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司青邺瞧见自己的残暴本性实非阴昶所愿,因怕吓到青邺他已尽力掩藏本性, 在他跟前塑造出一个温柔体贴, 成熟敦厚的形象。
哪知一朝叫他目睹见自己的真面目, 先前树立的形象全崩塌了。
阴昶是怕的, 怕从青邺眼中看见畏惧。
青邺仍是当年的青邺。
而他,早已不是当年墨思竹园上的司青邺。
害怕吗?
司青邺虽的确惊着了但怕倒不怕。不但不害怕,反而有点他也道不明的小窃喜。
阴昶处事的雷厉风行甚得他心,如果阴昶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憨厚可欺,不懂反抗的话,他估计会气死。
司青邺拦下了处罚下属的阴昶,语气傲娇不屑一顾的道,“我想上哪他们岂拦得住我?”
阴昶回头看司青邺。
司青邺哼了一声, 耳根微红,“我们不是道侣吗?整个魔界还有不准我去的地方?”
阴昶愣住,久久未回神。
司青邺见他没反应顿时有点恼火,骂了一句傻子便扭头走了。
离开的司青邺未瞧见,咱们叼炸天的魔皇陛下脸红了。
自己一厢情愿认为的道侣在得到倾慕之人的承认后,他打心底的那种欣喜若狂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阴昶兴奋的追上司青邺。
“是你的!魔界,我,全部都是你的。”
“你想上哪都行,谁都不许拦你。”
司青邺冻了九百年才醒, 伤了的可不止脑袋, 身体也是非常虚弱。
为了帮他养回来阴昶可是煞费苦心,各种稀罕的灵植丹药一批批的往他屋中送, 在外人眼中有价无市的宝贝在司青邺那只是寻常的补药。
魔皇宫。
屋内。
“再吃一口。”阴昶端着一盅灵植药粥哄着司青邺喝下。
司青邺一个眼神都懒的给他,注意力只在话本子上。
“只一口,不苦。”
司青邺翻身滚到床榻里面,躲开了阴昶的投喂,目光依旧黏在话本子上。
“青邺……”阴昶追上。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唠叨!”司青邺生气。
阴昶一怔,慢慢垂下手不作声了。
司青邺翻着书页,余光瞥了阴昶几次。
片刻,司青邺愤愤的将书扔下,上前不耐的夺过药粥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一抹嘴。
“满意了?”
阴昶笑,“满意。”
“装可怜扮委屈,都是女儿家做的,你可是魔界的魔皇。”司青邺吐槽。
“但在房中,我只是你的亓玧。”阴昶回道。
司青邺脸上升温了。
“你……你莫再同我讲这些,我最听不得情话了。”
“不是情话,是事实。”
司青邺脑袋都快冒烟了,羞恼的给了阴昶一脚,“叫你闭嘴了!”
司青邺踢在了阴昶胸口,这一脚踢下没将阴昶踢出个好歹,反而他的脑中涌出一些破碎的画面。
……
‘我叫司青邺,来自巽木灵宗,你呢?’
‘用不着你救,我自有法子脱困。’
‘蠢草!多管闲事。’
‘世上苦难的人不计其数,你帮的完吗?你侠肝义胆,但有朝一日你遇难了有人舍己为你吗?’
‘笨蛋——,回来!!’
……
“青邺?”阴昶扶住向后倒的司青邺,面露慌色。
司青邺涣散的两眼逐渐回神,他盯着阴昶看了半响,突然问,“我可以再打你一下吗?”
“??”阴昶。
青邺的记忆在恢复。
认知到此事的阴昶心情是复杂的。
等青邺真记起了一切,知道自己在骗他会恨他吗?
青邺以前为他付出和牺牲那么多,但也许只是兄弟情。青邺重情重义,待朋友一向是赤诚相见,肝胆相照,自己在他心里是否同其他人是一样的?
阴昶不愿做司青邺众多朋友中的一个,他只想做他的唯一。
晚上。
司青邺躺在床上来来回回的翻来覆去。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
最近他脑袋里时常有记忆浮现,他无疑是开心的,但阴昶……
他好似是有心事,是有什么事不愿他回忆起吗?
司青邺正纠结着,一只手臂从背后悄无声息的环了上来。
司青邺惊的回头,“亓玧……”
“我陪你躺一会,不做别的。”阴昶哄他。
司青邺闭上嘴不吭声,但身体仍僵着不敢乱动。
在寒性法器的冰室内躺了九百年,即使已苏醒但司青邺身体仍冷冰冰的,像一块冰疙瘩一样冒着寒气极难捂热。
阴昶搂着司青邺,黑暗中静悄悄的,司青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又想起什么了?”阴昶问。
“呃……我在骂你。”司青邺回答。
阴昶失笑。
低沉的闷笑声听的司青邺心口莫名有点痒。
“我以前总骂你吗?”司青邺问。
“骂是轻的,你一般都是直接上手。”阴昶回答。
“……”司青邺有点心虚,“你……你还手吗?”
“有时也还,不还会让你打死的。”阴昶道。
“以前你待我很好,为了我付出过很多,舍弃过很多。只是那时我太笨了,不肯听你的话,结果……”
“青邺,你的遍体鳞伤,命悬一线一睡便九百年,全是我害的。”
司青邺默了片刻。
“我该怨你吗?”
“该的。”阴昶轻轻道。
司青邺不吭声了,他不知该如何回复阴昶。
“青邺。”阴昶又问,“你想记起以前吗?”
“……想。”司青邺回答。
他想记起自己是谁,曾发生过什么,是否有过朋友,而不是只从别人口中听自己的故事。
他既和亓玧是道侣,无论二人以往的经历是欢喜亦或酸楚他都想记起,而不是单让亓玧一人承受。
阴昶抱着司青邺的手臂微微收拢。
“好。”
回想白麒光曾劝告他的话,阴昶暗叹一声,唇角勾出一抹苦涩。“明日,我带你回趟家吧。”
“家?”司青邺惊讶。
“巽木灵宗,你的家。那儿有你的父母。”阴昶道。
“我们路上慢慢走,顺带在人界四处看一看。以前……在遇上我,因伤被我带回魔界前,你是人修。”
回人界,回巽木灵宗,替司青邺寻回记忆,无论哪一个于阴昶而言都是艰难的决定。
但阴昶不想再自私下去,不愿再让青邺活在自己的谎言中。
他可以对世上任何人无情无义,残忍冷酷,但唯独青邺不行,他狠不下心。
翌日,阴昶带司青邺出了魔界。
他的计划是一路游玩,前往巽木灵宗,路上一点点的助青邺寻回记忆。阴昶私心的不想让司青邺太快恢复。
到了人界的司青邺心情很好,玩的不亦乐乎,阴昶纵容的陪他疯闹,全无在魔界时的稳重和冷漠到不近人情。
此次阴昶外出禁止下属跟随,否则魔族人若瞧见他们魔皇这副模样一定惊掉眼睛。
二人一路游玩,一月后途经忹暝城,阴昶本无意惊扰钟离滢滢,但暴露在城主府眼线下的他又如何瞒的住钟离滢滢?
三梁楼内。
身着长老紫袍的钟离滢滢和阴昶同坐。
当年唧唧喳喳疯疯癫癫,骄纵跋扈的城主府钟离大小姐如今已是一宗执事长老,气势稳重内敛,再无半分当年的稚气。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回不去的是曾经。
从窗户望着街上正跟一小贩讨价还价的司青邺,钟离滢滢失笑,“他还跟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任意妄为,招人讨厌。”
话虽如此说着,但她的语气和神情上毫无半分恶意,倒向是朋友间的调侃打趣。
阴昶目光柔和的凝望着司青邺,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恢复很好,足可见你把他照顾的不错。”钟离滢滢道。
“他好就够了。”阴昶道。
望着眼前一身肃气的男人,钟离滢滢早已在他身上看不见半分当年蔺攸草的影子,但她已不会再因此而惆怅。
当年蜀纭宗受刑台下,当司青邺一身是血倒在他的怀中时,那个儒雅敦厚,性格内敛的攸草师兄也一同死了。
司青邺的离开带走了蔺攸草,如今司青邺回来了,但蔺攸草却再也回不来了。
“师兄,带司青邺回巽木灵宗你是认真的吗?”钟离滢滢问。
没了记忆的司青邺是属于阴昶一人的,可一旦回了巽木灵宗他便是巽木灵宗的少主,司宗主会允许自己儿子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何况还是魔族的魔皇。
司青邺没了记忆,在所有人看来巽木灵宗的司青邺也早在九百年前死了,一切明明都可以重新开始,钟离滢滢不明白阴昶为何要多此一举的自找麻烦。
阴昶看向不解的钟离滢滢,语气淡淡道,“等你有人喜欢了你便明白了。”
“……”受到暴击的钟离长老。
阴昶是在嘲笑她没人喜欢吗!?
好气!!
“你们在聊什么?”司青邺上来了。
将司青邺看情敌似的不善看在眼中,钟离滢滢语气玩味,“在聊师兄家的小媳妇啊。”
小……媳妇??
司青邺耳尖热了。
“你才小媳妇!!丑女人!!”
“啧啧,师兄瞧瞧,某人不打自招了。”钟离滢滢道。
“你……”司青邺气极。
正要拔剑,阴昶拽住他把他拉到身边。
“是我,我是小媳妇,行了吧?别气。”
司青邺冷哼一声,收剑入鞘,“看在亓玧的面子上,今日饶你一回。”
“……”钟离长老。
“师兄,维护过头啊,小心某人恃宠而骄得寸进尺。”
言罢,又瞥了司青邺一眼。
“九百年了,暴脾气一如既往一点不见收敛,若非有师兄护着你早让你打了。”
“你即便嫉妒也无人护你。”司青邺回怼。
“……”钟离滢滢。
大刀蠢蠢欲动中。
阴昶只在忹暝城内呆了一日便离开了。
虽已放下,忹暝城亦或蜀纭宗于他都已是前尘往事,但……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是假的。他和青邺的不幸都始于此地。
两人一路上停停走走,原本用法器十几日便可赶到,但二人用了四个月才到。
巽木灵宗。
司青邺望着巽木灵宗的宗门一直沉默,阴昶默默陪在一旁也不再说话,
“有点……”司青邺话卡在开头。
有点什么呢?
熟悉?但又似不止如此。
依恋?感伤?似乎都有点吧。
因阴昶魔族的身份二人自是不能从正门明目张胆的闯上门,因此二人只能偷摸潜入。
阴昶带司青邺翻墙潜入了司青邺曾住的园子,园中静谧无声无人居住,但里外都打扫的很干净。
司青邺在园中徘徊,来回打量着。
“我以前住过这里。”司青邺无比肯定。
阴昶沉默。
两人正在园中走着时突然听到声响,阴昶立即戒备。
司青邺循声上前,无视阴昶的阻止拨开了花丛,发现圆滚滚的奶娃娃一个。
“!!”司青邺。
“……”阴昶。
奶娃娃仰头瞅着二人,不哭不闹两只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的人心都快化了。
“抱……”奶娃娃伸手。
司青邺呆滞片刻,慢慢上前动作僵硬生疏的将人抱起。
“亓……亓玧。”司青邺有点慌。
听说捡灵石,捡法器的,但捡孩子的可没有,哄孩子他可没经验。
“锦元!”
“锦元——”
一个女声的呼唤让愣神中的阴昶陡然暗下了双眼。
裳夫人循着踪迹一路找来。
奶娃娃听见呼唤顿时叫出声回应,“娘亲……”
得到回应的裳夫人加快脚步,但在看见园中抱着司锦元的青年后瞬间如遭雷击,呆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瞪大了一双美眸。
在裳夫人看他时司青邺也呆呆的回望回去,不知为何心口莫名涌上一股酸楚。
“阿邺……”
裳夫人红了眼,像是做梦一样不可置信的哽咽的叫出了声。
阴昶看了看二人,攥紧了拳黯然的后退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阴昶出了巽木灵宗,但未走远,一人漫无目的的来到一条河前席地坐了下来。
周围静悄悄的,阴昶坐在河边看似淡漠平静的神情下压抑着一颗焦躁不安的心。
青邺会全全部记起来吗?
他会生他的气,气他骗了他吗?
他……还肯再见他吗?
阴昶仿佛雕像一样坐在河边,血眸盯着水面眸光涣散,思绪早不知飞去了哪。
阴昶等了很久。
从正午等到太阳下山,晚霞覆盖了漫山遍野。
从日落又等到入夜,再到深夜。
每一分每一秒,在此时的阴昶心中都似千百年一样漫长。
他不会回来了吗
不。
再等一等。
再等一会……
阴昶不安的等待的,心也在一点点的往下沉。
当第二天初阳升起,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驱散黑暗,在他的心即将沉入谷底时,司青邺的声音在身后骤然响起。
“你跑哪去了!?让我好找!”
阴昶猛然回头,两只眼直勾勾盯着晨光中的青年,两眼陡然间灿若星辰。
司青邺斜眼望着傻兮兮的阴昶,不屑的撇撇嘴语气讥讽的骂了一句,“笨草!”
一句话像一束光一样驱散了阴昶心中的阴云,晨光下的青年在阴昶看来却比阳光更加炽热,烫的他的心都在颤抖。
阴昶笑了。
可看在司青邺眼中则更傻了。
不管他是魔族的魔皇也好,是无数人憎恨厌恶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也罢,在他眼中,阴昶永远都是那个可以将他气到跳脚的笨草。
“笑什么笑?”
“走了!回家了笨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