会儿:“胃胀气算是吗?”
因为她肠胃不好,肖正直总是拿这个理由不让她吃零食,几天前肖正直说自己胃难受,林小姝可算找到了调侃他的机会,也就对这一点记得特别清楚。
张妄:“他表露过攻击性么?”
林小姝:“没有。”
张妄稍微安心了一点,这至少说明附身在肖仁身上的鬼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徒,沟通起来应该也会顺利一些。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张妄仍旧要做好万全准备。
他道:“从灵,你帮我拿下桃木剑。”
书从灵却不在这里。
他又喊了一声,书从灵才从卧室里探出头:“怎么了?”
张妄只当他偷偷哭去了,说:“帮我拿下桃木剑。”
“好。”
书从灵将桃木剑递给张妄,以前他也碰过这把剑,但当时觉得这和街道上二十元的假货没什么区别,现在却能感受到桃木剑上丰沛的灵气。
他倚在门框上,看张妄和肖正直体内的婴灵沟通。
张妄的嘴皮子一向很厉害,但这次无论他是做鬼脸还是讲笑话,使出德X社半壁江山的功力,却也没能让“肖正直”看他一眼。
“肖正直”咬着奶嘴,又开始摇拨浪鼓。
婴灵虽然是婴儿体态,却不等于没有智商,不通情理,不然也不会有占据别人身体的想法。
他就是不想理张妄而已。
张妄对他这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也没有法,长长叹了一口气。
书从灵:“不行么?”
张妄:“我再想想其他法子吧。”
说是其他法子,但免不了要动粗了。
书从灵说:“我和他交流一下吧。”
驱鬼也算一门专业,张妄这个专业人士都不行,书从灵这个半桶水能发挥作用的概率就更低了。
但张妄考虑到自己阻止的话书从灵多半不会死心,便执着桃木剑守候在她身边,耷着眼皮子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张妄不抱有希望地想,估计就是儿子深情呼唤父亲这种经典剧情。
书从灵说:“这是我爸爸的身体,你能从他身体里出来吗?”
张妄点了点头,看吧,果然就是这种套路。
“肖正直”继续玩鼓,眼皮都不抬一下。
书从灵说:“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如果你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我们可以好好交流,但你不能霸占着我爸的身体不放。”
婴灵只当没有听见。
张妄说:“别劝了,他不会听的。”
大部分鬼对于复活都有着极大的执念,他现在成功夺舍了,那人类磨破嘴皮子也是劝不动他的。
书从灵静静地看着“肖正直”,眼中的眸光渐渐收敛起来,变得淡漠了许多。
正当张妄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一把抓住“肖正直”的手,抢走了奶瓶,往后就是一抛。
“等等你干嘛?!”张妄惊叫出声。
书从灵撸起袖子:“医药箱在客厅电视机柜的第二个抽屉里。你帮我拿一下。”
张妄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书从灵:“打他!”
孩子老是不听话,多半是皮痒,打一顿就好了。
婴灵之前好说歹说都不放一个屁,听到书从灵这话,脸却立马黑了下来,五指一抓,手里的拨浪鼓直接被捏碎,几片木屑扎进手掌中,更有一股阴寒之气朝书从灵射来!
张妄:卧槽,惹怒他了!
张妄拿着桃木剑就要冲上去救人,书从灵却像有所预料一样侧身躲过,反手抢过桃木剑,对准婴灵的天灵盖就是一敲——
考虑到这具肉.体还是他爸的,书从灵下手并不重,但婴灵还是被敲得灵魂出窍。
它刚冒出一个头,又鸡贼地钻了回去,很有钉子户的风范。
可惜,连一个喘息的余地都没有,他就被书从灵翻了个身,啪的一声,痛感从他的臀部传来。
书从灵居然打他屁股!
这个操作惊呆了婴灵也惊呆了张妄,张妄扭头看了看客厅,林小姝正在削水果,他赶忙把书房的门关上,以免老父亲惨遭儿子家暴的画面落入无辜母亲的眼中。
书从灵其实也不想的,但是屁股毕竟是人体脂肪最多的地方,不容易留下伤口。
为了赶出婴灵,他只能大逆不道一回了!
——反正痛的也不是他爸。
婴灵被桃木剑打得不要不要的,在心灵和身体的双重羞辱中,从肖正直的口中钻出。
他仗着普通人类无法触碰到自己,像个窜天猴一样朝墙撞去,刚碰到墙纸,就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弹了回来。这还没完,在他落地之前,书从灵一剑直击他的面部,把他劈倒在地。
书从灵拔起剑,面无表情道:“不是要跑吗?给你一分钟。”
婴灵:“……”
书从灵:“跑啊。”
婴灵支起身,试探性地再次狂奔,却又被结界弹了回来,又双被书从灵一剑拍到墙上,又双叒被反弹,又双叒叕被拍到墙上去。
张妄望着鬼魂版三维弹珠,身体不觉战栗。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还有这么鬼畜的一面。
婴灵被拍的七荤八素,再也跑不动了,奄奄一息趴在地上。
书从灵问:“老张,你有拘鬼的法器吗?”
张妄说:“这种情况呢,我们一般推荐直接超度。”
书从灵漠然地望过去,婴灵抖了一下,撑起酸痛不已的身体,对着书从灵磕了几个响头,见他没有反应,一咬牙,抱住他的大腿,含糊不清地喊道:“爸爸!”
因为没长牙,发音并不标准。
张妄:“……”
书从灵:“我没有这么废物的儿子。”
婴灵:“……”
书从灵:“散布谣言,罪加一等。”
婴灵:“!!!”
因为书从灵还没有搞清楚婴灵附身肖正直的目的和方法,这个便宜儿子又只会喊爸爸,他便把婴灵塞进了奶瓶里关禁闭,没有将他就地处决。
肖正直还没有醒来,书从灵取了药箱,抬起他的手掌,用镊子取出他掌心里的木屑残渣,又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棉球清理干净他手上的血污。
“你手法还挺专业。”张妄和他胡吹。
书从灵说:“无他,唯手熟尔。”
毕竟小时候经常被鬼抓着脚踝表演平地摔,他处理这些都习惯了。
张妄也不闲着,开始清理书房里面的糯米和香烛。他抓着一根蜡烛,漫不经心地问:“你是在哪里和别人学的道术?”
桃木剑上虽然有灵气,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发挥出它的威力。
从刚才那一顿单方面殴打来看,书从灵的能力已经挺强了。
虽然离我还差得远呢!张妄不服输地心想。
书从灵盖上药箱的盖子,轻描淡写道:“我和鬼结契了。”
张妄手下一用力,蜡烛就断成了两截:“和谁?!”
无波无澜的空气中,燃起了赤色火焰。
叶朝伴着红莲业火而来,说道:“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