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婚礼变成了一场闹剧, 笑话。
但没人敢笑,也没人敢嘲, 坐在台下的人面面相觑,最后纷纷选择了安静离席,神父、婚礼统筹、司仪等人也悄然退场。
没多久,教堂里空空荡荡,死气沉沉。
季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看着众人离开。
季屿和贺宙也待在位置上没动。
见人走得差不多了, 他才上前,未及开口,目光便瞥见了地上所谓的财产公证书——
摊开的纸上是一连串的消费记录,数目不等, 有上千万的豪宅,也有十来万的首饰,但最令人困惑的是, 上面居然还有百来块的避孕套消费记录。
“这是他在谢雨星身上花的钱。”季恒忽地开口, 解答了季屿的困惑。
季屿愣了一瞬, 他对他们的感情并不感兴趣, 于是道:“……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该聊聊我们的事了。”
季恒笑着摇头:“还得麻烦你们等一等, 我还有一件事没做。”
他目视前方,抬脚往外走, “等我把我的事情都解决了, 再跟你说资料的事, 我现在……要去公安局。”说着回头问季屿,“一起吗?我随便你们。”
“你要去见谢雨星。”季屿笃定地说道。
季恒笑:“是,所以,一起吗?”
—
一点整,终于忙完事情的小林警官来叫谢雨星起床。
本来说的是十二点,但这事儿他没答应,所以也不觉得心虚,毕竟在这种地方,他能答应谢雨星叫醒他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有他说的什么邀功之类,空头支票而已,听听就算了。
浅眠的谢雨星立刻从睡梦中惊醒,他起身后揉了揉眼睛,又站起身扯了扯衣摆,尽量把褶皱的地方拉平,一番整理后,他问小林警官:“你看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精神一点?”
小林警官一脸莫名:“……还行吧。”他答得有些勉强。
不管什么人,在牢里呆上一个月都不可能好看得起来,尤其是身娇体弱的Omega。
“是不是看着比前两天精神了很多?”谢雨星又问。
小林警官蹙眉:“是好了点,不过你这是怎么个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
谢雨星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松了口气,半晌才又开口,“现在已经到12点28了吧?他们,他们是不是已经交换戒指,还有拥抱和……接吻了?”他紧攥栏杆,嘴唇颤抖。
“哪啊,他们俩婚没结成。”
谢雨星猛地怔住,很快眼里亮起一束光。他急切道:“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
“小林!”
门口突然走进一个人,语气严肃道,“把谢雨星带过来,带到1022室。”
小林警官立刻身体笔挺,中气十足地回道:“收到!”
“是、是薛纵吗?”
谢雨星不可置信地问,眼里光芒更甚,“来的是不是他?是不是?”
小林警官别开眼:“我也不清楚,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好!”谢雨星用力点头。
他甚至在牢门打开前便主动地把两只手举起,方便小林警官给他戴手铐。
小林警官看了他一眼,不由摇了摇头。
很快,他们来到了1022室。
这是一个封闭且可从旁监听的房间,常用作审讯和问话。
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他背朝门口,穿着一身笔挺西装,头上戴了顶黑色礼帽,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只搭在椅背上的手。
手指纤细修长,与一颗大到夸张的钻石形成鲜明对比。
小林警官低低吸了口气,心说做假货的都不敢把戒指做这么大。
“进去吧。”他对谢雨星道。
谢雨星怔在原地,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
他缓缓地、僵硬地往里面走,待到身后传来一声冰冷的关门声,才攥紧手,冲那个背影道:“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
季恒施施然脱下礼帽,转身看着谢雨星,轻笑了声,“薛纵吗?”
苍白的嘴唇紧抿,谢雨星的喉结滚了滚。
季恒朝座位偏头,气定神闲道:“坐着说吧。”
谢雨星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他抬脚走到位置上坐下,挺起腰背,直视季恒,戴着镣铐的手却悄悄垂下,掩藏在铁桌之后。
可他很快就悲哀地发现——
阶下囚到底是阶下囚,即使腰挺得再直,下巴抬得再高,他和季恒之间也差了不止一点。
简直云泥之别。
谢雨星在打量季恒,季恒也在打量谢雨星。
一个多月不见,那个让薛纵神魂颠倒,不惜背着他一次次偷偷见面的情敌,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这副田地,眼窝凹陷,嘴唇干裂,面颊瘦削,还镣铐加身。
他到底哪里吸引了薛纵?
因为他是Omega,因为他有腺体,还是因为他有信息素、会发情?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薛纵在哪儿?”季恒率先打破了沉默。
谢雨星怔怔地看着季恒,干巴巴道:“他在哪儿?”
季恒微歪头,手指轻敲桌面:“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谢雨星简短道。
“你有没有想过让薛纵死?”季恒轻描淡写地问。
桌下的手握紧,谢雨星直视季恒,没有出声。
季恒笑了:“那就是有,我猜……”
他抬眸,目光在谢雨星脸上逡巡,“应该就是今天了吧,彻底地揭发他,把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让他上一刻还拥有一切,下一刻又一无所有。”
“我猜的对不对?”
谢雨星仍是没有出声。
他瞪着季恒,半晌才嗤地笑了出来:“不止他,还有你,我要你们两个一起死,陪我一块儿下地狱。”
“那为什么不早点下手呢?”
季恒垂眸,视线落在左手的钻戒上,语速又轻又慢,“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叫过来呢?一次次地威胁他,又一次次地放过他,为什么?”
他倏地抬眸,“因为你还爱他?”
又猛地倾身,气势汹汹地紧盯着谢雨星的眼睛,“因为你还想给他机会,希望他抛下我,抛下一切跟你在一起?是不是?!”
谢雨星喉结滚动,瞪大眼和季恒对视。
桌下的手用力握紧,许久未修的指甲狠狠刺入皮肤,钻心的疼一直从掌心传到心脏。
季恒打量着他,忽地笑了出来。
他收起气势,慵懒又随意地靠在椅背上,随后举起手,把那颗闪耀夺目的戒指直白地展示在谢雨星眼前,然后当着他的面,缓缓把戒指取了下来,在手心轻轻掂了掂。
“八千九百万。”
他报出一个天文数字,又道,“是薛纵很早托人在拍卖会上拍下的,他一直没有告诉过我,这个……本来是给你准备的吧。”
谢雨星怔住:“……给我的?”
“大概吧。”季恒语气随意。
他把玩着手里这颗天价钻戒,垂眸道,“在你们原来的计划里,我是会死的,对吧?先是薛纵和我结婚,然后我父亲出事,等我父亲死了,下一个就是我。”
“我死了,我季氏所有财富全归薛纵,然后他再娶你进门,跟你共享荣华。呵,我说的对不对?”
谢雨星呐呐张嘴,半晌才开口:“……这是他跟你说的吗?”
“我猜的,八九不离十吧。”
季恒挑眉,“怎么,你不知道?”
眼眶整个泛起红,谢雨星声音艰涩:“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我以为……”
以为他和你在一起之后,会彻底地抛弃我。
以为我只能做一辈子的地下情人,终生和地底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过了好一会,谢雨星才继续说:“他从来没说过要杀你,他只是……只是要我等。”
要我的耐心地等。
可我等得太久了,等来了你们谈恋爱的消息,又等来了你们在一起过夜的短信,再到后来等到了你们的一纸婚约,然后,又是订婚宴……
季恒盯着谢雨星许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才一掌拍上桌子,恨声道:“你知不知道薛纵是我的丈夫?知不知道他是我的Alpha?”
“你为什么在我面前还能这么理直气壮?!表现得一副对我的丈夫爱的要死要活的样子?你到底凭什么?”
“就凭我先认识他!”
谢雨星涨红了脸,仿佛被激怒一般地猛然站起。眼里的泪水摇摇欲坠,他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季恒一字一顿道,“是我和他先在一起的!他的初吻是我的!第一次也是跟我!不管什么都是先和我!”
“你才是后来者!懂了吗?”
季恒气笑了,他点着头坐回位置:“好,行,我不跟你多说,我今天这趟过来就是想成全你们,你不是想知道薛纵在哪儿吗?”
“他在哪?”
季恒笑起来,指了指脚下:“他也在这儿。”
谢雨星转头看向四周:“在哪?他在哪?”
“牢里。”
季恒唇角笑容愈大,“他来陪你坐牢了。”
谢雨星脸上的血色尽数褪下:“你说什么?”
“我说,他来陪你坐牢了!”
季恒笑道,“今天早上他被人举报贩毒、走私军火、洗钱,就在婚礼上!在无数人的见证下!被戴上手铐,坐上警车,我猜……他大概会牢底坐穿?”
“你在骗我!他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会没有防备!”
谢雨星咬牙切齿,“你一定是在骗我!”
季恒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待会出去你随便找个警察问问不就知道了,好像就是这儿出的警,抓的人。”
谢雨星瞪着季恒,胸膛不停起伏。
他完全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才勉强缓了过来,但声音里还含着一丝明显的颤抖:“……是你做的吧?”
季恒轻抚着手里的钻戒,忽地勾唇:“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你什么意思?”
“要不是你一次一次地把他喊过来,挑衅我,激怒我,要不是你一次一次地喊他过来又放过他,给他机会……”
季恒顿了顿,欣赏够了谢雨星紧张的模样,才继续道,“他也不会被抓。”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谢雨星身旁,声音低而又低,“我也不会有时间把问题全部处理掉。”
“你不用想着怎么举报我,没用的。”
“你说的每一条,最后都会落到薛纵身上。”
季恒勾起唇,眼里痛恨与畅快交织。
他又往后退开,声音提高两度:“他是挺聪明的,可那又怎么样,他说到底也不过是我季家的一条狗。给他了才是他的,不给他,他永远别想得到。”
“还有你。”
季恒侧眸,伸手搭上谢雨星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爱帮不了他,恨也可笑无比。你从头到尾都在害他,拖他的后腿,如果没有你,他能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是你毁了他,也是你害惨了他。”
“你的存在和你的爱一样,毫无意义。”
“跟你这样的人当对手……”
“嗤,真叫人膈应。”
一句句的话宛如重锤般狠狠地敲在谢雨星心上,终于脑中嗡的一声,他整个人晃了晃,手一把撑住桌子才没摔倒,只是眼前仍然天旋地转,心也跳得奇快,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同一时间冲上了大脑和心脏。
没有意义。
他的爱,还有他的存在,都没有意义。
他只会拖薛纵的后腿……
是他害了薛纵,是他毁了他。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季恒又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过得有多恶心?”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不要脸呢?都在牢里了还要不停勾引他。什么配合调查,不过就是想跟他见面罢了,以为我不知道?”
谢雨星浑身冒汗,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可是毫无用处,太阳穴突突狂跳,心也剧痛无比。
“我忍了你们那么多次,忍了那么久,我甚至都告诉你我要和他结婚了!你他妈还一次次把他叫过来!”
季恒一把攥住谢雨星的衣领,“我也给过你们机会了,是你们自己不珍惜。”
“既然你们那么喜欢对方,那我成全你们。”
“你们两个,一起去死吧。”
膝盖一软,谢雨星终于撑不住地往地上倒去。
门被打开,房间内脚步声多了起来——
“诶诶诶,你没事吧?”
“来个人帮忙!带去医务室,快!”
在一片混沌晕眩中,谢雨星伸手抓住旁边的手,他眼神飘忽,嘴唇惨白:“薛纵被抓了?薛纵真的被抓了吗?求求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是……”
脑中嗡声更重,后面说的话他再也听不清了。
只这一个“是”,便轻松地把他整个人击垮。
“哈,哈哈。”
手臂遮住眼睛,谢雨星笑了起来,“哈哈哈……”
季恒说得对。
他的爱帮不了薛纵,反而害了他。
他的恨也没有意义,明明想着跟薛纵一块儿下地狱,却拖拖拉拉,反倒给了季恒时间,还让他抢了先……
季恒可以带捧薛纵冲上云霄,也可以把他打落尘埃。
只有自己,好的坏的,做什么都不行。
爱不得,恨不能。
他的存在……
确实毫无意义。
多可笑。
—
等了半小时,季恒才从警局里面出来,他步伐轻快,面上是狠狠宣泄过后的痛快。
在外等候的季屿看了眼时间,现在将近两点,还早。
他再次上前,出声询问道:“你的事情处理完了,也该轮到我们的事了吧?”
季恒笑着耸肩:“其实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
他直直走到宾利旁,打开车门后站在旁边,看着季屿和贺宙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说着从后座拿出一沓卷宗扔给季屿,“这是你要的资料。书房还有很多,你想要尽管回去拿,家里大门随时敞开。”
说完他坐进车里,冲两人挥手:“谢谢你们陪我这么久,早点回去吧。拜~”
季屿怔住,只想了一下便觉一股冷气冲向头顶。
他猛地回头看向贺宙:“快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