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从灵捧着玻璃杯,一双眼眸直勾勾盯着正在和肖正直对话的男人。
眼熟。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书从灵眼熟的人不多。
除非有必要,他很少分出心思来记忆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或事。
大三的时候,曾有一个小姑娘向他告白,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们系的系花,每次专业课都坐在他的左边。可书从灵对她的所有印象就是“一头长发,水杯比我头还大”,没了。
他甚至不记得她的脸。
可面前这人不一样,明明就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也回忆不出自己在哪里和他碰过面,但心底却确信“我和他认识”——这种认知才是最诡异的。
叶朝僵硬地说:“根据预约,本次为你们准备的是阿尔萨斯起泡葡萄酒。”
肖正直回头扫过桌边几个面容还尚且稚嫩的年轻人:“我们这儿有几个小辈,喝酒不太好,麻烦加瓶饮料吧。你们想喝什么?”
小辈说了几个名字。
肖正直:“从灵,你呢?”
“恩?”听到自己被点名,书从灵才从走神中反应过来,“我……白开水就好。”
叶朝记录下需要协调的事宜后,麻溜儿地跑了。
书从灵难免有些失望。
……
一出包厢,叶朝脸上的假笑就消失了。
青年亮晶晶的眼神还浮现在眼前,他冷着脸走向后厨,周身黑气缭绕。
虽然给他下暗示的是自己,但真的发现他忘了个精光,还是不爽。
尤其是这人还眨着个星星似的眼眸好奇地看着他,绞尽脑汁想要想起什么但又无功而返的时候,叶朝心底的火气都快冲天了。
干脆辞职算了。
现在,立刻,收拾好行李就走人——不,他收拾个屁,鬼界行宫里酒池肉林金银珠宝要什么有什么,哪里需要人间这些破烂!
他没必要为了死前那口恶气强迫自己去过“人类的生活”。
叶朝磨了磨后槽牙,心里越想越烦。
他把记录册交给后厨,扯松了燕尾服的领结,粗暴地踹开了休息室的门——
被反锁的门重重撞在墙面上,而房间里鬼鬼祟祟的人差点没被突然闯入的黑脸魔王吓得晕过去!
任嘉以为叶朝是进来揍他的。
虽然这个感觉并没有出错,但至少叶朝在弄清楚他在做什么前,并不会打人。
毕竟他这一掌下去,人类可能会死。
叶朝的眼眸冷冷扫过任嘉的手,又扫过被搁在餐盘里的奶油蘑菇浓汤。
他问:“你拿橘子干什么?”
任嘉手一抖,那被捏得变形的橘子就掉进了汤里,溅了他一身。
叶朝不耐烦道:“问你呢!”
任嘉哆哆嗦嗦道:“挤汁。”
“加汤里的?”
“恩。”
“加这个干嘛?”
“这个……是顾客的要求!”
“哦,原来如此。”叶朝和善地笑了,“你当老子是傻逼?还是你想被老子揍成傻逼?”
任嘉快要哭出来了。
他是见过叶朝揍人的,就在下了班的深夜,十多个地痞流氓将叶朝团团围住。他还没来得及逃跑,就看着这人杀出了一条血路。
回去之后任嘉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全是这位大爷大杀四方的场景。
任嘉是真的怕叶朝,被他一威胁,就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全给交代了。
“这真不是我要做什么。”任嘉欲哭无泪,“是我的高中同学,他叫我这样做的!”
“这个橘子是他给我的,他叫我挤几滴橘子汁出来,滴在他表哥的汤里。”
叶朝冷冷地盯着那只橘子,被捏碎的橘肉中,环绕着一捧黑气。
任嘉说:“只是一只老橘子,应该没什么事……”
叶朝:“那你把它吃了。”
任嘉:“……”
“不敢啊?要老子喂你?”
“我吃,我吃!”
任嘉捞起碗里汁水淋漓的烂橘子,只觉得一股恶寒从脚底冲到头皮。
叶朝笑了,蹲下身来和任嘉平视,指着自己的脸问:“抖得这么凶啊,怕我?”
任嘉抖得更带劲了:“不、不怕……”
叶朝猛地一拍他的肩膀:“来,给大爷我好好讲讲你那位高中同学,和他表哥。”叶朝想了想,又说,“表哥就算了……不,还是讲一下吧。”
任嘉:“……”
到底要不要讲!
……
书从灵觉得林小姝对他有误解。
从那位冷面侍者离开后,他妈就一直对他问东问西。
比如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
比如妈妈很开明的并不在意儿子的性取向。
比如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看中了就要勇敢去追缠缠绵绵永相随。
书从灵对此的回应是:“妈,你少看点绿江网的小说,我只是觉得他有点面熟。”
林小姝“哦”了一声,消停了,心想,这不是“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的”的套路吗?
叶黛玉晃了一圈,又晃回了包厢。
他将奶油蘑菇浓汤放在了书从灵的桌前,说了句“请慢用”。
他冷静下来后,收敛了戾气,演技突飞猛进,配着燕尾服和白手套,风度翩翩,杀伤力不可谓不大,满桌的人都被他春风般的笑容给欺骗了。
书从灵看了一会儿,兴致缺缺地别过了头。
林小姝压低声音说:“你不是说他眼熟么,趁着现在去问问啊,说不定是你同学呢?”
书从灵:“我现在觉得他不像了。”
尤其是这人和肖仁悄悄摸摸对暗号的样子,欠打。
肖仁和男人似乎是说得忘乎所以了,得意地抬起了眼睛,和他的目光对上后,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打什么鬼主意?
书从灵舀起一勺汤,正要尝一口,又把勺子搁下了。
等叶朝退出了房间,肖仁搅拌着浓汤,时不时自以为隐蔽地偷看书从灵。
只见这人一直在玩手机,碰都没碰桌上的汤。
肖仁问:“表哥怎么不喝汤啊?是不合口味吗?”
书从灵:“留着肚子吃蛋糕。”
林小姝笑了:“你这孩子,等会儿蛋糕要是剩下了,我就全抹你脸上。”
肖仁心里焦急,劝道:“表哥还是喝一口垫垫肚子吧,我觉得这汤还不错。”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舀了一勺汤吞下。
书从灵懒得理他,埋头继续读BBC新闻,正读完一篇,却听到婶婶扯着嗓门叫唤:“仁仁,你哪里不舒服?!”
他抬起头,肖仁面色惨白,嘴唇也褪去了血色,有些发青。
肖仁捂着小腹,气若游丝:“我肚子疼。”
婶婶:“天啊,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肖仁一字一顿咬牙道:“可、能、是、吧!”
书从灵:“……”
你吃错东西,往我这边看什么?
是我逼着你吃的吗?
不过经这一遭,书从灵大概也猜到肖仁之前那欠揍的微笑代表什么了。
肖仁应该是在浓汤里加了什么东西,按照他的计划,肚子痛的人本应该是自己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表弟打出了一通自作自受的骚操作。
婶婶扶着肖仁站起来:“厕所,厕所在哪里?”她着急得很,见丈夫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怒吼:“你干坐着干什么,还不扶你儿子出去?”
叔叔:“你陪他去,我去找餐厅经理问个说法。”
肖正直说:“我去问,你赶快陪肖仁去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鸡飞狗跳乱成一片。
书从灵说:“我知道地点,我陪表弟去吧。”
肖仁大惊失色:“不要你陪!”
“仁仁,不要大吼大叫!”叔叔皱眉道,又对书从灵说,“麻烦你了。”
书从灵微笑道:“不麻烦。”
看笑话怎么会麻烦?
肖仁吞了口唾沫,但肠子实在难受得很,一个人根本挪不了位,只能忍着不适,由书从灵扶着走进洗手间。
他打开书从灵的手,跌跌撞撞冲进隔间。
他嫌弃书从灵,书从灵还嫌弃他呢。
洗手间没什么人,书从灵对着镜子照了下,又把手伸到自动感应器下洗手。
书从灵等了半天,对方都没动静,便问:“表弟,你掉马桶里了?”
肖仁怒吼:“你闭嘴!”
还有力气吼,看来是中气十足。
书从灵一边和张妄聊微信,一边问他:“你对我发脾气干什么?这不都是你自己作的么?”
冲水声响起,肖仁提着裤子从隔间里冲出来,质问道:“你他妈是不是和任嘉说好了?合起来整我呢?!”
任嘉谁。
书从灵说:“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你不认识他怎么会——”肖仁顿了一下,断言道,“好啊,你和那个服务员认识是不是?!”
这餐厅里服务员遍地走,他没有明指,但书从灵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书从灵:“那位我也不认识。”
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肖仁涨红了脸,正要放一波狠话,肠子又传来一阵绞痛,痛得他立马缩回了洗手间内。
书从灵看着手机上的截图,沉思了起来。
等肖仁的肠胃终于平息下来,书从灵才和他回了包厢,正巧撞见餐厅经理带着两名侍者向婶婶道歉。
婶婶气道:“你们这餐厅怎么回事,我儿子吃了都拉肚子了,你还敢说你们用料都是新鲜的?!”
经理焦头烂额:“我们和供货商有协议,所有的蔬菜和肉类都是当天采摘、宰杀的,绝不会是食材的原因。”
婶婶鼻孔喷气:“一面之词,我才不信!”
书从灵说:“婶婶,表弟我带回来了。”
婶婶一看,肖仁两颊内凹,双目无神,形容枯槁,魂都快被冲进马桶下水道了,顿时心疼得不行。
她把儿子搂在怀里对着经理展示:“你看看,我儿子都成什么样了!”
“呃,这……”经理冷汗刷刷地流,这小孩的惨状,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腹泻啊!
肖仁撑着一口气,怨恨地盯着任嘉和叶朝,幽幽开口:“我相信经理,这不会是食材的关系,不然大家都吃了,怎么又只有我一个人遭罪?”
书从灵捏着手机,心想,原因你自己不清楚吗?
经理只当是小朋友比较明事理,顺着肖仁给的梯子爬下:“是啊,任嘉,叶朝,你们说说,上菜途中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还有,谁允许你们擅自换班的?”
任嘉瞄了肖仁一眼,低下头:“我……我拉肚子了,实在不舒服,就让叶哥帮我去上菜了。”
叶朝无事一身轻,果断卖同事:“我看见任嘉往汤里加了点料。”
任嘉对叶朝怒目而视:“叶朝!你——”
叶朝对他咧嘴一笑,任嘉立刻安静如鸡,心里却是气得快要爆炸:叶朝明明和他说好,取他这个月一半的工资,然后加入犯罪小队同流合污来着!现在拿了他的钱,还要把罪名全安在他头上?!
经理瞪大了眼看向任嘉,还没开骂,就听叶朝满不在乎地说:“然后我就把那碗端给了这位……”他戏谑地看了肖仁一眼,笑容嚣张又恶劣,“拉肚子的小垃圾。”
肖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