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叶非折…?
楚佑看清来人形容面貌时, 不由微微怔了一下。
他曾想过叶非折所在的世界是何等模样, 也无从得知这一切。
但是当叶非折切切实实站在他面前时,楚佑几乎不用想不用问就可以确定——
这就是叶非折所在的世界。
他之前所见的叶非折, 一直是隔了一层的。
真情也好,假意也好,都是隔了一层影影绰绰的雾,算不得太夸张, 却有淡淡的疏离感,不真切。
然而他眼前的这个叶非折不一样。
如黑夜里的火光,洛阳城的牡丹和九天上的神鸟,甚至不用他言谈动作,只消站在那里,便鲜活肆恣, 恰逢其会。
“你……”
楚佑开口。
毕竟以他和叶非折的关系,迟早要把事情彻底解决才能罢休。
早开口早尴尬,晚开口晚尴尬, 拖着不开最尴尬。
既然要说,不如趁早说。
刚说第一个字时,楚佑脑中忽地一震。
不知为何,祸世血脉随着时空的穿梭,自动从叶非折身上剥落, 去寻自己原来的宿主楚佑。
楚佑虽有觉察, 奈何时空穿越不比旁的, 稍有不慎便会在时空乱流之下死无全尸, 他腾不开手去应对祸世血脉,只得任由其进入自己体内。
谁也没想到,隔了五年之后,祸世血脉竟会以这样儿戏随便的方式回到原宿主身边去。
祸世血脉力量强悍,讲究的又是一个逆世,楚佑不清楚此方世界规则能不能容下祸世血脉,但从血脉处传来的不适感的确是实打实的。
随着他脑中一震,祸世血脉随即发作,仿佛是拼死一搏的困兽,倾尽自己所有力量孤注一掷,来撞击来毁坏楚佑识海做的栅栏。
楚佑本来与祸世血脉纠缠至深,是世上最明白该怎么对付它的一个人。
无奈何这次情况不一样。
他与叶非折不同,本就不是此方世界的人,处处受规则限制。
规则和疯了一样的祸世血脉同时发作在他体内时,便是楚佑,也有心力不足之感。
叶非折等着楚佑说下去。
他推开门时,也绝没有想到里头待的是楚佑。
这天下姓楚的人家千千万,谁想得到自己随手一推就撞上一个楚佑?
最初的惊讶过后,叶非折很快便想开了。
他在时空乱流中时,的确有模糊感觉到似乎有人跟在自己身后而来。
只是因为那时叶非折全神贯注在时空乱流,顾不得其他,因而打不了保票。
如今看来,楚佑是跟着他一起来了自己这个世界。
至于楚佑的身份——
叶非折眸色微深。
若不是与自己那会儿穿书的时候相类,穿到某个同名同姓的已死之人身上去;就是天道专程给他捏造了一个身份,篡改了楚家人的记忆。
目前是哪个不好说。
但是——
无论是哪一个,这其后的原因都不简单,都耐人寻味。
叶非折颇为耐心地等了楚佑好一会儿。
楚家人纵然骚动,好在有叶非折威压在那儿弹压着他们,是绝对不敢造次的。
祸世血和规则仍在狼狈为奸。
而楚佑再度开口时,神情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若说他原先是纯粹的冰冷不亲近人,那么如今他在冰冷中又掺杂些许戾气,像是伤痕累累的孤狼崽子竖起自己全身的獠牙尖刺,恨不得刺伤每个靠近自己的人。
他垂下头,恭敬中又恰到好处的疏离警惕:“见过前辈。”
楚佑不知道突然推开门的红衣年轻人是谁。
不过看他一身矜贵,口吻又高高在上,想必是在玄山中亦然地位很高的前辈。
楚佑心中暗暗悬了一口气。
这样尊贵的人物,有什么能够让他特意敲响楚家院落门,让他为自己说话?
叶非折:“???”
他突然感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于是叶非折试探性地问楚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楚佑摇摇头:“不敢揣度前辈身份。”
叶非折:“???”
和他反目成仇的是楚佑,向他出剑的也是楚佑。
怎么到现在就变成不敢揣度了???
楚佑在穿越时空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
若非能够感知到气息确确实实是叶非折认知中的那个,半分差错也不可能有,叶非折几乎要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一个同名同姓的存在。
更不用说楚佑目前的样子,简直和在楚府初见时一模一样。
他默然片刻,问道:“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事到如今,叶非折再看不出楚佑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他也可以去跳玄山死一死了。
楚佑想来是穿梭时空的时候出了变故,因此失去记忆,回到两人还未见面的时候。
也许自动适应了这边世界的身份也说不定。
叶非折心态可以说是破罐子破摔。
纠纠缠缠五年多时间,剑尖对彼此的方向都转过好几回,如今一朝回到一切没有发生前——
叶非折也想不出来这是件好事坏事。
思来想去,只能麻木,只能释然。
楚佑回答他说:“叫楚佑。”
叶非折点点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也认真回答他了一句:“我名字叫叶非折。”
叶非折记得他和楚佑第一次见面时,根本没告诉过楚佑自己的名字。
楚佑还是从旁人不怀好意的口中知道的。
现在回想,如果拿开头奠定基调的说法说事的话,他和楚佑刚见面时半真半假的嘲讽姿态,也许就注定他们后来真真假假,想要靠近又忍不住厌憎的未来。
叶非折一直遗憾他没和楚佑有个好好的开头,心平气和,发自内心地说两句来。
若是这样,兴许他和楚佑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彼此很亲近重要的人,而非是落得一个拔剑相向的结局。
楚佑明显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在他看来,叶非折即便是毫无理由地大发善心来帮自己一把,也该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
楚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个人若是容貌气度这样出色,换你也会觉得他理应高高在上。
叶非折便是这等理所当然的人物。
所以当叶非折以如此温和的口吻说话时,楚佑反倒是感到了几分手足无措的不适应。
他该说点什么?
如果是普通的客套言语,会不会让这位贵人觉得自己太油滑,太疏离?
如果表现得太激动太亲近,会不会让这位贵人认为自己不够稳重,是逢场作戏只为得利?
楚佑不说话,一旁的楚家子弟倒是喃喃出了声:“叶…非…折?”
这名字好生熟悉,仿佛日日听闻在耳一般。
但饶是他想破脑袋,依然想不出来自己故旧亲朋,到底有哪个叫这个名字。
想着想着,楚家子弟毫无预兆地一跃而起!
他用力一晃脑袋,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恐怕就算见了鬼,也要比他这副模样好点:“仙仙仙仙仙首?”
怪不得自己觉得叶非折这名字熟悉。
身为这场盛会当之无愧的主人,日日被修仙界中人提在嘴上的那位,这名字怎么可能不熟悉?
怪不得自己没找到叫这个名字的亲友。
他又没有一个曾经是道尊首徒,如今又是仙道仙首的亲友。
叶非折:“……”
倘若换在旁的时刻,叶非折自知自己一定不会留情,一剑下去没得商量。
毕竟楚家人这等货色不值得他思考,也不值得商量。
然而现在他身边有楚佑。
叶非折无端地就有那么几分在意起了自己形象,倒也没直接出手,只道:“是我。”
楚家子弟惊得舌头都打结了:“仙仙仙首,您来此此此地有何贵干?”
叶非折睨他一眼,还真的回答了:“来替我师父收个徒弟。”
震惊过后,叶非折很快做出了决定。
放任楚佑在楚家肯定是不太行的。
哪怕楚佑是暂时失忆,而非是曾经那么真正无望的少年,叶非折也绝不可能将他放在楚家。
把楚佑收入玄山的话,外门弟子也不适合。
楚佑身上还有祸世这个指不定哪天发作的东西,难保外门着外门着外露了馅,被旁人发现斩妖除魔就很不好。
综上所述,楚佑得放他自己身边。
收徒的话,叶非折自认自己不至于趁楚佑失忆时,占他这点辈份的便宜。
叶非折决定代师收徒。
反正人都飞升了,他爱收谁收谁,爱怎么收怎么收,只要天上没有降下雷霆来戳穿他,叶非折就还能继续编下去。
楚佑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指尖被他攥得发白后复又松开。
自己不该……痴心妄想的。不然到时候见万一不是,该多失望。
楚佑盯着指尖,在心里苦笑。
可人总是痴心妄想的。
假如叶非折没有开口替楚佑解围,没有帮过楚佑,楚佑自不至于生出这无妄的念头来。
叶非折做了。
楚佑便不免生出更多执迷不悟的奢望来。
楚家子弟沉默之间,也听到自己心头狂跳的声音。
代师收徒,那意味着什么?
仙首的师尊,是镇压仙魔两道数百年的道魔双尊。
一旦与仙首做了师兄弟——
何止未来可期平步青云?
简直是一步登天直接飞升!
楚家子弟大气也不敢出:“您,您是来收我们少主的吗?”
常理来说,像楚家这种不入流的小世家是不该如此有自信的。
不过楚家不是个可以用常理来揣度的地方,草窝里偏偏飞出了一只金凤凰。
就是楚家子弟口中的楚家少主。
虽然压根没法和叶非折比,也远远逊色于六宗的那些少年天才,不过放到外面去,倒也可以称一句良才美玉。
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已经筑基巅峰,眼看着未来可期。
叶非折:“……”
楚家子弟一开口,他就忍不住想起当初楚家那个楚修锦。
不过楚修锦人废都废了,叶非折没有兴趣去迁怒,也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个世界的楚家少主,是何等人物。
他甚至没有兴趣给楚家子弟一个眼神。
他走到楚佑那边去,做了一件他初见时没有做过,且一直引为遗憾的事情。
他拍上楚佑肩膀,在楚佑最落魄的时候,给了楚佑最需要的关怀和支持。
叶非折平视楚佑的眼睛,问他道:“你愿意做我师弟吗?”
楚佑从叶非折眼里看多了很多很多目眩神迷,很多很多令人求之不得的东西。
天下第一的修为尊号,天下第一的美人容貌。
他望见了底。
也望见撇开那么多虚名称号,是叶非折这个人给泥潭里的自己递来一捧善意,犹如从天而降的甘霖。
甘霖尚且可以说是天意无常,说是上天恩赐。
叶非折的,却是人心有心有意如此为之。
楚佑鼻尖蓦地涩起来。
情感总比理智炽烈,心也总比脑子动得快。
在诸多复杂的想法之前,楚佑最先说出口的,是低低一声:“师兄。”
叶非折不由笑了一下。
他贯来锐利得咄咄逼人,鲜少有这样温柔平和的时候。
真好。
叶非折不止一次地想过,他要是能换个时间,换个地方遇见当初的楚佑该有多好。
可惜往事如逝水不可追,原着中的男主因他私心而毁,祸世血因他一手推动而发作——
相较这些切切实实在发生的,叶非折的设想,就显得既懦弱且逃避。
叶非折不是个会逃避,会伤春悲秋的人。
所以这些想法于他而言,即如流光转瞬一逝,匆匆隐没。
他没料到的是曾经以为可笑的水月镜花,居然在今日变成了可触摸得到的事实。
“师弟。”
他也叫回来,像是认了一个真正的师弟一般高兴,一般纯粹:“随我回去吧。”
叶非折完全没有顾忌到跪在地上那些面如死灰的楚家人。
那群人他在异世修为全失时尚且不在乎,更不用说如今在玄山。
出去后,叶非折随口一问楚佑:“楚家人那边…要我帮你处理吗?”
楚佑本来还兀自沉浸在云端,连走路都像是飘的,软绵绵的踩不真切。
叶非折这番话倒瞬间将他浇醒,让楚佑生出了些许实感来:“没事的,不用劳烦师兄。”
他师兄这两个字咬得很轻,好像怕这么称呼冒犯叶非折似的。
楚佑直直望着叶非折的眼睛,一番话说得用尽他为数不多的肺腑真心:“只是些小事罢了,怎么能让师兄为我费心费神?”
他说得轻描淡写。
把那些曾经不堪入耳的谩骂,那些到现在都伤痕遍布的殴打,说成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事实上,楚佑也是那么想的。
叶非折愿意拉他一把,愿意代师收徒,已经是他这辈子都想不到,用性命都回报不了的好事。
如何能再让叶非折为楚家那些破烂污糟之事出手?
只会脏了叶非折的手。
不值得。
叶非折:“我明白了。”
楚佑没开口否认,只是说自己心里有数,不让叶非折去做,已经很能够证明一些事情。
看来天道给楚佑的记忆里他所遭受的欺凌,绝不比在之前世界的少。
他来得比上一世早,却又没早得彻底。
没早到能够完完全全护住楚佑的那个时间段。
叶非折无声一叹,打算随便吩咐点人手,让他们去随便挑个好时间去把楚家那里解决了。
玄山的不方便出手,还有叶家的可供他差钱。
叶非折将楚佑带到了他所居的玄妙峰峰顶:
“玄妙峰够大,不在乎多住几个人,我一个人也是无聊,你若是愿意,便来陪我一起。”
少年眼睛像星辰灼灼明亮,口吻却稳重而克制:“师兄若是不建议的话,我当然求之不得。”
叶非折失笑:“我若是介意就不会来邀你了。恰好师尊师祖他们纷纷飞升,这里原先还有只鹅,师祖养的,也被他带着飞升了。剩下来的人里怀师姐一心潜修剑道闭了死关,临师兄天南地北地跑,话本像雪片一样地写。渐鸿有他自己的峰头,偌大的玄妙峰只剩下我一个人,也怪无趣的。”
夕阳斜照山峰,暖红晚霞撒满拥绕峰头的溪水,溪水映出的一排归鹤带起温柔和煦的晚风,吹在山顶对坐的两个人身上。
叶非折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楚佑便全神贯注地听他言语。
叶非折少年时虽说是世家养出来自恃高傲的性子,却并非不喜言谈,寡言少语之人。
但好像自从他做了仙首以来,言语一日比一日少,为人一日比一日淡。
他自己也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没有和人闲话家常,促膝长谈过。
叶非折无端觉得这样也很好。
不用修炼,不用打杀,也不用博弈天下,只消坐在一方随便哪里的峰头,有个愿意听你说话的人,说点随便什么无聊的有聊的,无意义的有意义的闲话。
“阿佑。”
叶非折水到渠成地唤了楚佑一声。
他以前从未那么唤过楚佑。
一方面是以前知晓出楚佑的心意,不敢也不方便叫得太亲近。
另外一方面是他如今觉得景致正好,心情正好,就顺理成章地唤了那么一声。
他支着下颔,懒洋洋垂着眼,墨发几乎要散到地上,衬着大片大片鲜艳的红,更显秾丽无方。
“师尊飞升,我身为你师兄,自是该担起师尊的责任来的。在教你修行,教你练剑前,有件事我一定要和你明说。”
叶非折方才查探过楚佑的经脉,可以非常确定楚佑的修为仍在,只是随着他记忆的失去而被规则封印了起来。
换个说法,也就是说叶非折得从头来过,承担起教导重任。
楚佑绷紧了脊背,不动声色的面容下是攥得死紧的手掌。
师兄他会和自己说点什么?
还是说师兄干脆已经发现自己根本不适合修行,也根本不是个好人,不配做他师弟?
叶非折望着他,眼里有楚佑读不懂的神色,轻轻道:“你要记得,你是我的师弟,是道魔双尊的亲传。仙门第一公认是玄山,而玄山自我之下,便该是你。”
楚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指掌攥得更紧,指甲甚至伴着殷红鲜血深深陷入掌间,来遏制自己眼眶里的酸涩。
叶非折说话的时候,特意抬头望了望天色。
很好,仍然是晚霞落日,一片旖旎,没有乌云聚拢,也没有雷霆落下。
师尊他们飞升仙界,自己唤他们时,他们应当是听得到,有感受的。
既然没劈雷下来,想必就是默认。
叶非折理直气壮地跨过了心里这个代师收徒的坎。
虽然他更想要个百鸟朝凤,潜龙出渊,海晏河清,瑞气千条之类的景象吉兆代表认可——
不过算了,不劈雷怎样都可以,不强求。
叶非折手覆在楚佑掌上,一一地去替他掰开攥紧的手指摊平。
楚佑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块木头,一座雕塑。
他和叶非折手掌交握,肌肤相贴,甚至能真切感到对方肌肤纹理上最细腻的触感,如脂如玉,像捂着一捧冰雪在怀,不敢出一点点力气,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用力了,捂坏了。
掰开最后一根时,叶非折望着楚佑的眼睛,语调轻柔而坚定。
他说了他在心里藏了五年,都没有机会,也没有底气向楚佑说的话。
“所以你要记着,只要你一朝没有滥杀无辜,一朝不是十恶不赦,我和玄山、和叶家就永远站在你身后。你想什么,想说什么,光明的不光明的,坦荡的不坦荡的,人之常情的惊世骇俗的,都可以去想,都可以和我说。”
楚佑声音干哑:“可是……”
那不够好。
配不上叶家,配不上玄山,更配不上叶非折。
叶非折唇角微扬,打断他道:“那不够好,我知道。不够风光霁月无可指摘,不是世俗想要的神仙圣人。”
“可是楚佑——”
叶非折曾以为自己哪个年龄段都不讨喜,少年时飞扬跋扈,做仙首时疏离淡漠。
可终究不是这样的。
岁月也终究有不同的好处。
他带了一半少年时的鲜明意气,和另外一半岁月沉淀下的通透温柔,开口道:“玄山要的不是十全十美的弟子,我要的更不是十全十美的师弟。”
“如果真要十全十美,要无所破绽,那雕像多好,永远金碧辉煌,永远端庄肃穆,只消在香烟袅袅里把它供奉在神龛之上,看着俨然便是救世神佛。我要什么师弟?玄山要什么弟子?人人都去供雕像就行了。”
“阿佑,我想要的是个真正的师弟,玄山要的是个真正的弟子。所以没什么好患得患失没什么好自己贬低自己。你是我师弟,我是你师兄。你是玄山弟子,未来也是玄山顶梁柱。都是相互付出,相互回报。”
“仅此而已。”
叶非折是真的很少说这样的长篇大论。
从闲聊家常说到人生理想,从人生理想说到善恶观念,从善恶观念说到为人处世。
叶非折回想一下,发觉他好像还真没这么费心过。
一直以来,他都是被人宠爱,被人纵容的那个,何曾费这么大的心思去开导过旁人?
楚佑这个小兔崽子,要是再不给他点反应,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楚佑还真没什么反应,依然一声不吭。
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叶非折。
******
接下来几天,大典未曾开始,叶非折倒是被劈头盖脸一堆人给问候了。
连问候的语句格式都近乎一模一样。
从“这是你新收的徒弟,哦不,师弟?”做开场。
到“你英明半辈子,挑剔半辈子,怎么就那么想不开收了这么个师弟?”做结尾。
最稀有的问候来自于怀霜涧,他们玄山这一代中真正的大弟子,醉心剑道不问世事。
她是专门从死关里捎了一张传讯符出来表达问候。
叶非折看完后顺手给她传了回去,表达同门之间的关怀,担忧怀霜涧这个死关闭得不够死,居然还能知道外头的风声消息。
何止是不够死?恐怕都可以在洞内隔空追话本连载。
最欠打的问候来自于他好友,六宗中倒悬剑山的新山主绍孤光。
他当时直言不讳,表示道:“想不开你可以拿根绳子上吊,为什么要收这个师弟?”
叶非折冷沉沉地望着他。
他们自小相识,打闹过动真格过不知道多少回,叶非折这点眼神根本没法对绍孤光有什么影响,坦然坐着任由叶非折打量。
叶非折兀然一笑,犹如春风破冰,花开枯枝般令人惊艳:“我看倒悬剑山新山主近来很闲,都不用为财务问题操心,这样看来,叶家与倒悬剑山的合作也就免了吧。”
众所周知,倒悬剑山身为一门上下的纯剑修门派,最缺的就是钱。
叶家最不缺的也是钱。
“兄弟!不对,爹!”
绍孤光瞬间动容,改口改得无比顺溜,情深款款:“咱俩什么关系?你师弟就是我师弟,谁敢说他的不是,找他的麻烦,第一个先问问我绍孤光的剑答不答应!”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说起来,马上就是大典,你师弟需不需要扬名立万威震天下?我可以安排倒悬剑山的弟子帮忙演的。”
叶非折:“……”
有时候他也很佩服倒悬剑山的剑修的。
毕竟为了钱,能够把剑修的灵魂,把剑修的胜负之心都一起抛弃掉,也不容易。
最鬼哭狼嚎的问候来自方渐鸿。
当时方渐鸿一路哀嚎着跑进叶非折玄妙峰顶,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重伤危在旦夕,惊得连在屋内修炼的楚佑都出来了。
“师兄!”
方渐鸿拽住叶非折衣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们都说你不要我了,你嫌弃我了,所以另找的师弟!”
叶非折不由沉默。
某种意义上来说说得的确没错。
他尽量不让自己发出真心的认同声音,问道:“谁说的?”
方渐鸿哀哀戚戚抹一把眼泪:“话本上都这么说。”
叶非折:“……谁写的话本?”
方渐鸿:“临师兄写的。”
叶非折:“……”
他不可置信:“在临云鹤话本里,我爱过十七个从六宗开始终点在魔道,彼此之间最多隔了三个辈份,其中各自关系师徒好友敌人亲人应有尽有的人;被十二个不同的人欺骗过抛弃过,转而去欺骗抛弃其他人;当过不同人的白月光红玫瑰替身蚊子血——”
他没去注意楚佑一旁越来越阴沉的眸色,质问方渐鸿道:“他写的话本你也信???”
方渐鸿呜呜道:“可是临师兄写的话本很真实。里面说师兄你是因为我的头发抛弃了我,改寻另外长得好看头发又顺眼的师弟。”
叶非折:“……”
艹,别说,还真有那么一点真实。
临云鹤那么荒诞的话本能卖得那么好,不是没有原因的。
叶非折不想违心地说假话,只得招来楚佑:“阿佑,你与他好好谈谈,好好开导开导他,我有事先走了。”
楚佑自然是点头应下,毫无疑议。
就这样,鬼哭狼嚎的方渐鸿被楚佑半是强拖硬拉,半是劝导安慰地带离了叶非折视线。
在这过程中,他们两人还对话本内容进行了交流。
楚佑开口询问道:“方师兄口中的话本和临师兄,可否详解?”
方渐鸿双眼一亮,谈到话本时侃侃而谈,连自己被抛弃的痛苦都一并忘却了。
最后,叶非折迎来了最后的,也最重要的问候,来自叶家家主。
叶家家主刚坐定,便给他喋喋来了一串:“听说非折你最近收了个师弟?怎么会突然想到收个师弟?况且我还听说你专门派叶家的人去他原来那地方解决了点事情,这么小心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爹。”
叶非折叫了一声。
叶家家主被他那么一叫,瞬间心软成一片,什么都不想问了,满心满念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儿真好。
我儿真贴心。
我儿真是太懂事了。
叶非折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若是我闯出大祸,你会怎么办?”
他面对叶家家主,就不是那么想瞒祸世的事情了。
叶家家主下意识捂紧钱包:“你想干嘛?炸魔宫?”
后来想想炸魔宫这种事情叶非折他师尊干过好多次,叶非折应该早就见怪不怪,才不会觉得这是件大事。
于是叶家家主更加紧张,更加小心翼翼:“非折,爹跟你商量件事啊……”
“炸玄山这种事情,就还是别了吧?”
叶非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