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从灵很心累。
虽然柳树精的血从生物层面上来说与人类的并不相同,但这不妨碍它糊在手上的触感一样地让人抓狂。
喜堂的案几上摆着几壶长颈瓷瓶,里面装着喜酒。他提起杯耳,用酒洗去手上的血污。
从某一个方面来讲,也算酒精消毒。
他一边洗,一边听见身后杀猪般的惨叫声,想必岑今正被叶朝按在地上摩擦。
他放空大脑,就当没听到。
害人终害己,古人诚不欺我。
等了一会儿,惨叫渐渐减弱,书从灵扭过头,岑今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倒在地上的柳树,叶子被人薅得秃了,只剩下光溜溜的枯枝。
书从灵抖了抖手上的水珠,问:“他是死了么?”
“没。”叶朝脚踩树干,像是滚铅笔一样碾了碾,“老子封了他的金丹。”
植物系精怪的弱点之一,就是本体没有腿。封了它的金丹,把它打回原形,它就只能任人宰割。
书从灵问:“这就放过它了?”
他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也觉得这个惩罚清了一点。
岑今是成过一次精的妖怪了,复读再修金丹应该也是熟门熟路,以后又去为害别的人类吗?
“老子没那么圣母。”叶朝嗤笑一声,脚下一用力,那块木头就裂开了一条缝隙,“废物就要物尽其用,我看它挺适合当柴火的。”
阿青从坑里探出头,悄悄道:“老板,把它给我吧。”
叶朝:“你要这个干嘛?”
阿青无奈道:“您也知道,我是我们蛇族的族长嘛,关心小小蛇们的成长也是我的义务。冬天不是快到了吗,小小蛇们受不得冻,我得给他们提供一个温暖的环境。”
书从灵心想,蛇虽然是冷血动物,但这位大家长还挺温情的。
阿青咆哮道:“一寸光阴一寸金,这么宝贵的时光,怎么可以浪费在冬眠上,都得给我爬起来修炼,千万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书从灵:“?”
这个世道当妖怪都不容易了?
放过孩子,救救寒假!
……
书从灵原本以为岑家大院不是在鬼界,就是在人间的哪片荒郊野外,然而同叶朝一起离开后,他才发现岑家宅院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位于锦大的图书馆内——所谓的大宅院,其实是一幅绘卷。
书从灵执着绘卷两端,借着窗边的清辉月光看画,古朴的画纸上用笔墨勾勒出庭院内的花与楼阁,角落里则落着一个“萧”字,多半是作者的姓氏。
因为这幅画并非凡物,而是仙家法宝,上面的墨水并非固定不变,而是随着画中世界的变化而变化。书从灵捧着它,就像看动画片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如水月色流淌,温柔了画卷,也温柔了看画的人。
书从灵看完狗和猫并肩赏月的跨物种恋爱场面后,才抬起头,正好撞入一双看不出感情的眼眸中。
叶朝双手插在兜里,懒懒散散靠在墙上。
他挪开眼,说:“走吧。”
已经过了凌晨了。
书从灵收起绘卷,将它递给叶朝。
叶朝拧眉:“给我干嘛?”
书从灵说:“你不要么?”
他听青蛇说了,这幅画上覆盖着一层障眼法,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它,所以它也不会是图书馆的藏品。既然无主,那就可以任他们处理了。
叶朝说:“老子不稀罕这破玩意儿,你自己拿着玩。”
阿青听到这话,再次蠢蠢欲动。
老板不稀罕,但是它稀罕啊!要知道,涉及到空间的法宝都很高级,就是一个小小的乾坤袋都有可能引发杀人夺宝这等凶残案件,而这幅画呢,有山有水,有花有鱼,可利用空地整整三千亩,拿到手妥妥的变身为大地主啊!
阿青刚要发话,就接收到了老板似笑非笑的眼神。
要是把这眼神转化为蛇语,大概就是“你敢开口,老子今晚的宵夜就是蛇羹”。
阿青:“……”懂了,这是给老板娘的。
书从灵不知道空间法宝有多稀有,只当这绘卷对鬼怪来说很寻常。
他抚摸过绘卷坚洁如玉的纸面,说:“那我暂时替你保管了,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叶朝皱了皱眉。
人类就是麻烦,一破画卷也要题名?
视线里,墙上恰好挂了一副彩墨,绘的几枝红豆。
叶朝想起一首诗,便顺口道:“南国。”
于是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锦大的图书馆并不提供通宵服务,早就落锁闭馆。
书从灵要离开的时候才想起这个问题:“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穿墙术,还是阿拉霍洞开?
叶朝简明扼要:“翻窗。”
图书馆内,有几层是严禁普通学生进入的,闭馆的时候肯定会检查门窗。
书从灵回望四周,果然,窗户都关得严严的:“翻窗之前,你总得把它打开吧。”
叶朝说:“管理员开的窗。”
书从灵:“……”
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不会傻傻的认为管理员是活人了。
阿青补充道:“他好像是你们学校哪一届校长呢,长得和校史馆里的肖像一模一样。”
书从灵:这个消息比管理员是鬼还要恐怖一百倍。
来图书馆学习的同学,你正在被做成表(误)。
叶朝是鬼,阿青和他的小伙伴是蛇妖,想要离开图书馆,当然可以轻轻松松翻窗。书从灵虽然具备了手搓螺旋丸的能力,但一日为人,就休想彻底锤烂牛顿的棺材板,跳楼对他而言等于自杀。
相较于高层而言,底层则安全很多。但图书馆的一楼是网络中心,和馆内不通,跳一楼窗户的计划也无法完成,书从灵便想麻烦叶朝出去了再帮他开锁。
叶朝坐在窗沿上,手托着腮:“废那劲干嘛?”
书从灵:“那我该怎么出去?”
别说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等着活人管理员来撵人。
叶朝笑了笑,笑容颇有些邪气:“我带你飞。”
“别——”
书从灵还没说完,一只有力的手就环住了书从灵的后背,随后他的膝弯也被人托起,窗框外的世界以惊人的速度闯入眼底,月亮都被从下往上拉出残影,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还没眨眼,视野的高度就由俯瞰变为了平日里熟悉的直视。
从五楼,直降至底层。
“怎样,这样不是比开锁快多了?”叶朝低头去看书从灵。
对方没有回应他,而是后知后觉地搂上了他的脖颈,睫毛一颤一颤的,眸光闪烁个不停。
看起来有些可怜。
叶朝身体一僵,问:“吓着你了?”
书从灵张开口,想要说话,又似乎顾虑着叶朝的心情而没有说出来。
现在该道歉吗?
可是他又不知道人类这么脆弱,区区五楼就被吓到了。
叶朝正在死鸭子嘴硬和承认错误中反复横跳,就感觉书从灵往他怀里钻得更深,调整了一下姿势。
书从灵问:“还可以再来一次吗?”
叶朝:“蛤?”
书从灵抬起头,眼含期待道:“我还想玩。”
叶朝:“?!”你什么毛病?
书从灵小时候家就在游乐园旁边,照理来说早就该玩跳楼机到麻木。但他小学时候就是个小豆丁,够不上身高标准,只能玩碰碰车咖啡杯这种比较安全的项目。
等到他开始长个子后,他已经搬去了肖家,那里离游乐园太远,他又过了贪玩的年纪,就再也没有去过游乐园。
他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还有蹦极的爱好!
面对青年再来一发的请求,叶朝是想拒绝的。
书从灵把他当什么了?
人型自走跳楼机吗?
再说他可是堂堂鬼王,怎么可能人类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十分钟后。
阿青以半人半蛇的形态盘在地上,和赤蛇玩打手背的游戏。
赤蛇问:“他们还没好吗?”
“你不懂。”阿青说,“我老板比较持久。”
赤蛇:“……”
赤蛇将灵气覆盖在蛇眸上远眺,叶朝和书从灵的起跳地点已经从图书馆升级到了学校周边的电梯公寓。
赤蛇:还是你们这种厉鬼会玩。
刚感慨完,只听“啪”的一声,赤蛇的手背泛起一片红色,是阿青趁他不备,悄悄偷袭了他。
“卑鄙小蛇!”赤蛇气恼怒骂,蛇尾毫不留情地朝着青蛇打去,阿青蛇尾反卷,两条蛇就在草地上玩起了摔跤。等他们气喘吁吁地爬起来,才发现叶朝和书从灵已经抛下他们走了!
阿青:哦豁,还想在老板面前表一下忠心来着。
……
宿舍楼有门禁,为了不留下记录,叶朝抱着书从灵跳上了顶楼的天台,结束了自己莫得感情的跳楼机生涯。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光熹微,月亮只剩下淡淡的一抹。
书从灵有点不好意思,说好了只跳一次的,但是他觉得太有趣,又拜托叶朝多玩了几次。
“耽误你这么久,下次请你吃饭。”
叶朝毫不客气道:“多久?”
书从灵想了想:“我都可以啊,主要看你。”
“那就明天。”
“好,时间地点我微信发你。”
约好饭后,书从灵回宿舍补觉。他睡得很香,梦见自己同时被十只猫碰瓷,正在欢快撸猫时,手机铃声却撞碎了梦境,吵醒了他。
他迷迷糊糊接通手机,听见老妈急切地问:“从灵,你有张观主的电话吗?”
道观的香火钱和修葺费都是肖正直拨的款,林小姝很少和张妄接触,只和他加了个微信。
在有急事的时候,聊天软件都是很不靠谱的,还得靠电话。
书从灵:“有啊,怎么了……”
林小姝哭道:“你爸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