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番外.青草篇

九百年,在一个修者的漫长寿命中只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但在有的人心中, 却岁月难熬, 度日如年。

魔界。

魔皇宫。

阴昶回了寝宫解开鹤氅, 直奔冰室去了。

推开门, 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卷起一片朦胧寒雾。

冰室中央安置着一张冰床,盈盈蓝光下一个清俊的青年合眼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一般。苍白的皮肤不见丁点血色,透着些许柔弱的病态。

目光在触及到青年时,阴昶凛冽淡漠的脸上柔和了一点,少了些戾气添了点温柔。

阴昶将新采摘来的盛放的血微花放在青年一侧,如花色的血眸含着淡淡笑意。

“今年魔界的血微花开的比往年都好, 我今日又替你采了一束。”

“前日我去了趟人界,途经巽木灵宗便去看了一下司宗主和裳夫人。”

“裳夫人腹中胎儿已诞下,母女平安,取名司锦元。你多了一个妹妹。”

“那丫头我瞧了,鼻子有点像你,但不如你好看。”

……

阴昶和司青邺讲着近几日发生的事,偶尔也问上几句,但是一直不见回应。而他也似早习惯了似的,自顾自的自说自话。

九百年的苦楚只有阴昶自个明白, 但他从未有任何怨言。

以前他为所谓的宗门大义辜负了青邺, 如今的一切合该是他受的。

阴昶止住了声,深邃的目光凝望着司青邺, 一只手抚上他的脸。

世人有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此话用在他身上似最合适不过了。

又或许并非是情不知所起,只是情起而不自知?

九百年发生的事可不少。

比如,阴昶继承了魔界皇位。

妖界妖王商君衾为了一个男修四处作妖将曜荒搅得鸡犬不宁。

比如——

一个名为‘星云’的宗派的崛起。

星云宗始建于九百年前,像是凭空现世的一样。

它一出现便在整个曜荒掀起惊涛骇浪。

其因有三。

一是因它宗门建筑的奇怪。

二是因它开宗立派的位置竟是在敦鸿峰。

敦鸿峰是何地?

那可是玦翙门的旧址,无鸠老祖当年屠杀众宗的凶地,曜荒众修者眼中的禁地!

三则是星云宗招收弟子竟不限人鬼魔妖,混淆血脉,简直为人所不齿。

但无论外人如何为难,星云宗仍磕磕绊绊的办下来了。

除了有后台外,最关键的是自身底子够硬。莫说新建宗派,即使是千年大宗又有谁可以一件件神器或半神器的往外砸?

度过刚开始的艰难期,星云宗逐步走上正规。

排斥它的人仍很多,但架不住它有钱有后台啊,所以即使再气也只能束手无策的无力。

魔王宫。

今日的魔王宫似清净了许多,来往的人比平日似也少了些。

“后日是星云宗招生的日子。”有下属小心翼翼的向阴昶汇报。

魔界不像人界一样排外,星云宗占据着灵气充沛的敦鸿峰,且宗内资源多,后台硬,有足够大的利益诱惑他们很乐意拜师星云宗。

后日是星云宗十五年一次的招生日,魔界一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自然得早早的去占位置。

阴昶闻言并未作声。

星云宗宗主一直很神秘,但阴昶清楚他是白麒光,二人也是很好的朋友,所以对魔族人参加星云宗招生考核他从不阻止。

数月后。

魔王宫。

冰室。

当年阴昶仍是蔺攸草时受刑于蜀纭宗,司青邺为救他强闯大阵结果伤了魂体,幸得白岐相助才留了一口气。

司青邺在古境玄灵养魂炉下养了九百年,魂体已不再同当初那般随时都可能散掉一样,等同从液体成了固体。

九百年的不见天日让司青邺的肤色白的像透明一样,几乎要同身下的冰床融为了一体。

突然。

睡了九百年未醒的司青邺右手微弱的颤了一下。又过了好一会,一口寒气从口中呼出。

慢慢的,司青邺睫毛颤了颤,闭了九百年的眼睛逐渐睁开。

醒来的司青邺茫然的望着上空,眼中空洞一片,呆呆躺着怔忪许久未动弹。

良久。

司青邺僵硬的歪过脖子,迷茫的打量四周。

因活动使得血液加速,逐渐恢复感觉的司青邺感到了寒冷,他撑着冰床迟缓的坐直,瑟缩的抱住胳膊抖了抖。

刚苏醒的司青邺身体是僵硬的,每活动一下都是吃力的。他试图从寒气刺骨的冰床上下来结果却因腿使不上力摔在了地上。

冰室中很冷,从口中哈出的都是白色的寒雾。

司青邺环顾四周,视线在冰床上一束鲜红的血微花上停留,眼中狐疑更甚。

司青邺正扶着床僵硬的尝试行走,突然,冰室的门从外面因一股巨力而撞开了,阴昶气息粗重的出现在司青邺视野内。

阴昶两眼炽热的盯着司青邺,眼中汹涌着狂喜,惊愕,不可置信。

阴昶感觉像做梦一样,掐进掌中的指甲溢出殷红的血色,隐隐痛感告诉他正身处现实中。

阴昶冲上前用力的将司青邺拥入怀中,骤然覆盖上来的炙热让司青邺瞪大眼睛。

“唰——”

一把血微花抽打在了阴昶的脸上,刮出几道细小的血痕。

“……”阴昶。

“你是何人?”司青邺举着血微花当武器,戒备的提防着阴昶,眼中的陌生跟冷漠让阴昶心中不禁一痛。

阴昶把司青邺抱出冰室,虽记忆出了问题但司青邺智商是正常的,不呆更不傻。他一个男人让另一个男人抱着,心里总有点……无以言表的羞耻。

“我们……真的是……道侣?”司青邺难以启齿的询问。

“是。”阴昶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撒慌都脸红的蔺攸草,现在扯起慌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阴昶诓骗司青邺二人是道侣,当年自己遇难,青邺为救他而神魂受损一睡便是九百年。

除了两人关系造了假,其它的阴昶都避重就轻的告诉了青邺事实。

阴昶语气真诚,眼中炽热的情意更不似作假,但……

男道侣??

太疯狂了,像是自个做出的事吗?

阴昶热切的感情让司青邺有点不自在,他想说点什么但是……目光触及阴昶眼中的情意又不禁噤了声。

若真说了,怕是会伤了他的心吧?

司青邺揉揉眉心,现在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自个是谁,发生过什么。现在的他就像刚降生的孩子一样,对所有的人和事一无所知。

“别害怕。”阴昶握住他冰凉的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若叫外人瞧见一定惊悚的认为魔皇让谁夺舍了。

司青邺望着阴昶,在他的注视下自己彷徨不安的心似真的平静了许多。

野花丛生的野外。

几个人正围坐在一块架着锅涮火锅吃。

涮火锅不稀奇,但涮火锅的人却是稀奇的很。

星云宗的最牛铁三角白麒光,白麒琼,栊尧。

妖王商君衾。

魔皇阴昶。

蜀纭宗最年轻的长老钟离滢滢。

在座几位随便拎出一个都是曜荒赫赫有名的大佬,本该是对立的几人此刻却聚在一块涮火锅,若叫人撞见估计眼珠子都得掉出来。

所以说,星云宗的崛起不是没原因。关系广,黑白道通吃,后台足够硬啊。

“守了九百年可算把人盼醒了,恭喜师兄得偿所愿呀。”钟离滢滢开口调侃。

因司青邺一人,当初阴昶差点将蜀纭宗端了,后来还是在钟离滢滢的苦求下阴昶才留蜀纭宗一口气。

蜀纭宗死的死,走的走,只留下为数不多的人仍忠心耿耿的守着宗门,钟离滢滢不顾钟父劝告留了下来挑起了蜀纭宗的大梁。

如今的蜀纭宗在钟离滢滢的努力下,和城主府跟白麒光的帮衬下起死回生,虽已不复当年辉煌但也是个中等宗派。

钟离滢滢不恨阴昶,目睹当年刑台惨烈一幕的她没资格劝阴昶大度。

阴昶虽已不是墨思竹园上温文尔雅的蔺攸草,但她仍一如从前的叫他一声师兄。

世人都以为巽木灵宗的司青邺死于蜀纭宗,但他们几个都清楚,那个‘已死’的人在魔界藏了九百年。

“你们二人终归是有缘的。”商君衾感慨。

几人因情所困的唏嘘听的白麒琼翻白眼,“真是受不了你们。”

“等你遇上命里的人了便明白了。”钟离滢滢打趣。

谈话间,阴昶把古境玄灵养魂炉取出给了白麒光。

古境玄灵养魂炉是白岐借给他的,白麒光是白上神的儿子,还给他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白麒光有个叫林堇晔的徒弟,他的魂体上也有些问题,但白麒光一直不曾朝他开口要古境玄灵养魂炉,而是全靠别的材料和法器来替代,对此阴昶是很感激他的。

阴昶归还的古境玄灵养魂炉白麒光坦然收起,就在此时商君衾开口了。

“麒光,古境玄灵养魂炉可否借我一用?”

白麒光看向商君衾,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隐隐有猜测是同那人有关。

都是好友,白麒光也未多问,直接将古境玄灵养魂炉给了他。

“谢谢。”商君衾道谢。

白麒光几人虽分属不同阵营,若单看身份更像是敌对的,但私底下也隔三岔五的聚一聚,涮个火锅斗斗地主搓个麻将啥的,全无自身身份该有的霸气和高冷。

聚会分开始,白麒光私底下问了阴昶一句,“你不打算帮他恢复记忆吗?”

阴昶沉默。

白麒光是明白的,九百年间,阴昶把司青邺当成了自己的命,只为他而活。

阴昶深爱司青邺,但他不确认司青邺是否可以爱上他。

“司青邺记忆出现问题或许是因当年伤了魂体,亦或只是睡太久,指不定哪天便自个便清醒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在爱情里面,欺骗往往是虐恋的开端,没几个有好下场的。相信我,感情的事我有经验。”

“师尊!”

白麒光的传音镜中响起一个男声。

“哎,我在,马上回去。”白麒光当即应声。

“我徒弟喊我了,我得回星云宗了,你自个再琢磨琢磨吧。”白麒光拍拍阴昶的肩,随即便离开了。

阴昶呆在原地站了很久,久久没有动静。

魔界。

魔王宫。

……

‘笨草,蠢草,你傻呀!?’

‘跟我回巽木灵宗。’

‘为了你我有宗门回不了,你不能辜负我。’

‘等你好了,我陪你一同看遍世间千山万水,春花夏日秋霞。’

‘傻子!傻子!!你不懂得反抗吗!?自暴自弃白白丢了性命你是傻吗?为了这群冷漠的人你值吗!?’

‘我不许你死你便不能死!你的命除了我由不得旁人作主!’

‘笨草,人太老实会叫人欺负的。离了我,日后再受了委屈……谁来保护……’

……

司青邺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

以身闯阵,千刀万剐的疼痛似乎犹在。

呆坐了片刻,司青邺又栽回床上躺平,梦中的画面在变得模糊,他有点记不清究竟梦到了什么。

像是一个人。

梦中每一个画面里似乎都有他。

有点像……阴昶。

他们应该认识很久了。

所以……他们果真是道侣吗?

阴昶对司青邺很好,毫无底线的纵容让司青邺有时都有点愧疚了。

阴昶爱的炽热,因曾失去过所以有几近病态的占有欲,但为怕吓到司青邺所以他一直压抑着不曾表露出来。

他细水长流的温柔和付出让自诩直男但实际不太直的司青邺不免有些怦然心动。

整个魔界都种满了血微花,花开时如火焰一样火红一片。魔皇宫的人私底下偷偷告诉司青邺,魔界的血微花是阴昶在他昏迷的九百年里为他一人种下的。

司青邺向魔皇宫的人问了许多有关阴昶的事,但他们知道的也有限。

司青邺走在魔皇宫中,寻了几处都不见阴昶,最后兜兜转转闯到一个偏殿。

遍地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竟比盛放中的血微花更加艳丽。

阴昶亲手砍下了一个人的头,捏碎了他的魂体,冰冷肃杀的表情,薄凉眼神是司青邺从不曾见过的。

“你的族人很快便会全部去陪你的。”冷漠的声音夹杂着森森寒气,刺的人骨头都似在发凉。

司青邺惊的后退。

阴昶循声看来,冷酷狠戾的目光在看到司青邺时消失殆尽,多了些仓皇和无措。

阴昶几乎是一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像是怕他跑了似的猛地抱住了他冰凉的身体,一只沾着血气的手捂上了他的眼。

“别看。”

“……”司青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