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了仇, 邢久思的名声更大,宗门的名声也更大, 他三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做了武林盟主。他之后的人生与前两世其实也什么太大的差别, 都是权倾天下,美人环绕,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至于陈温……他们一家在一个偏远小城买了些田地, 开了一家武馆,虽然远离权势霸业,但一家和乐,平静安稳度日。
这一世,陈温竟然活得比邢久思长。毕竟不只是名将和美人不得见白头, 江湖中人更是如此,邢久思六十出头就让人毒杀了, 下手的是他的爱妾, 幕后主使是他的孙子。
在现实中睁开眼,邢久思……他的脸色已经没有颜色了,是透明的,这么一看他还真是有点可怜, 不过顾辞久和段少泊都不是可怜他的人罢了。
陈温还在轮回镜中过着他平静的老年生活,孙子和孙女乖巧的坐在他身边听着他讲故事,老妻进来给了孩子们一小碟蜜饯,便与他一同坐在院子中晒太阳。
陈温太太平平的活到了八十九岁……
“不恨我吗?为什么不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什么不找我报仇?”邢久思在陈温睁开眼之后, 问。
这最后一世,他恩将仇报, 毁了陈温的名声、武功,夺走了他该拥有的一切!
“先前是想过的,但我知道你派人跟在后头,我不去寻仇你还能留我们一家人的性命,我若有所异动,那必然会成了乱葬岗里头的枯骨。之后是因为那座小城的生活太美好了,远离江湖,远离恩怨,吃得饱睡得足,一个没注意,等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死了,而且当年的真相竟然已经被其他人挖出来了,那我何必再去寻烦恼呢?”陈温摇了摇头,笑得温和。
极其少有的,陈温主动走到了邢久思的身边。
——邢久思死后,杀了自己亲爷爷的人为了表示自己杀人的正当性,把邢久思这一辈子做的脏的臭的全都给翻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他欺师灭祖陷害自己的师兄,也不知道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怎么翻出来这么久之前的事情的,说不准也被别人当了枪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明白,为什么近乎一样的两辈子,那一辈子你却并没有对我动心?其实那不怪你,这两辈子也完全不一样。那一世,我可没有全心全意的待你。我有爹娘,有师兄弟,有未婚妻,我还有无数好友,我虽然可怜你,但对你也只是比对其他师弟多了几分照顾而已,你为人清高傲慢,我对你的那点不同,你不但不在意,反而还要恨上几分吧?”
邢久思反而成了低头的那个,因为陈温说得没错。
江湖世界中,陈温救他回来,陈家收了他,他就与寻常弟子住在了一起,虽然师门掌门多有看护,可也就那个样子。他最初时不能说话,颇吃了些苦头。对救了他的陈温的依恋自然快速的被消磨殆尽,陈温隔三差五来看望他的行为,更被他归类为了惺惺作态。
而现实中呢?师父收了他,就将他带在了身边,对着他笑,对着他无奈,对着他温言软语……师父的眼中,只有他。
所以邢久思的心目中,你对我好,可你还对别人好,你就是虚情假意,我可以不把你的恩情当一回事。你对我好,而且你只对我好,我才会正眼看你。
“对不起,是我让你产生了误会。”陈温突然对着邢久思鞠了一躬。
活了三辈子,他终于知道自己一次又一次对邢久思妥协的根本原因了,不是他善良,也不是他温柔,不是他可怜邢久思,而是他心虚!
因为最初的他是有目的的接近邢久思的,他知道历史会如何发展,知道谁是最终的胜者。后来邢久思说爱他,说“只有师父对我好,只有师父对我是真心的”,他每说一次,都仿佛在打陈温的脸。
可他怯懦,他既怕自己如原剧情那样惨死,又怕邢久思入魔世界毁灭,所以……就是现在的结果了。
这些话他要是明白说出来,外人听到,还是要说他善良的啊。
“师父,你是在嘲笑我吗?”这样的疑问,原本邢久思绝对不会有,但现在的他思绪混乱,下意识就说出了口。说完了他也反应过来可,可没等他将后悔和道歉说出去,陈温的话却再次让他哑口无言了。
“我不是在嘲笑你,是我确实做错了,我和你之间,只是一段并不算美好的误会而已。我在你最弱小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了你的生命里,恰好你是我的第一个徒弟,我并不是善于教导徒弟的人,只能把好的都给了你……久思,你要的不是真心爱你的人,而是一个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因为爱,把一切都给你的强者。顺着这个思路,你必定能找到其他人的。”
“对不起,我不但让你以为我喜欢你,还让你以为除了我知道,没人会真心爱你,但这是错的,你是个出色的人,你可以假装扮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必定会发现更多的真心爱你之人。”
三世轮回,陈温的本质未变,邢久思……本质更是没变。也让陈温明白了,为什么邢久思会爱上他。
这个人对他自己有多宽大,对别人就有多挑剔,陈温只是刚好满足了他的这种挑剔而已。
且他还有话没说,算是给彼此都留一点颜面——现实与转世的另外一个大不同,是在那些世界里,邢久思是人,在现实中他却是修士。既然是人,那生命就是短短一百年,可修士却有漫长的生命。
所以做人的邢久思,最重要的是他的权势、地位。而做修士的邢久思,最重要的才是爱情。因为对修士来说,物质上的动作都是可以抛弃之物,精神上的满足才是最重要的。
换言之,邢久思从来都是专注于他自己想要的,而无视他人。
陈温觉得,就算他上辈子也是知道剧情的,也是全心全意对邢久思的,甚至让邢久思爱上了他,最后还是会被邢久思陷害,因为他挡了邢久思的路!只不过,邢久思会在达成所愿之后,再来找他而已……
邢久思呜咽的说着:“不……师父……你不知道,那三世,即便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的心都是空的……这三世,我空虚的感觉一次强过一次。尤其第三世,我一直知道自己在找一个人,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我找着那个人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
可他说得越可怜,陈温就越想叹气。他知道,他什么不知道?邢久思才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啊。
“所以呢?”事情说明白了,陈温鞠躬之后就一直站得直直的,那位段兄说得对,他要学会拒绝,“你要怪我没有答应你,没有委屈求全,没有死缠烂打,所以才让你没有填满心中的空虚吗?”
他当然是越到后来越空虚啊,他要的权势财富身份地位都有了,自然就会想要一些没有的,比如亲情,比如爱情啊。他那不是空虚,是矫情啊。
“……不。”没有,每一次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给自己选择了“更好”的路,对陈温,他要么是不屑一顾,要么是抛弃,要么是陷害,全都是他自找的,“但、但这不正是证明,我和你现在在一起,这机会是有多么的难得,多么的可贵吗?”
“对你来说是,但对我来说……久思,外边的花花世界随你畅游,你给我一条活路吧。”
邢久思摇晃了两下身形,一口血吐了出去。他这可不是入魔之兆,只是心情激荡之下,真元走岔气了。待他站稳,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他像是个要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挪着走了过去,拉住陈温的袖子边:“师父……师父你别不要我……我不会强迫你了……我……我们就当普通的师徒,好不好?你只要让我跟在你身边,好不好?”
“久思,你说这些话,你自己相信吗?你是个喜欢步步紧迫,得寸进尺的人,或者说,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了信誉。”
“师父……”
陈温看他一眼:“但是,我也知道,我要是不答应,那下场也好不了。你会封住我的记忆?杀了段兄和顾兄?”
“不,师父,我不会。”
“……跟我说一句真话,就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吗?”
“师父,你也说我对你没了信誉,所以我说什么,你也是不信了。”邢久思眨眨眼,流下两滴泪来。
陈温觉得心口发冷,邢久思最初来抓他衣袖,陈温还是有那么两分可怜的,可是现在的邢久思……只让他感觉可怕了。他忍不住想,这些年邢久思对他这么专情,是不是还有他实际上一直就没真心喜欢上邢久思的原因?且邢久思知道若是开后宫,他必然是更不可能归心?
——陈温有了这种想法,确实说明他们俩之间,是彻底的没有了信誉了……
“你封了我这段的记忆,那我必然会发疯,你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久思,要不然……我们俩就在这轮回镜里头过活吧。”
邢久思看着轮回镜,眉眼间露出极明显的抵触。
“那咱们这样,你若在轮回镜里成功与我结缘,我便在现实中心甘情愿的与你相守百年。可若是我们一世不得结缘,那就继续下一世。”
“师父,你真是不愿与我在一起啊。”邢久思苦笑。
“我打不过你。”陈温双手揣在怀里,“对你,我能作为筹码的只有‘心甘情愿’这一件事了,愿意还是不愿意,随你吧。”
邢久思只迟疑了很短的一瞬间,立刻点头道:“师父!徒儿愿意!我愿意!”
可他从陈温那里看到的,是更深的失望。
——那短暂的再短,也说明他真的是想杀掉顾辞久和段少泊,然后抹掉陈温的记忆。说明他的所为爱情,真的也不过如此。
邢久思顿时面色通红,他张了张嘴,这次却是再没有什么,能说出来了。而在视线闪躲中,他见顾辞久和段少泊相互依偎地喝着茶,更是嫉妒万分。
“两位道友,可愿与我俩同游小世界?”
“敢不从命?”段少泊放下茶杯,笑着答。
本来这四个字只是个客气话,此时邢久思听来却刺耳至极,但这是他主动招惹的,也说不得人家什么。
这世界就是个远古世界了,人们小则以家庭为单位,大也就几百号人,在深山老林中,与野兽争夺生存的机会。
陈温……活了十一二就凉了。
_(:з」∠)_他自问前三个世界里自己活得也挺好了,结果事实证明他是图样图森破了。那种原始社会里,善意就是杀意。他只是觉得那个应该是他母亲的女人,每天的生活实在是他辛苦,所以就节省了一部分食物喂给那个女人,结果他的父亲在下一次分食物的食物,就给他的食物减了量,而那位母亲在吃完自己的食物后就很干脆的来抢他的,只能吃到很少一点食物的他,没过多久被饿死了。
回到现实,陈温倒是明白了那对原始父母的想法,父亲觉得:你能把食物分给别人,那就是我分给你的食物分多了。母亲觉得:你上次把食物分给了我,那这次还应该把食物分给我。
没有什么谁对谁错,谁欺负谁,原始人的思考方式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他去看另外三个同伴,第一眼他下意识的看邢久思。别误会,不是他发现两人的感情了,只是邢久思毕竟是陈温最熟悉的人,他习惯了先去看熟人的反应。
然后他吓了一跳!邢久思……在吃人。他们的部落刚刚干掉了另外一个部落,被杀掉的敌人自然也是部落的新粮食。
原始社会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陈温死了,他爹妈和兄弟姐妹大概也会把他分食,这个原始社会真的太原始了。可陈温还是赶紧移开视线,看顾辞久和段少泊。
→_→段少泊在建房子……顾辞久在烤肉……
明明都是人,大家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对了,这次他们重生的部落,其实距离都不太远,正好是围着一座大山之下的东南西北四个角。以文明发展程度来说,反而是陈温的那个部落文明等级最高,不过已经有了家庭,也有了私有制,所以才是父亲分食物。
邢久思的部落最弱小,但也最凶悍,他们人数少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部落里的人一直在打架不干别的。
段少泊的部落人数不少,可他们部落的人最瘦小,看着跟猴子一样。
顾辞久的部落人好像是……最傻的?除了顾辞久之外,其他人都长得像后脑勺被石头砸了一样。
第二个GG的是邢久思,邢久思在一场部落战争中受了小伤,可是他的伤口感染了,当他躺在地上发烧不能动的时候,他的同族勒死了他,并让他成为了当天的晚饭。
至于顾辞久和段少泊……他们俩的部落发展得越来越大,并且双双成为了领袖,有一天顾辞久偷偷的去刺探隔壁的部落,他看见了单身在外查看农田的段少泊,当即就扑了过去!
陈温担心的要死,还以为这两个人要来一场死斗!
谁知道顾辞久抱着段少泊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就放开了他,然后顾辞久开始跳舞——打架不如跳舞!尤其顾辞久的舞蹈……是求偶之舞!
段少泊还倒在地上呢,看那情景也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他站了起来,也跟着顾辞久的舞步跳了起来,跳着跳着……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了。
首领成了一家子,两个部落也融合了,陈温看着那些小人建设自己的家园,简直以为自己在看原始社会文明发展的游戏视频。
后来顾辞久死于一场瘟疫,段少泊带着部落的民众度过了那次瘟疫,决定了自己的继承人后,也去世了。
他们几乎都死于意外事故,那个时代的大自然,实在是太可怕了。
陈温看现实中的那两人,他们早就肩并肩的坐在了一起,手也紧紧扣着对方。睁开眼,先对着彼此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温,可要离开吗?”顾辞久突然问他。
“啊?!”陈温一惊,段少泊当着邢久思的面说这话,那不是要掀起一场大乱吗?可也是这一惊他才反应过来,邢久思可是很久都没有说话了!
他去看邢久思,邢久思在原始社会“死”后,他面前的能显示景象的光本来已经黯淡下去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光竟然又重新亮起来了!
此时,画面中的邢久思貌似已经在某个世界中带着人进攻宫殿一般的地方,一个皇帝样的人物被从密室中拖了出来,指着邢久思大声呵斥:“孽子!”
“父皇,您老了,该享福了。”
陈温还以为是两国交战呢,原来是谋朝篡位啊。对于邢久思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陈温一点都不惊讶。
不过,邢久思竟然在再一次的失败后,就这么老老实实的一个人进入轮回镜?
“一开始就说了,我们是受人之托,前来帮你的。若是让你被困在这轮回镜中,如何算是帮你呢?”段少泊温柔笑道。
“……”所以,邢久思这是被算计进去了?有种活该的痛快,但还有一种惆怅,“就把他放在这不管了吗?”
“你无需担心,他什么时候有一颗宽容之心了,什么时候就会从轮回镜里头出来。”段少泊看了一眼邢久思此时的情景,陈温和顾辞久也下意识的一起看去。
——邢久思没能取皇帝而代之,他隐忍多时的兄弟给他来了一个黄雀在后。邢久思仓皇逃出了京城,一咬牙干脆去了草原上。为了获得单于的信任,邢久思将边军的情报卖给了草原,甚至亲自率领蛮夷南侵!面对百姓的哀嚎,守成官员临死的诅咒,邢久思却大笑出声:“你们既不愿做我的臣民,我为何还要爱护你们!都在我脚底下,死得干干净净吧!”
顾辞久咧嘴:“他有生之年怕是别想了。”
陈温闭眼,说这个是轮回镜懵逼了邢久思的良知?不,这就是邢久思……他对这些百姓的做法,跟他对自己的做法何其相似?只是百姓有无数,所以邢久思干脆将屠刀对向了他们。而他陈温只有一个,所以邢久思用了看似温柔的假象,实际上却是一直在威胁和压迫他。
“我……还是在这里陪他吧。”
“嗯?”
“别误会,吃过一次亏,我就记住教训了。”陈温摆手,表示自己并非是犯了圣母病,“只是我不好单独回去扶摇宗,甚至不好单独出现在外头……”
陈温叹气,邢久思心神不稳,其他修士也都知道,只有陈温才能让邢久思不入魔,大家因此赞美陈温。更重要的是,只要陈温单独一个人在外头被修士发现,就会立刻有人给扶摇宗,给邢久思送信!
陈温不怪他们,换成他是那个局外人也是如此。只是可笑,原来他还以为邢久思要入魔这件事,是上次大战之中无意中泄露出去的。现在他总算是有了些脑子,这才意识到邢久思是故意的,这样就让他只能生活在邢久思周围那个狭窄的范围内!
所以他要是独自出去,必定有人问他邢久思的事情,还会有人追查他们的去向。毕竟不能放着邢久思入魔的隐患不管,一旦被发现,就糟糕了。
而且,他也是真的累了。
陈温想明白了,对顾辞久和段少泊感激的笑着,道:“……我知道,你们有办法继续帮助我,可是,我也是真的觉得这地方就挺好的。这里安安静静的,景色也不错,虽然每天都得对着他,但这反而让我更安心些,因为我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景象,我就知道他就在这,在镜子里头,不会出来给我惹麻烦。”
段少泊皱眉:“你还有至少千多年的大好人生,何必依旧还留在这对着他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