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从灵记起来了。
地铁站里将钢铁都熔化成液体的熊熊烈火,和火光中男人沾了血的侧脸。
他觉得叶朝眼熟并不是错觉,他们早在那个蝉鸣尚在的初秋,就有过一面之缘。
叶朝救过他两次,帮过他两次。
他们还算不上熟人,但凭着几次相处的经历,书从灵确定,对方不会是因为困在绝境,就自暴自弃的、甚至连底线都抛弃掉的软弱之徒。
他已推测出来叶朝有自己的打算,最安全的方法就是闭眼等一切结束,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左右局面的能力。
但是他做不到。
做不到看一个为了他好的人,到死还要假装自己是坏人。
书从灵说:“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要再一个人扛了好吗?”
叶朝擦拭嘴角伤口的手一顿。
书从灵下手时可没留情,拳头打得他嘴角破了皮,也正是因为他打得够狠,叶朝还以为他只是为了报复自己。
但是他说的话,却出乎叶朝的预料。
叶朝曾经是许多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对象,也曾经是许多人的倚仗。前者总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祖宗十八代,后者则虔诚地信任他,放心地将一切征战之事都托付给他。
毕竟他是天生的杀戮之王,嗜血好战,不会痛不会累,还有比他更锋利的刀吗?
他听了无数人夸耀他战无不胜,却从来听人说过,你不要一个人去扛。
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嘴角动了动,最后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我只是单纯嫌弃你而已。别来碍我的事,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书从灵说:“你不会。”
叶朝的十指屈了屈,沉声怒道:“你是真的想试试看对吗?”
他久经沙场,座下白骨无数,血流成河,面露怒色时,暴戾之气尽显无疑。
书从灵被他的威压压制,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
一时间,他甚至恍惚,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了差错,或许叶朝他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徒,过去的那些善意只是阴差阳错造成的幻象。
但是他很快就定住了心神。
比起对方在这时刻意营造出的恶人姿态,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
“我对受虐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乖僻。”书从灵闭上眼,“要是我说错了,那我认了。”
“那现在,你该为自己天真的态度付出代价了。”叶朝冷冷道,伸出手再次掐上他的脖颈。
书从灵不知道人一生能体验多少次窒息的感觉,他只知道自己半年就体验了两次,第三次对方还是没能下手。
那只火热的手掌掐着他的脖子,渐渐收缩,可远没到上次那种令人痛苦的地步,就撤走了。
他听叶朝怒气冲冲道:“你他妈脑子有病吧!”
“我有没有病不是问题。”书从灵劫后余生地呼出一口气,“你神智清醒就好了。”
叶朝:“……”操。
书从灵见他别过了头,大大咧咧地在地上盘腿而坐,也跟着有模有样地坐在他身边。
“你生气啦?”
“放屁。”
那就是生气了。
书从灵说:“对不起,我刚才故意逼你就范,我错了。”
叶朝:“……”
书从灵:“你能原谅我吗?”
叶朝:“……”
书从灵:“不说话就是默认,我们之间的债一笔勾销了。”
“你这小鬼——!”叶朝咬牙道,“道歉也得有点诚意!”
书从灵对他笑了笑:“这次的报酬,再加上赔礼,两包烟钱够吗?”
叶朝扭头:“你记起来了?!”
书从灵点了点头:“嗯,刚刚被你掐的时候。”
叶朝皱了皱眉,并起食指和中指要去点书从灵的额头。
书从灵连忙朝一旁闪开:“你是不是又要对我下咒?”
“别乱动!”叶朝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到自己跟前,手指停在他的额头上,探入一道灵气,“怕你灵气衰竭看到走马灯,检查一下。”
书从灵没有修为,他的灵气畅通无阻地进入他的经络,顺着大小周天循环。
这一转,叶朝挑了挑眉。
他早就知道书从灵体质特殊,不过这样一探,才发现他的体质究竟特殊到何等地步。
用网游来打比方,就是他的蓝条永远是满的,不用担心灵力不够也不受制于技能冷却时间,可以说是个天大的bug。
这种体质是修道的好苗子,至少金丹期起步,但也不知道他不是被人给嫉恨上了,体内竟然还有一道禁制。
这种禁制的能力就是将灵气的进出控制在平衡的状态,让他卓越的资质直接跌到及格线下,断了他修道的可能。
叶朝喃喃:“真不知道你是倒霉还是运气太好……”
书从灵:“?”
“啪!”
一声脆响传来,书从灵朝声源处看去,只见喜堂摆放着花束的案几上,长颈花瓶爆成了碎片,瓶中的水淌出,一朵枯萎的花落在地上。
岑今面色不愉:“你们聊得挺好么。”
书从灵:“你嫉妒的话可以到圈子里面来。”
岑今:“……”才不!
叶朝冷笑:“废物。”
“呵呵,你等着我来给你收尸吧!”岑今咬牙切齿,扭头对兄长说,“哥,加强阵法的运转。”
大柳树精点了点头,绝灵阵内的术法顿时更加阴毒,就连书从灵都感觉到了身体里灵气横冲直撞的不适感。
叶朝观察着四周的情形,皱眉道:“这样下去我俩都会死。”
书从灵:“那不就是殉情吗?”
叶朝:“哈?”
书从灵:“对不起,我紧张的时候说话容易不过脑子。”
叶朝瞥了他一眼:“书从灵,你是想和我一起活下去是吧?”
书从灵:“恩!”
叶朝:“哪怕活下去的代价是你以后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鬼怪的纠缠,你也愿意?”
书从灵心说我现在也是隔三差五和鬼玩躲猫猫,和你说的有什么区别。
叶朝好像看透了他的心理活动,说道:“被动接触到鬼神之事,和主动踏入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
书从灵:“那我选择主动一点的?”
叶朝:“你确定?一旦迈进‘我们’的世界,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书从灵想了下,说:“我确定。”
以后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至少可以骄傲地说“这他妈全都是老子自己作的死,含泪也要撑过去”,而不是对着老天大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敢作敢当(?)和怨天尤人的区别!
叶朝笑了。
结界内的火势原本已经显露出颓态,但此刻又冲天而起,重新燃起烈焰大火。
书从灵问:“我该怎么做?”
“这样——”
书从灵的脸被捧着转向叶朝,本来就微微张开的口齿更是被两根手指撬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他口腔内传开!
叶朝他竟然在给他喂血,而血则来自绝灵阵防御雷电劈出来的伤口!
书从灵脸涨得通红,手去推叶朝的胸口,对方却纹丝不动。
他说了一大串话,但自己能掌控的发声部位只剩下喉咙,吐出来的字眼也就只有含糊不清的呢喃。
叶朝:“还不够,忍着点。”
书从灵忍无可忍,甚至想给他一脚,但又想着情况特殊,只能闭眼忽略掉这一切。
人和鬼结下生死契约,最重要的步骤,就是喂血。
鬼王的血液顺着喉管进入他的胃部,又很快扩散至他全身的经络,开始大小周天的循环。
其中不免遇到禁制的阻挡,但鬼王之血何其霸道,立马就碾碎了它,一路平推,与书从灵自身的血液融为一体。
轻盈的感觉从书从灵的丹田腾起,他觉得自己连精神都好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困倦疲乏了。
而这一切都被岑今看在眼里,他目眦尽裂,怒吼道:“叶朝,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这可是他亲口同意的。而你只能绑着人家去成亲。”叶朝寻衅道,“红盖头还是我揭开的,按道理他也是老子的人。”
“你说够了没!”书从灵红着脸推开他,擦掉自己嘴唇上沾到的血痕。
叶朝笑了笑,搭上他的肩膀:“你打过架吗?”
书从灵说实话道:“我只打过你。”
叶朝:“……”
“哦。”叶朝沉着脸微笑道,“打我打得这么顺手,看来是天赋异禀,对付其他鬼怪也不在话下吧?”
书从灵一下捕捉到他语调里的怒气,顺毛道:“我当时没有做太多考虑,是我不对,你答应过我不生气的……”
叶朝:“岑今交给你练手。”
书从灵:“?”
他可还记得那条巨大青蛇是怎么被岑今殴打在地的,叶朝让他一个刚刚入门的新手拿岑今练手?
这就是你们强者的世界吗?
被这个动词震撼到精神恍惚,书从灵还没有来得及阐明“刚进召唤师峡谷的青铜是打不过王者的”这一道理,就被叶朝推出了结界。
他再想进去,却被透明的墙给隔开了。
“学长,你可别被他给带坏了。”
一阵微风从他脸庞拂过,书从灵回头一看,岑今已经翩然而至,捉住了他的手腕!
岑今撕裂画中侍女手臂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书从灵瞳孔放大,压下心底想要逃跑的冲动,对准岑今的脸挥出了拳头。
他没抱任何希望。
岑今也没有设防,人类和鬼结下契约,物理攻击力并不会提高。
下一秒,一片血飞溅在结界的透明墙壁上。
岑今松开了牵制书从灵的手,往后跌了两步,脖子上只剩下空气,因为没有伤害到金丹,他就算缺了脑袋也能活蹦乱跳。
但这个NC-17画面还是对书从灵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他想要捂住自己的嘴,还没贴上去又想起自己的手正是造成这一凶杀案的犯罪工具,只能死死抿着嘴唇。
他本以为自己会吐,然而翻江倒海的胃部却很快舒缓了下来,鬼族的血安抚着他的神经,让他不至于为了这种画面而难受。
岑今虽然没了大脑,但神识尚在,并没有成为失智柳树精。
丰富的打架斗殴经验让他在顷刻间就判断出自己不宜再留在这里,虽然不可思议,但书从灵似乎开了外挂,在弄清楚情况之前,他这棵柳还是暗中观察比较好。
他给兄长传音:“哥,我们先离开——”
嘭的一声,一朵血花在他面前爆开,而他自己的金丹,也被男人攥在手心。
叶朝:“这样弄死你,好像有点太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