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沈家的老四是个疯子。

全溪口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沈母死后沈家分家,村民们也只是念叨了几句沈家不地道就没再说什么了。没人想要被个疯子拖累一辈子,更何况沈家分家的时候,该是沈老四的也没有少给她。

事实上,沈崇欣的确是个疯子,确诊过的精神病,犯病的时候杀人不犯法的那种。

她是从精神病院翻墙出来的时候摔死的,谁能想到精神病院翻墙就是个80°的大陡坡呢?

不算高,也就两三层楼的样子。

但她是从三层楼高的院墙上摔下来的呀!

三加三,又是直接一头碰到了石头上,沈崇欣死的不能再死。

亏她还特地研究了落地姿势!

沈崇欣气愤的一锤地面,恶狠狠的咬着牙,她绝不承认自己上辈子是给蠢死的。这辈子投生在了一处女尊男卑的地界儿,沈崇欣是真的高兴。

这辈子她总不会还嫁不出去了吧?她可不想再母胎单身一辈子了。

等她攒够了钱,就去买个小倌儿拖到官府登记。

就要春芳阁的琪琪,长头发,还会写字。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崇欣捂着脸‘嘿嘿嘿’地笑起来,还兴奋的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这疯子怎地又来了?快,快赶走。”刚打开门,春芳阁的老鸨就狠狠皱起了眉。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老鸨嫌弃的招呼龟奴来把沈崇欣赶走。

“别呀,疯子也想男人呢!”围在周围等开门的客人们哄笑着拿沈崇欣取乐。

沈崇欣听了也不在意,她又不是第一次被笑被赶,被赶了就走呗,反正她也没给钱。身上脏兮兮的,沈崇欣爬起来拍了拍屁股转身就走。

琪琪其实已经不是清倌儿了,他也不在春芳阁,琪琪开脸儿的时候三钱银子就拍出去了。

那天她其实带钱了,但等她混进春芳阁,琪琪就已经被拍出去了。再后来他就被买了他初夜的那个小姐姐带走了。

……哦,琪琪其实也不叫琪琪,叫琪官儿。

但她不喜欢琪官儿这个名字,她喜欢琪琪,不喜欢琪官儿。迎着太阳慢悠悠的走在街上,沈崇欣理所当然的想到。

“沈疯子!”

正在码头上忙碌的工头,远远瞄到正在街上晃悠的身影,扬起脖子喊了一嗓子。

都说疯子傻子力气大,这话可真没说错,沈家这个老四,别的不说,一把子力气那是一等一。有了她今天这船货就不愁天黑之前卸不完了。

听见有人喊,沈崇欣二话不说就上前帮起了忙,她说了要攒钱娶琪琪回家,就要说到做到。

……哦,琪琪已经是琪官儿了,那她就娶别人,反正没钱就是不行。

沈崇欣一手一个麻袋健步如飞,看得对家工头脸色难看。

当初是她先找上沈疯子帮忙的,本以为沈疯子是个疯的不用付工钱,不想沈疯子人疯却不傻,不光硬生生抢走了应得的银钱,还把她扔进了河里。

那天真是丢死人了。

最重要的是打那以后她再喊沈疯子帮忙,沈疯子就不理她了。

不过是个疯婆娘。对家工头暗嗤一声,大声呼喝手底下的工人快点儿干活,今天的货卸不完,谁也别想结钱。

对此一无所知,帮着卸了一船的货,沈崇欣从放饭的伙夫手中接过属于她的两个馒头,屁颠屁颠的去找工头结钱。

她要去藏钱的地方把她埋起来的铜板挖出来数,够一千枚就拿去钱庄换银子。

对工头想要她没事儿多来码头转转的殷殷叮嘱充耳不闻,沈崇欣随手扯了根草杆,把刚得的铜板串起来系好,兴冲冲的往她藏钱的地方跑去。

铜板碰撞间发出‘叮叮’的脆响,沈崇欣喜欢这个声音,刻意跑得一蹦一跳,像个撒欢儿的小孩子。

等到了地方,沈崇欣也不避人,扑在地上就开始挖。幸好她选的地方确实偏僻,怕被她传染疯病,路人对她也多有躲避,这才没有被发现藏钱的秘密。

一、二、三……沈崇一枚一枚数着刚从土里刨出来的铜板,加上今天赚的,一共是——

1027枚!

真好,可以去钱庄换银子了。

沈崇欣揣着铜板欢欢喜喜的跑向钱庄。但等她换了银子出来,她就又不高兴了,因为她的铜板就只剩下二十七枚了。

一千枚铜板等于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枚铜板。

春芳阁的小倌儿赎身银子要十六两,也就是……一万六千枚铜板。她要攒够一万六千枚铜板,才能带琪琪走。

可她攒了好久却总也攒不够。

沈崇欣情绪有些低落的走在街上,她算不清二十七跟一万六千差了多少,但总归是很多很多的。

夕阳渐渐落下,橙红的颜色打在砖墙上,沈崇欣的脚步突然变得有些急。城里跟乡下不一样,城里的晚上是有宵禁的,要是宵禁了还在外面晃,就会被抓进牢里惩罚。

她得在宵禁之前找个地方藏好。

沈崇欣呲着一口小白牙往春芳阁的方向蹦跶,她觉着春芳阁的后巷就不错。沈崇欣的年纪其实也不大,将将十八岁出头……等等,她今年十八岁了。

十八岁……

她成年了啊。

那她以后就没有监护人了!

沈崇欣想到这里又高兴起来,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她没有考虑的是,沈家老四从被分出来就没人管了,而她也早就没有监护人了。

注意力不集中,又做不到一心二用,沈崇欣蹦跶着蹦跶着就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她逛到了一处略显僻静的巷子里。

跟春芳阁挂满红灯笼的后巷不同,这里看上去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安静、幽深,还有现成的草席。

沈崇欣环视一圈,满意的点头。

初春的时节,天黑的还早,此时已经明显见暗,这个时候掀开草席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其实很吓人。

沈崇欣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只见她犹豫片刻,从怀中摸出个被她弄得有些脏兮兮的馒头,径直递向躺在地上的血人。

她没想到这草席是有主的,她想占这人半张草席,分给他半个馒头很公平。他要是敢不愿意——她就揍他!

沈崇欣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但这人既没撵她也没接她给的馒头,那这还算公平交易吗?

沈崇欣想到这儿又把馒头往前递了递,可男人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半点儿没有理睬她的意思。

“……”保持着递馒头的动作,沈崇欣跟躺在地上的血人僵持住了。她连自己的馒头都顾不上吃,只一门心思的想让男人接她给的馒头。

这是个男人吧?

僵持了好大一会儿,沈崇欣的注意力突然又有些跑偏。只见她歪头打量着躺在地上的人,许久,才试探性的伸手,撩开了男人凌乱的长发。

广额、秀眉、拢目,纤长的睫毛又浓又密,因冷意微颤,英挺的鼻梁,红肿的双颊,唇瓣苍白带血,饱受摧残,秀气的喉结藏在阴影之中,青紫的瘀痕狰狞可怖,可即便满身狼狈,也掩不住男人从骨子里透出的书卷气。

一个长头发,大约读过书的男人……

沈崇欣低头看了看手中外皮有些发黑的馒头,突然被火烫到般猛地缩回了手。

初春的晚风冷得刺骨,沈崇欣被吹得打了个抖,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换了个位置替男人挡住风口。

巷口人家的灯笼亮起来,两个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妇人摇摇晃晃的走来。主人家今儿收拾了个不识相的贱奴,她们得趁着夜色把人丢到乱坟岗去。

“等等!”走在后面的妇人拽住了前头的同伴。

“怎么?”突然被人拽住手臂,打头的妇人满心不耐的回头,只当对方是偷懒不想干活。

若不是为了主人家仁商的名声,谁愿意大晚上的去乱坟岗呢?那等地方最是瘆人,不喝点儿酒壮胆她也是不敢去的。

可这又不是能拖过去的事情,早点儿去还能早点儿回。

“你…你看。”走在后面的妇人哆哆嗦嗦的指向巷子深处。

许是同伴的脸色太过难看,打头的妇人醉眼朦胧的顺着同伴所指方向看去……!!!

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打头的妇人被吓得打了个激灵,连酒都吓醒了三分。

“那边的,你是人是鬼?”借着酒劲,打头的妇人气势十足的冲巷子里的黑影吼道。

“……”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沈崇欣盯着逐渐逼近的两个妇人,眼中满是警惕,就算被火光刺的眼睛痛,也执拗的不肯移开视线。

“没事,是县里那个疯子。”打头的妇人认出了这个在县里流浪了有一段时间的疯子。

虚惊一场,得知吓了她一跳的是人不是鬼后,走在后面的妇人恼羞成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脚向沈崇欣踢去。

“死疯子敢吓你姐姐!”

像是想把心中残余的恐惧发泄出来,妇人的动作格外狠厉。

但沈崇欣是谁?当年把来她家要债的打手打得头破血流,跟高利贷互抡酒瓶的小疯子,打架不要命连亲爹都敢砍的精神病。

比打架,她就不知道什么是输!

眼中厉色一闪,沈崇欣一把抓住妇人踢来的腿,反手一抡直接借力把人抡飞了出去。

差点儿被扑了个满怀,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看门大娘一脸后怕,见被摔出去的妇人挣扎了半天都没爬起来,有些无奈的移步上前伸手拉了一把。

口中道:“你说你非要招惹一个疯子做什么?”

“这能怪我?”被摔得七荤八素,妇人嘴里仍旧不依不饶道:“你又不是没看见,是她先蹲在这里吓人的。”

“我就是想教教她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

“还教人家。”打头的妇人不满道:“我现在就来教教你,疯子不能惹。”

“还不赶紧起来干活。”晚了坟地那边更吓人。

话毕,也不等摔在地上的妇人反应,打头的妇人再次一马当先的向沈崇欣走去。

倒不是她没事儿闲的非要招惹一个疯子,而是草席就在沈崇欣身后,想要抬走草席就必须先绕过沈崇欣。

但是沈崇欣会允许有人越过她动她身后的男人吗?

答案当然是——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