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千行啊,你来了。”高明珠迅速收了手,捋了捋自己鬓边滑落的碎发,这个小女人的动作让她瞬间在泼辣和温婉之间完成了无缝切换,她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见笑了,你坐。”
“高姐。”他走过来和高明珠握了下手,也没坐。
来人是一位青年,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白衬衫收束在西装裤中,行动间衣褶勾勒出腰腹紧绷有力的肌肉,力量磅礴欲出,一双大长腿堪称逆天。除了身材,他的脸也是同样的无可挑剔,最先吸引人目光的是左眼正下、左脸中央的一颗小痣,这颗痣非但不是白璧微瑕,反而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让整张偏正气的脸容平添了几分凌厉妖冶的美。
再往上看他的眼睛,暗处看是浓重的黑色,然而微微偏头迎上阳光时,那眸子竟折射出了幽微的蓝色,仿若剔透的琉璃。
细看他的五官,似乎较寻常的亚洲人更加深邃了些。
外国人?混血?
陆戚还没琢磨透,又忽然想起来刚刚高明珠给这人打招呼,刚刚高明珠叫他什么?千行?他就是路祈喜欢的那个男人吗?
原来就是你吗?
我到要看看你有个什么好,得不到你就闹着去跳楼。
陆戚就那么抱着臂,冷眼打量着他,没有一点反应。
封千行瞥了眼直勾勾盯着他的路祈,眼中的厌恶一闪即逝,他把手里拎着的补品往床边小柜上一搁,道:“带了点东西,有助于恢复健康。”
包装太高级,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明珠问道:“哦,补哪儿的啊?”
封千行:“脑子。”
陆戚:“……”
高明珠情绪收放自如,只尴尬了一瞬,很快就感激一笑,推了推陆戚:“小祈,快谢谢你千行哥。”
陆戚却理也不理,“呼啦”一声撩开被子下床去了套间里的厕所,重重关上了门。
见状封千行有点惊讶的挑了挑眉,高明珠始料未及,以为路祈得扑上来卖萌撒娇,谁知道怎么突然这么爱理不理了。她尴尬的说:“千行,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惯的……”
封千行轻嗯了一声,半是敷衍半是无所谓。
“千行你在一中拍摄mv还顺利吗?”高明珠殷殷问道。
“嗯,还行。”如果不是有人无理取闹喝了酒又闹着跳楼的话。
“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特别安排。”
“我听说你要去参加……”
“高姐,”封千行打断了她,语气有点不客气,“这好像不在您的职责范围之内吧?”
高明珠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勉强,她道:“啊,对,是,你自己的团队会安排的。”
“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封千行道,转身就走,高明珠挽留不住,待门关上后,她忽然叹了口气。
叹完了气,目光瞥到紧闭已久的厕所门,火气顿时又上来了:“你给我出来!长能耐了是吧,以为有你爸我就治不了你!?”
厕所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明珠向来踩着高跟鞋嗒嗒嗒的走去厕所,抬手咣咣咣的砸门:“你快点给我出来!听到没有!”
厕所里,陆戚沉默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切的官感都是那么的真实,像梦,却又不是梦。
睁眼醒来,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语文老师变成了一个光芒万丈的明星。
呵,真是荒唐。
门外泼辣的经纪人还在砸门,门里的陆戚疲惫的把脸埋进手掌,喉咙深处挤出来了一丝压抑的怒吼。
高明珠见叫他不动,就想去按床头铃叫护士把钥匙拿过来,门才此时却忽然打开了。
“你还——”高明珠正要脱口大骂,然而敏锐的注意到了路祈的脸色,硬生生憋住,皱起眉,“你怎么了?”
路祈一贯嘻嘻哈哈不正经的脸此时平静无波,通红的眼睛下仿佛正死死封锁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一小时。”他说。
“什么?”
“现在是九点,给我一小时,我十点去机场值机。”陆戚说。
陆戚这种若无其事还吆五喝六的态度让高明珠大为光火:“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先跟我谈条件?你有什么资格?!你说说你能干什么?唱歌不行跳舞不行,让你站在舞台上当花瓶你也能给我放了一节目组的人鸽子!你除了有一个厉害的爹,你还能干什么?”
可路祈好像突然就成熟起来了,面对高明珠的怒火也能面不改色的照单全收,淡定自若的看着她脱口大骂,就像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没什么事能让他动一下眉毛。
这种无从着力的发泄让高明珠很是憋屈,跟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似的,同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
她猛地反应过来,现在的她和她瞧不起的那些当街撒泼的女人们还有区别?
高明珠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怒火,“理由?”
陆戚:“没有理由。”
“你——?!”以为他有什么大义凛然的理由高明珠愣是死死憋住了即将飙出口的骂爹的脏话。
陆戚看她:“你不是说我爸很厉害吗?那我要离开一小时,你敢不让我走?”
高明珠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梗过去。
办了出院手续后高明珠黑着脸送他去了地下停车场,道:“帽子戴上,口罩带上,阿康已经在车里等你了。”
话音刚落,一辆拉风的库里南发现了他们,缓缓的开了过来,临上车前,高明珠盯着他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十点,我要在候机室看到你。”
陆戚本不想理她,但高明珠用力钳住了他的胳膊,他只好点头:“知道了。”
上车后,库里南启动,助理兼司机康俊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陆戚,讪笑:“路哥,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啊。”
废话,你跳个楼重个生再换个壳子试试。
陆戚勉强扯了扯嘴角:“嗯,开车吧,去石城一中对面的书香园小区。”
康俊也是临时跟着经纪人高明珠匆匆从京城赶来石城的,对石城街道小区一窍不通,他打开导航才知道怎么走。他瞟了眼陆戚:“路哥你好像对石城挺了解啊。”
陆戚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心中在想另一件事:按说高明珠那泼辣性格,原主这么嚣张跋扈的性格居然还能容忍她当自己的经纪人这么久,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隐情。如果现在不搞清楚,之后很有可能会穿帮。
陆戚沉默半晌后,开口道:“高姐这次很生气。”
康俊随口接话道:“是啊,毕竟您一向很听高姐的话,这次您抛下节目录制跟着封哥来石城,肯定会生气的。”
很听话?
陆戚还没想好怎么接着套话,康俊自己接着说了下去:“再说了,当初选高姐当经纪人也是您自己提出来的不是吗?高姐也确实带着您做到了您期望的那一步吧。”
康俊边说边偷偷通过后视镜打量他,发现这位脾气比牛大的少爷罕见的安静如鸡,胆子也大了起来,滔滔不绝起来,“哎要我说啊,您犯不着在封哥一棵树上吊死,他长得帅是帅,可他背景多麻烦您又不是不知道,高姐也说路总有点不高兴了,还是她压着您跳楼这事才没让路总知道。”
这个助理,嘴巴似乎也太大了点。
要是原主说不定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但现在他说的越多越有用,陆戚不动声色道:“封千行背景完全不是问题,再麻烦我也能解决。”
康俊语气间颇有些不屑:“这事有钱也解决不了吧,有几个钱就……”目光无意中透过后视镜对上了后座的陆戚,那目光冷的他打了个哆嗦,让他迅速回想起了这少爷平时的脾性,立马闭了嘴不再言语。
陆戚收回了目光,他独立在外学习生活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不难看出这助理的本性——精明,却不够聪明,见风使舵两面三刀。
他想起来那位泼辣的经纪人和身份并不简单的封千行,感到一阵头疼,原主身边这都是些什么奇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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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园是石城一中对面刚建成不久的小区,不少老师都在那边买了房,陆戚家本来是住的很远的,陆戚回国后为了上班和照顾戚馥芳方便点就买了这套学区房。
陆戚让康俊在车里等着,康俊说不放心一定要跟着,陆戚就随他去了。书香园的准入管理并不是很严格,旁边一道小门一推就开了。
康俊跟在陆戚身后,看着他十分熟稔的在小区里穿行,仿佛走了几十上百次,越走康俊脸上的怀疑就越浓重,最后他们停在了C区一栋单元门前,陆戚按下了“1203”的呼叫按钮。
这是路哥的亲戚家?但是他从来没听说路祈有什么亲戚在石城啊,他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吗?
“嘟嘟”两声后,1203号住户接了起来,是个温柔的女声:“喂?你好,请问哪位?”
让康俊大吃一惊的是,这女人一说话,路祈的眼泪忽的就淌了下来,没有一点征兆。
“是我,我是……陆戚的朋友。”陆戚压抑着颤抖的声线,说。
“陆戚?”女人疑问着重复了一遍,“这是谁?您找错人了吧,我不认识有叫陆戚的人啊。”
陆戚感觉这句话在自己的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了,把他的世界炸的七零八落、万劫不复。
陆戚勉强找回了点理智:“那,请问您是戚馥芳女士吗?”
“哦,我是,怎么了?”戚馥芳的声音已经带了警惕。
“我是您班上以前的学生陆戚,的……朋友,他想要感谢您的栽培但是事情太多脱不开身,正好我出差路过石城,他就托我顺路捎来点微薄心意。”陆戚很快就想了一个借口。
这个谎言很成功,戚馥芳喃喃了一句“我班上有叫陆戚的学生吗?”就把他放进来了。
康俊一脸迷幻的要跟着他走进去,被陆戚拦住了,他说:“麻烦你去车上把那盒补品拎过来,快一点,拜托了。”
一向嚣张跋扈的小少爷居然连说了两个敬辞,这可真是让人惊掉了下巴。康俊马不停蹄的向小区外跑去,陆戚撑着门,三分钟后康俊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回来。
“多谢。”
“不不不不客气。”康俊被他吆喝使唤惯了,有点怕怕的,感觉会折寿啊。
俩人乘电梯上了12楼,一位美丽端庄的妇人已经等在门口了。陆戚见状面色一变——他妈妈居然能下地走路了?
再看戚馥芳,面色红润,头发乌黑,全然没有生病后的面黄肌瘦、华发丛生。
她的病好了?陆戚惊疑不定,但总归是值得令人高兴的,他微笑着上前,把补品递给戚馥芳,正要开口,戚馥芳冲他点了下头,就对身后的康俊道:“你好,你就是陆……戚的同学吧?”
陆戚:“……?”
康俊:“???”
陆戚转念一想,他现在一副未成年样,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上班出差的成年人,戚馥芳把康俊认成他也不奇怪。他看了眼康俊,康俊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呵呵干笑道:“哎,是我,我是康俊,您叫我小康就行。”
戚馥芳请他们进了屋,半嗔道:“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这是我们路哥……我朋友路祈的一点心意。”康俊也是个人精,顺着圆起了谎。
陆戚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的摆设,越看越心寒。
装修风格还是原来那样,但是少了很多陆戚生活过的痕迹,比如墙上的母子合照、他给妈妈买的一束康乃馨、他扔在茶几上还没收拾的准备投给NeurIPS的论文材料……
统统都没有了。
陆戚这个人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但让他得到一丝安慰的是,摞成山的各色药盒和一沓沓的检查报告也不见了,这说明戚馥芳的病确实好了,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生病过。
“……阿姨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陆戚愣是把那声“妈”给咽了下去。
戚馥芳微笑道:“嗯,是啊。”
“您没有丈夫儿子吗?”陆戚追问。
这话有点冒犯,康俊不安的瞅了眼陆戚,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戚馥芳倒是没有不悦,像是早就习惯这个问题了,连答案说的都熟练到麻木了:“我丈夫早些年就去世了,儿子……怀过一个,但是没能保住。”
客厅里的气氛沉滞了下来。
许久,康俊才憋出来一句“您节哀”。
陆戚整个人定在那里了,一动不动,耳朵里只有那句“没能保住”。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个世上。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的这个曾经的家。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石城机场的贵宾休息室里了,双腿机械的交替迈动着,康俊走在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路哥,路哥你把口罩帽子戴上行不行?万一被人拍到就不好了。路哥,你还好吗?”
原本一直浑浑噩噩形同僵尸的少年忽然深呼吸一口气,他伸手接过了康俊手里的帽子和口罩,有点笨拙的戴好。他道:“我没事。”
原来的陆戚已经死了。
从今以后,他是路祈,也只能是路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