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府,灯火通明。
其中东南方向最角落的院子灯火暗了暗,苏和轻轻吹灭一盏灯,让屋子变得不那么刺眼,忧心忡忡地走向侧躺在床上的苏乔。
苏和道:“少爷,奴才今日出去,听闻王府后院的姚美人落了水,接着就被煜王赶去同婢女同住,还有那个下水救人的小厮,也被扔出王府。”
他有些愤愤不平,但更多的是惧怕:“少爷您说王爷怎能不分青红皂白,那小厮明明是好心,结果被罚出府,卖身契都还在王府里,那小厮出去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深吸一口气,担忧地看向一脸与我无关的苏乔:“少爷,这里太危险了,您一定要小心。”
苏乔坐起身来,轻声道:“我会的,你别太担心,回去睡吧,我这里不用人守着。”
“可……唉,那好吧,奴才告退。”看着自家少爷还是这副懵懂无知,没有意识到自身处境般的天真模样,苏和可是操碎了心。
但也无可奈何,只希望麻烦别这么快找上他们。
看着苏和离去,大门被关上,苏乔轻笑一声躺在床上,脸上扬起天真无邪的笑,却不进眼底。
他当然知道姚美人的下场,因为……那就是他曾经的下场啊。
这次那几个恶毒女人聚在一起,还特意挑选了荷花池边,就是为了合谋让他落水,算好王爷来的时间,再让小厮过来救衣衫湿透,狼狈不堪的他。
王爷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最后便让他去同小厮同住,做着伺候人的事儿。
“真有趣。”苏乔讽刺一笑,拉上被子轻轻闭眼入睡,这次他先下手为强,在栏杆上动了手脚,让性情略微急切的姚美人落水,还有那个小厮……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策略之中,毕竟,那些女人见这次弄不死他,也会毫不犹豫让另一个人下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那小厮……自己倒霉罢了。
这边,养心殿偏殿,小狗身形小而轻,踩在地上几乎不发出声音,白沐悄悄起身,来到窗户前轻轻跳上去,稳稳地踩在窗沿上,从窗户缝隙里挤了出去。
一直守在外面的暗卫精神一震,好几道如炬的目光霎时间落在小狗身上,白沐对此一无所知,凝神挤出窗户跳下来,靠着墙角偷偷朝养心殿而去。
树上屋檐各处的暗卫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里面有疑惑也有询问,最后由头领摇摇头,放白沐走。
一只小狗而已,出不了什么事,再说了这是皇上养的御宠,跑去养心殿也没什么。
这种小细节还用不到暗卫来出手,他们只需要保护好皇上安危便可。
因此白沐一路畅通无阻,只被养心殿紧闭的大门挡住,不得而入,陷入沉思。
去是一定要去的,出都出来了,哪儿能现在就回去?白沐故技重施,开始找起养心殿的窗户。
养心殿内,宽阔奢华的龙床上,祁渊正陷入梦境中,眉头紧皱可见梦里的情形并不是很好。
这是一处破烂的屋子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衣衫凌乱破旧,怀里抱着一只黑黄相间的小花狗,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破旧的屋子连光都遮不住,刺眼的阳光从各个缝隙漏洞里钻进来,斑驳地落在一人一狗身上,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一层白雾般看不真切,只有那一人一狗,屋子的木门和一旁的椅子,以及椅子旁随意放着的长剑是清晰的。
这是一场梦,模糊又清晰的梦。
小孩抱着小狗不知在说什么,发出低低的笑声,那笑声并不愉快,甚至透着深深的绝望和沉痛。
没一会儿,破旧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一宫装女子披头散发怪地冲进来,嘴里不停说着什么怨毒的话。
那女子的脸也被蒙上一层白雾,说的话也断断续续听不清晰,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个大概,是骂人的话。
“祁渊,你的母妃死了,你也沦落到住破院的地步,真是可怜啊。”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你可怜,毕竟当初也没人去可怜我弟弟!”梦境中宫女的声音突然歇斯底里,身体的动作也状若癫狂:“还记得你小时候叫嚣着让你母妃打死的那个人吗?他只不过不小心踢到了你的狗,这只又丑又傻一无是处的狗,你就要杀了他!”
随着宫女如疯子般的比划,她的头发更加散乱,女子慢慢走过来微低下头,这让她看起来更像厉鬼,小人怀里的小花狗瑟缩两下,不明白这个一向对他好的女人怎么突然变了。
宫女盯着祁渊发出一阵怨毒的笑,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绳子和带刺的藤条,伸手拉扯着将瘦弱不堪的小人扔在椅子上:“这次,可没有母妃来救你。”
小花狗被掀翻在一旁,焦急地跟着小人的脚打转,用保护的姿态对那宫女狂叫,被宫女一脚踹开,蜷缩在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
小人,也就是祁渊眼神幽黑,看着面前面容模糊的女子,又来了。
十多年来,一直频繁出现在他梦里,早就习以为常了。
藤条打在身上的痛让梦境凝实了些许,渐渐的女子目呲欲裂的怨毒神色出现在眼前,随之清晰的还有各种谩骂。
“想不到吧,你母妃嘴里的一个破人,也会有人为他报仇,哈哈哈哈祁渊,七皇子,你也有今天!”
“你母妃就不是个东西,活该被人活活打死!活该被人暗害,你也一样!你就是个小杂种怪胎!”
“现在所有人都想杀了你,我也一样,你死了说不定我还能得到荣华富贵呢哈哈哈哈……”
“汪汪汪!”大花挣扎着爬起来,护在少年身前,尖锐的女声和焦急的狗叫,让梦境更加凌乱驳杂,甚至在微微震颤,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大花是吧,就是这狗,让我弟弟死于非命。”女子突然将大花抱起来,轻轻抚摸,又猛地掐住大花的脖子,尖锐道:“就是你!一条破狗,难道我弟弟连狗都不如吗?”
虚弱的少年手指动了动,微微抬起头担忧地看着小狗,无声道:“不是的,是你弟弟的错。”
心思扭曲虐待大花,甚至任何弱小的动物都不放过,在大花肚子上狠踹,自以为没人能发现,毕竟小狗身上有毛看不出来,本来就是……死有余辜。
“贱人,贱|狗,你们全都是贱人!”
突然一道银白色寒芒闪过,接着是漫天的血光扑面而来,让惨白模糊的梦境都蒙上了一层红雾。
陷入梦境的祁渊无声吐出两字:“不要。”
可惜来不及了,也没有办法,血光过后,那宫女抱着大花挡在身前,椅子旁放长剑处只剩下一个剑鞘,长剑直直地刺穿了大花的身体,鲜血清晰地流淌着,红得刺目。
“嗷呜~”一声无力虚弱的哀鸣,大花湿|漉漉且难过的双眼在这梦里格外清晰,接着小脑袋无力耷拉下,断了气。
“贱人,贱人的儿子是怪胎,果然是怪胎!”女子被吓得惊声尖叫,抓着大花放在胸前死死护着自己,用更大更刺耳的声音喊道:“怪胎杀人了!来人呐怪胎杀人了!”
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个个看不清面容的人闯进来,看到少年手里的长剑和地上的鲜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杀人了!怪胎杀了贴身宫女!”
“果真是怪胎,他怎么还不去死!”
“怪胎……”
“他是个怪胎……”
“怪胎杀人!”
“怪胎就该去死。”
“怪胎……我就是。”少年轻轻呢喃一声,握着长剑的手顿了顿,接着眼神一厉对他们的声音充耳不闻,定定地看着大花死去的尸体,手上用力长剑猛地往前刺去,刺穿了那宫女的胸膛。
再狠狠拔出,接着血雾扩散开来,梦境剧烈的震动着,随后支离破碎。
结束了。
少年,也就是祁渊轻轻闭上眼,耳边的尖叫渐渐远离,这场梦境支离破碎,终于结束了,他终于能醒来了。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却发现这次的梦有些不同,他竟然没有直接醒来,而是深处一片血红的空间,手上传来异样的感觉。
祁渊垂首一看,那把长剑正被握在手中,上面还淅淅沥沥滴着血。
“汪汪!”
熟悉的狗叫声从身后响起,祁渊眉头一跳猛地转过身去,只见一只纯白色毛发参差不齐的小狗徐徐朝他走来。
一双灵动湿润的眼睛,黑亮有神也有祁渊的身影。
“小白,你怎么在这里?”
与此同时,外界。
白沐成功找到一处窗户,轻手轻脚地跳进来,欢快地朝金大腿的大床跑去,靠近十步远时,龙气与精气交缠,白沐和祁渊的气息也交织在一起,因此并未将祁渊从梦中惊醒。
他一步步靠近,不自觉地调整着走路的姿态,放慢放轻更加优雅矜持又充满高傲的贵气,大黑说他这样走时最好看。
梦里,祁渊看着不远处的小狗眉头皱紧,更让他惊惶的是手中的长剑不自觉抬起,脚下也慢慢朝小白走去,他立刻出声呵斥道:“你别过来”
“汪呜~”这个小白依旧慢慢走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祁渊脑中产生,刚才大花被刺穿,鲜血散开的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周围红色的空间也让神经更加的压抑。
“别过来!我会伤到你。”这就是祁渊一直不靠近小白的原因,他不敢,大花的事一直是他的一大心结。
“别过来……小白,别过来。”
面对梦境都能冷静自如的祁渊,在小白一步步靠近时,声音却濒临崩溃,周围的血红映入他的双眼,幽深的眼眸成了红色。
就在靠近小白差不多十步时,祁渊突然感觉手里的力量回笼,他能控制自己控制长剑了,心头一喜连忙将长剑扔远,随后狼狈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汪汪!”身后的小狗也跟着跑动,不远不近地追在祁渊身后。
这片血色空间仿佛没有边际,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但祁渊一直没停下,就算这只是一场梦,他也不能让小白追上来,他无法接受。
大花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遍,就算是梦也不行。
突然,他看到前方出现一处光亮,纯白的光亮在血红的空间中格外明显,一定是出口,祁渊毫不犹豫地朝那处狂奔而去。
全然不知外面,他的龙床前,白沐正站在那里,接着抬起前爪后腿用力,轻巧而精准地跳到床上,恰好就站在祁渊的手边。
只要祁渊一抬手就能摸到。
同时,梦境中的祁渊穿过那白色光幕,意识彻底回笼,呼吸急促手握成拳眼睛猛地睁开,里面还残留着深深的暗红色,像赤瞳的厉鬼。
“汪呜?”令人心有余悸的小狗叫声从身边想起,祁渊心头一跳猛地惊坐而起,手不经意间碰到了一个毛茸茸软软的东西,震惊地看着站在他手边的小白,无措又惊惶后怕。
小白怎么会在他床上,且就在他手边?!他看向自己紧握的双手,心中一阵惶恐,是不是再晚醒一点,小白就真像梦里被长剑刺穿的大花那样,也被他误伤而死?
一阵凉意从脊椎处往上窜,一贯处变不惊的祁渊,在面对白沐时不知多少次产生慌乱,惊出一身冷汗。
他不能将小白推开或者掀翻下床,只好自己迅速往大床内侧挪动,同时厉声怒喝道:“来人,梁全!小白怎么会在这里!”
而此时正一心要同金大腿分享喜悦,走路给祁渊看得小白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祁渊的异样,只以为金大腿被自己下了一跳。
他带着几分窃喜,站起身用最好看的姿态,在龙床上慢慢走起来,一步步靠近床内侧的祁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