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修罗场

流动鬼屋。

二层小楼开着门, 内侧黑洞洞的, 如同一只张大嘴的凶兽。

门口的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只有几名工作人员正蹲在大门口, 围成一圈吃饭盒里的小龙虾。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卷过。

“嚯!”

员工们被吓了一跳, 纷纷飘走, 再回过神时, 饭盒里的小龙虾还在, 汤汁、辣椒和龙虾壳都被那阵阴风卷得一干二净。

“没品位!”

他们警惕地朝旁边看看, 见没人注意这边,再次围到饭盒旁边, 把小龙虾分分。

“吃吃吃。”

“要是有啤酒就更好了。”

至于刚才那只冲进鬼屋的厉鬼……

“大佬之间的事,我们这些打工仔掺和什么?”

“对, 天塌了有鬼王顶着!”

“鬼王爸爸万岁!”

“……”

楼中的鬼王并不知道自己突然之间多了十几个心态乐观的儿子。

在员工们举着红彤彤的虾钳给鬼王爸爸打call时,他看了一眼走廊的另一头。

通往外界的入口处,萧云澜携着滚滚怨气飞来。

她十指指甲暴涨、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眼睛血红, 非常可怕。

隔了老远都能听见阴风的呼啸, 带着尖锐的、能扰人心魂的杂音在楼道中回荡,卷起的杂物刺破墙壁, 留下道道割痕。

萧云澜:“滚开!”

鬼王的手还贴在地面上,血煞之气如同江河,从地底疯狂涌向他掌心。

他回过头, 看着已经被怨气折磨疯了的萧云澜,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废物。”

“什么?!”

脸一偏, 躲开朝自己激射而来的一道血刃,黑衣男人神态傲慢、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被这些下三滥的伎俩从高处拖下,陷在烂泥里,把自己变得不人不鬼,你看看自己,不是废物是什么?”

“你!”萧云澜发出一声尖啸,十指如同锋利的刀刃,袭向鬼王。

她咬牙切齿:“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叫厉鬼吗?你明白被煞气淹没是什么感觉吗?”

“那是日复一日的痛苦、怨恨和绝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永无止境……”

“你怎么确定我不知道?”黑色的身影向后一折腰,长发散开,被厉风割断了一丝,散落在空中。

然而黑暗中,那双注视着萧云澜的眼睛却无比清明、冷酷、透彻,仿佛一面镜子,能够照出她心底所有的软弱与漏洞。

下意识地,她攻击的动作停了一瞬,甚至有些怀疑面前这个男人说的是否是真话。

然而,鬼王动了。

地下的血煞之气突然猛地一涨,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随即化为掌心一枚红痣,像是从苍白皮肤下沁出的一滴血珠。

袖袍一挥,如同乌云般从萧云澜眼前掀过,下一秒,她的脖子被人用手掐住,狠狠按在墙壁上。

十指收紧,掌心的朱砂痣红得耀眼,几乎要刺痛萧云澜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身上的鬼气在被男人飞速汲取着,喉咙间发出“咯咯”响声。

很久未察觉到的虚弱感侵袭上身体,萧云澜眼中终于浮现惊恐,她努力调动折磨自己多年的血煞之气,却发现那些在无数次煎熬中磨合来的力量失去掌控一般没有回应自己。

“你……”

眼球缓缓转动,对上鬼王的眼睛,萧云澜想要问他究竟做了什么。

鬼王笑了笑,伸手在半空中一招,一枚乌木为珠,用黑发串成的手串渐渐凝聚在空气之中。

“是你!”

萧云澜猛然想起在礼堂中夺走自己对煞气控制权的那股力量。

“没错。”鬼王微微一笑。

“若不是我刚才尚未消化完地底的怨气,又何必和你废话?”

说罢,扼住萧云澜咽喉的修长手指再度用力,以能够两人筋断骨折的力道将她向水泥墙中按去。

话音响在耳边,如同如同恶魔的低语。

“既然你之前没有听见,那我就再说一遍。”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动我的人?!”

情绪激荡中,挡住脸的黑雾悄然散开了一丝。

萧云澜瞪大眼睛,看见黑雾下那张俊美又熟悉的脸。

她难以置信:“你……”

……

就在这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楚辞:“天清哥哥,你走慢一点,里面黑,小心撞到。”

“算了,这里我熟,还是我走在前面吧,你踩着我的脚印走。”

“……”

眼瞅着楚辞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脖子上的手突然一松,萧云澜轻咳一声。

她身上怨气已被抽走,虽然虚弱,但神智倒是比之前清楚了不止一点。

黑雾再次遮住鬼王的脸。

瞬息之间,萧云澜凭借厉鬼良好的目力看见他脸上在不到一秒的短短时间内分别划过了嫉恨、愤怒、委屈、蔑视、杀意等多种情绪,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咳。”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想笑。

黑袍如流水般划过手腕,捏在掌心中的血符突然被人抢走。

鬼王阴冷地盯了她一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

能够感觉到自己只要敢说一个“不”字,他拼着被心上人误解也要掐死自己,萧云澜识相地点了点头。

然后——

“咦,你也在这里?”楚辞惊喜道。

他一眼看见了站在一片狼藉中的熟鬼,然后才瞥见墙边的萧云澜。

“妈!”梁鸿振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过来,一路东倒西歪,撞墙撞得胳膊肘都擦伤了。

他不顾自己的伤势,上前扶起萧云澜。

“你你你,这是谁干的?!”

萧云澜发丝凌乱,脖颈上有未消的指痕,因为缺少鬼气,淤青一时间难以散去。

乍一看,像是饱受蹂.躏的样子。

“我才一会儿没看着!”梁鸿振痛心疾首,感觉都是自己的错。

他脖子转了转,指向站在断砖残瓦中,一副若无其事的鬼王。

“是不是他?”

鬼王投来淡淡一瞥。

萧云澜:“……”

“不,不是。”怨气淡了,母子情也回来了,虽然不怎么适应一个长了鱼尾纹的儿子,但总不能刚相认第一天就让他半夜被鬼掐死。

萧云澜深呼吸,柔弱而坚强地微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撞墙能撞成这样?”梁鸿振不信。

“当然……不能。”

张开十指,在墙上划了一下,钛合金般锋利的指甲转瞬割下一大块墙皮。萧云澜道:“所以我还不小心掐了自己,对,谁让我刚才发疯呢?多亏这位先生乐于助人……不,助鬼,及时阻止我,才没让我自残成功。”

楚辞:“……”

沈晏:“……”

鬼王:“……”

但是梁鸿振信了,他扶着母亲,感激地对鬼王一鞠躬:“大恩不言谢。阁下以后若有能让我尽绵薄之力的地方,尽管开口。”

乐于助人的鬼王:“……”

他顶着心上人和情敌诡异的目光,并不想收下这句发自内心的感谢,并且很想发自内心地说一声MMP。 ……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直到沈晏将目光转向萧云澜,问:“血符呢?”

“什么?”

沈晏摊开手,黄叔将阴沉木骨灰盒凡在他手心。

“这里面原本放着的东西。”

“我不知道。”萧云澜眨眨眼,看左看右就是不看鬼王。

然而鬼王却并不领她这番好意。

他哼笑一声,伸手对楚辞招了招:“过来。”

袖口滑落,露出一抹血红色。

楚辞看着他手中血符的一角,犹豫道:“你……”

“我什么?”

鬼王低低一笑:“想问我来楚华大学做什么?”

楚辞点头。

袖口从脸颊柔软地拂过,楚辞感觉有什么东西蜻蜓点水地从自己耳梢上擦过。

随即,“哗啦”,手腕被一串温润的木珠套上,严丝合缝。

低沉的声音含着诱惑,在耳边道:“当然是来看你的。”

“果然很可爱。”

话音未落,肆意挑逗的人猛地抽身,后退了十几米。

一束橙红色火焰猛地腾起,追着他的衣摆烧去,看起来不将他烧得一干二净誓不罢休。

瑰丽火光中,他注视着沈晏,目光中似乎升起一丝杀气,又转瞬即无,危险得令人战栗。

“我还不想杀你。”浓郁的阴气夹杂着血气和煞气从黑色的袖袍中疯狂涌出,浓重如天边乌云,和阳火在半空中对峙。

沈晏神色一动,似乎发现了某些端倪,目光中有些微疑惑。

在他的神识笼罩下,阳火中心抽出一丝比蜘蛛丝还要微弱的灵力,和对面的阴气试探着接触了一下,欢快地没入其中,合二为一。

“呵。”鬼王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丝联系,他厌恶地断掉了阴气,收回手,还在半空中甩了两下。

他静静地盯了楚辞两秒,在楚辞疑惑的目光中同情道:“你什么都好,就是挑男朋友的眼光不太好。”

楚辞:“???!!!”

他莫名其妙,甚至想要建议新朋友去医院看看脑子。

就在这时,“咔!”

一道黄色身影从半空中掠过,矫健敏捷,就如同一道闪电。

黄叔变回原形,伸出利爪,“哗啦”一爪破开鬼王护身的阴气,黄鼠狼掏心。

没掏到。

他遗憾地“咔”一声,也不恋战,在墙上一蹬,躲到梁鸿振身后。

沈晏的灵力趁机一涌而上,将黄叔撕开的口子扩大,然后他伸出手。

“放开!”

鬼王一不留神被他钻了空子,血符被捏住一端,他猛地抽手,下意识要用另一只手捏断沈晏的胳膊,又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

趁这个机会,沈晏手指充满灵力,快速在血符上画了一个符号。

然后,“咔”。

玉雕一般的符咒在灵力与鬼气的作用下从中裂开,断口处流淌着邪异的红色,如同血痕。

“你!”

鬼王大怒,他心知自己和对面的沈晏半斤八两,他还有人相助,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于是瞪了沈晏一眼,向楚辞告状。

“你看,我先拿到的,他欺负我!”

楚辞:“……”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从气势秒天秒地的鬼王嘴里说出来……就很不真实。

轻咳一声,他和稀泥道:“那,你忍一下?”

“什么?!”

“否则怎么办?你和我说这个,我也没办法,要不然我给你买一包大白兔奶糖?”

“好。”/“不许!”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出现,鬼王不悦地看了沈晏一眼,和颜悦色地诱惑心上人:“他这么专治,一点自由都不给你,算什么男朋友?你确定还要和他在一起?”

“……”

楚辞差点笑出声来,只能伸手遮了一下嘴。

鬼王这些小学生一样的恋爱手段究竟是从哪本《霸道总裁爱上我》学来的?

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忧郁地回答:“没办法,谁让我和他有婚约在身呢?”

鬼王:“我……”

他差点脱口而出不就是个破婚约当谁没有?

可是仅存的一丝理智制止了他,鬼王伸出手,极快地握了一下楚辞的手腕。

楚辞感觉腕上一凉,木质珠串上似乎有什么力量注入。

黑色身影赶在沈晏出手前飞快后退,穿过小楼后方的墙壁,消失无踪。

鬼王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中。

“听说你之前去了488号,那间宅子我留着没用,送你了。只要戴着这只手串,我名下的一切都会承认你的存在。”

“记得不要摘下来。”

楚辞:“……”

他眨眨眼,脑海中回荡着自己之前在礼堂前发的誓。

我又不知道手串是用头发串的,我如果知道手串是用头发串的,根本就不会戴!

然而现在……

戴,还是不戴?

想想等待开业的鬼屋,楚辞握紧手串。

真香。

“啊!”他正准备瞥一眼天清哥哥的反应,突然出声。

“怎么了?”黄叔问。

楚辞看了眼黄叔,沉重道:“有件事情刚刚忘了告诉鬼王。”

“什么?”

“少看小学生追爱文学,一切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尽在晋江文学城。”

黄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