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宙仰靠着坐在椅子上, 身上的衬衫早就扔到了一边。
淅淅沥沥的水声从没关严的移门缝隙中钻了出来,飘进耳朵, 可他脑子里想的不是眼前人洗澡的模样,而是那个骑在马背上,昂首挺胸,笑得明媚又张扬的身影。
两个季屿是截然不同的个体。
他知道,但今天又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长睫垂下,目光落在摊开的手掌上。
干燥的指腹轻轻摩挲, 贺宙想起了那泛红的耳垂和柔软的掌心,那时的季屿乖乖地站在他的面前,是一副任凭自己处置的模样。
可一上马,他就变了。
乖顺被肆意和洒脱替代, 尤其是那坐在马背上垂眸睥睨自己的模样,明艳又高傲,好像全世界都应该在他的脚下。
贺宙眸色渐沉, 喉结也动了动。
那个眼神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 都刺激着他心底的征服欲。
可只有征服欲吗?
好像又不止。
他单手支颐, 深沉的眸子看向浴室。
“季屿。”贺宙忽然道。
开了口, 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低哑。
“嗯?”
浴室里传来一声混着水声的回应。
贺宙的手指动了动, 他忽然起身, 走到浴室门前站住。清了清嗓子,又问:“你什么时候学的骑马?”
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地了解过季屿。
除了知道他来自过去、学习很好、性取向女之外, 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的信息还都是季屿主动透露, 而不是由他发现。
他早该想到这一点,早该好好地了解他,可怎么现在才想到?
啧。
浴室内。
朦胧的雾气包裹着全身,水流从头顶哗哗流下。
季屿随口回道:“十岁吧。”
他现在正在为手上的东西发愁。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为身后为什么会流出这种东西而发愁。
他刚做完洗标记的手术,今天又打了针抑制剂,发情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失去理智,浑身也没有发烫。
只是有点痒而已。
心里有点痒,身体也有一点痒。
都在忍受范围之内,但又令他挂心得很,做不到视而不见,特别想弄懂原因。
“是谁教你的?”门外的贺宙又在问。
季屿关掉水龙头,拿毛巾擦了擦手。
他一边从换下的衣服口袋里找手机,一边回道:“我爸教的。”
“你以前的……家,是什么样的?”
季屿翻出手机,随口回道:“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就问问。”
季屿打开手机,注意力全在屏幕上。
他哒哒地打着字,嘴上含糊应道:“就我和我爸,家里还有一条狗,家里很和谐,什么都很好。”
说完他看了看四周,走到浴缸边坐下。
搜索的问题也有了答案,但答案稀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他想了想又缩小范围,把题目改成——打了抑制剂后,为什么下半身会发痒流水?
按下搜索后他整个脸都红了,总觉得自己在干什么特别羞耻的事。
门外贺宙似乎又问了什么,他没听清。
“你说什么?”
“你喜欢狗吗?”贺宙又问了一遍。
季屿嗯了声:“喜欢啊。”
他伸手刷着屏幕,看着上面的一条条答案,越看越懵逼。
【有x生活吗?有的话正常,要么是欲求不满,要么就是同房以后炎症感染,去医院查一下就行。】
【打了抑制剂还这样?你家Alpha在身边吗?是不是故意刺激你了?】
【可能是天生的欲望比较强烈。】
【是对着某个人才这样吗?我跟我家A在一起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想他太阳我,身心都超渴望他~】
【是不是怀孕了?怀孕的时候打抑制剂也没用,身体还是会本能地渴望被进入,宝妈和宝宝都需要信息素,渴望会比平常强烈,但都是正常的生理需求。PS:不是的话当我没说。】
……
……
季屿呐呐:“好像都不是啊……”
他上个月刚去的医院,也刚做完体检,有什么病医生应该会说,难道是这几天突然得的?可他又没做什么,就算有病也不该是那地方有病啊。
再说x生活,他也没有,欲望强,不存在的,还什么怀孕,就更是扯淡。
倒是这个【对某个人这样】的答复令他有点在意。
因为他每次脖颈发烫,还有身体出现异样,似乎都是和贺宙在一起的时候。
可他已经洗掉标记了,而且……
季屿摸了摸脖颈。
他虽然能够感受到贺宙的信息素,但戴着颈环的状况下,就那么一星半点的味道也不该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所以,信息素可能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那是哪里有问题?
季屿拧眉思考,倏地,他整个人震了一下。
他眼睛睁大,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答案,就是——
他其实是个Gay。
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跟女孩子玩,身边永远是一群的兄弟,他喜欢和朋友打篮球,喜欢呼朋唤友出去玩,喜欢和兄弟一起烤肉撸串……
他喜欢的种种种种,似乎都和女生没有一点关系。
脑筋往这个方向一动,思绪就打也打不住。
季屿越想越慌,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他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在浴室里走了圈后干脆靠墙蹲下,然后焦躁地咬着大拇指,另一只手在网页搜索栏中输入——如何判断自己是不是Gay?
然而这问题根本搜不到什么东西,因为现在的社会存在六种性别,男女ABO之间什么样的搭配都有,根本不存在Gay不Gay的说法。
所以他在一个搅基正常的社会问【男生喜欢男生正常吗】,就等于在他原来生活的社会问【男生喜欢女生正常吗】一样,别说回答,这种提问都极其稀有。
季屿有些傻眼。
——这要怎么弄?那他现在到底算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响起。
移门被推了开来,贺宙探进上半身,他拧眉看着蹲在地上的季屿,问:“你没事吧?”
季屿看着他,顿了顿道:“……我没事啊。”
贺宙还记着上次的乌龙,他又问:“缺氧?低血糖?头晕?”
季屿摇摇头:“都没。”
“那你蹲在地上干什么?”
贺宙往里走了一步,“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回?我还以为你又晕在里面了。”
季屿没有吭声,因为他的注意力全被贺宙侧腰上一道红色的划痕吸引了。
他蓦地想起中午比特犬从旁经过,贺宙把他拉进怀中,而他一时没能站稳,所以手上没有轻重,用力地在贺宙身上刮了一下。
当时他只知道贺宙的衣角被自己扯了出来,没想到还留下了这么重的痕迹。
痕迹很长,粉色的一条,从腰侧一直往下,在皮带处戛然而止。
旖旎又暧昧,引人窥探。
贺宙问:“在看什么?”
季屿回神,道:“你腰上那个……没事吧?”
贺宙走了过来:“不是,我说你手机上在看——”
声音骤然消失,贺宙停下了步伐,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季屿,神情里浮现出一丝惊讶。
季屿:“……”
手指触上Home键,他按灭了手机。
贺宙嗤地一笑:“我已经看到了。”
季屿仍蹲在地上,没有吭声。
他的目光上移,落在贺宙的脖子上,只见上面的颈环戴得好好的。
他没有感受到贺宙故意的信息素试探,因为他很清醒,行为也没有失控,但就是——
更痒了。
他甚至能够闻到那种温热的、黏腻的,还带着一点腥涩气味的潮湿。
周围雾气缭绕。
他们一个站,一个蹲,一个仰视,一个俯视,都没有开口,但神情似乎又表达了什么,微妙的气氛徘徊在两人之间。
对视了一会后,贺宙主动蹲了下来。
他微微倾身,近距离地看着季屿因洗澡而泛粉干净的脸。他问:“为什么查这个?”
季屿抿了下唇:“……你觉得呢?”
贺宙压低声,唇却悄悄上扬:“你怀疑自己喜欢男人。”
季屿有些尴尬地别开眼:“嗯。”
“你喜欢谁?”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似裹挟着火球一样,一下把季屿整个人点燃。
他臊得脸都红了,额上冒出细汗。
他试图撇清道:“没喜欢谁,就是怀疑自己会不会被这个世界带弯。”
贺宙步步逼近:“为什么会产生这个怀疑?”
季屿梗着脖子道:“我就是凭空怀疑怎么了,不行?”
贺宙失笑:“当然行。”
他指了指手机,“可是你找不到答案。”
季屿干巴巴的“啊”了声:“找不到就找不到咯。”
贺宙却道:“为什么不找我?”
“嗯?”季屿神色莫名。
贺宙冲他挑了下眉:“我可以帮你找到答案。”
季屿拧起眉:“怎么帮?”
贺宙伸手撑在季屿脑侧,他缓缓低下头,直到和季屿之间仅剩下一寸距离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季屿想往后缩,但他的后面是墙壁:“你要干嘛?”
“帮你啊。”贺宙垂着眸,低声道。
“怎么——唔!”
唇上被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就退了开来,季屿愣了愣,他瞪着眼,也不知道该砸贺宙一拳还是直接跟他干一架。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贺宙道:“恶心吗?”
季屿一愣:“没什么感觉。”
又道,“你就用这个方法帮我?也太儿戏了吧?我看你就是在揩油,这算什么测试方法?”
贺宙低笑一声:“儿戏,但管用。”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季屿便觉眼前一黑,唇上再次一热,接着一湿,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舔过。
季屿:“!!!”
“你他妈——”
话才刚出口,就又被贺宙含笑打断:“恶心吗?”
季屿又是一怔:“还行吧,也没什么感觉。”
他不气了,反倒有些无奈和好笑,“但我觉得这个证明不了我是不是Gay,因为我思想其实还是挺开放的,我一点不歧视Gay,甚至走在马路上看到他们牵手拥抱接吻也不会觉得奇怪,而且我们那男生之间会玩游戏,有恶搞和整蛊,输的人彼此接吻,所以——”
贺宙截住他的话:“所以你会和你的同学、朋友、兄弟接吻?”
季屿一窒,再没了声。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好像短路了一般。
“会吗?”贺宙又问。
季屿眨了下眼,摇头道:“不会。”
“你能接受他们吻你吗?”
季屿再次摇了摇头。
贺宙低下了头,这次他没有突然地袭击,只是和季屿贴得很近。
两人鼻息交织,唇与唇之间的距离极近。
贺宙感受到了季屿急促的呼吸,也感受到了他的紧张。但他不给他任何逃离的空间,身体压得更低,几乎把季屿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季屿忽然道:“你不是要跟我做兄弟吗?”
他的心跳得奇快,身上的汗也涔涔而出。
季屿觉得自己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汗津津,湿漉漉。
他几乎能够确定——自己就是个Gay,自己喜欢男人。
因为他从来、从来、从来没有对着一个女生心跳这么快过,更没有想过和女生牵手、拥抱、接吻,但现在,他几乎能够想象贺宙接下来的吻会是什么样。
应该会是唇舌交缠的那种。
可他并不想躲。
他只是觉得紧张,仿佛这个吻接完,自己的性取向就会被作出最终认证,被下达最后的定论。
至于跟自己接吻的人……
季屿看着贺宙,脑子和心都一起迷茫了。
他忽然分不清自己对贺宙到底是什么态度,兄弟情?还是喜欢?能接受一个人的吻就是喜欢?可他到底喜欢贺宙什么?
还是说,自己的灵魂和思想被这个身体和世界同化,仍是不自觉地受到了信息素匹配度的影响?
还是说,贺宙只是恰好出现在自己情感觉醒的时间点,所以他之于自己,会显得和其他人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兄弟肯定是没法做了。
至于今天过后要怎么办——
季屿已经完全没有脑子去想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久久没听到贺宙回答,季屿反倒渐渐松了口气。
他破罐子破摔似的彻底放松了身体,往墙上一靠,紧张的情绪慢慢撤出,他的脸上多了分镇定和从容。
季屿抬眸和贺宙对视,又说了一遍:“再来一次,兄弟可就真的没法做了。”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贺宙的胸膛。
指尖专门点在他心脏的部位,季屿直直地看着贺宙的眼睛,又道,“你真的想吻我吗?这个吻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别的,你得想清楚。”
贺宙垂眸睨着他,闻言忽然低笑了出来:“那你想清楚了吗?”
季屿点点头。
贺宙问:“是什么?”
季屿道:“判断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
贺宙又低低地笑了,结实的胸膛发出轻微震颤。
他哑声道:“那我亏了。”
季屿挑眉:“嗯?”
脸上的笑消失,贺宙直视季屿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吻你,是因为喜欢你。”
季屿怔怔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
贺宙又道:“至于兄弟——”
季屿没有吭声。
他莫名觉得周围空气稀薄,以至于他有点呼不上气的感觉。
贺宙嗤笑了声,撑在墙上的手移到了季屿脑后。
有力的大掌贴着他的头皮,略微粗糙的手指穿过柔软湿润的短发,另一只空着的手攥住了线条漂亮的下巴,贺宙跟季屿对视了一秒,压下唇的同时手上微微用力。
四片薄唇相贴,炙热的呼吸彻底融在了一起。
“——谁他妈想跟你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