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场面闹的特大,救护车呼啸而过拉走了废了一只眼睛的男人,带头的警察压根没管孟里的那套,大手一挥。

“少废话,给我都带回所里。”

一撮人都被带上了警车。方知卓挨了孟里一拳也没什么反应,他一双眼睛都追着孟里有些破了皮的嘴唇看。孟里把头拧到窗外不理他,他心里又难受又害怕,他生怕这件事耽误了方知卓的前途,虽然保送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但涉嫌犯罪可就保不齐。

半大的孩子,想事情永远是最坏的打算。

旁边的警察絮絮叨叨的给他们上着政治课。

“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这么燥呢?闯了大祸了。有什么事不能报警解决,手机都是摆设是吧。半大个孩子,想进去蹲一段时间怎么着啊?”

“要坐牢么?”

孟里猛的抬起头看着警察,嘴唇有些抖。

“要坐牢我去,他是高材生,他前途……”

“孟里,出什么事我担着。”

方知卓呛了一句,孟里劈头盖脸的骂了过去。

“你担个鸡毛!方知卓我告诉你,这件事跟你半点,一星的关系都没有,你给我记住了。”

旁边那两个警察乐了。

“别说,这两个屁孩子还挺义气。”

“都没成年吧,要是对方不追究,肯走民事,赔了钱,所里走从轻处罚,拘留十五天,交点罚款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

副驾的警察抽着烟,神色凝重,肩上警衔明显要高一级。

“那是财政局长家的公子。”

一时所有人都没说话,副驾的那位从前面递了他的手机过来。

“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赶快想办法,都是学生,前途别就这么毁了。”

后座的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也都叹了口气。

“惹谁不好惹了他,你们啊,自求多福吧。”

方知卓接过手机给方韶华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就挂了。

“怎么样,方伯伯说什么?”

“他说告诉孟叔叔,一会他们一起来提我们。”

方知卓把手机还回去道了个谢,孟里没说什么,但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两个孩子到所里简单做了一下笔录,方韶华和孟亚军也很快赶到了派出所,警衔要高一级的那位是副队长,他当时就认出了被伤的那个是谁,和两位家长也话里有话。

“伸张正义不是孩子们能干的,更何况他们说的那个女孩子一直找不到,情况非常不利。有些话我不好说,官大一级还压死人,更何况……”

副队长把方韶华拉到一边,避开摄像头点了根烟。

“有人找人,有钱花钱,别怕倾家荡产,不然俩孩子就毁了。”

他拍拍方韶华的肩膀,叹了口气。

“小地方,没辙。”

孟亚军气的眼睛血红,一脚踹到了孟里肚子上,旁边两个警察连忙把他拉住。

“别打别打,得教育,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你到底想让咱们家欠你方伯伯多少人情!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方知卓的前途要是毁了,你死了都没用!”

“孟叔叔,您别打他,人是我伤的,和他没关系。”

方知卓眉心紧皱,扶住被踹倒的孟里,心疼的不行。孟里捂着肚子,却还硬着声音揽罪。

“是我伤的,欠的人情我还,要坐牢我来坐。”

门外的方韶华听见里面的动静,急忙跟副队长比了个手势。

“抱歉,我先失陪。”

他快步走进屋里拉住了孟亚军。

“亚军,你打孩子干什么!”

孟亚军看着这个多年的老友动了动嘴唇,突然一把将方韶华抱在了怀里,他牙齿打着架,声音都有些颤抖,但依旧一字一顿道。

“韶华,知了的前途不能毁,一定要把知了摘出去。你跟张帆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能让他出事。”

“那孟里呢?你也就孟里这么一个儿子。”

方韶华声音低沉,但有力的穿透进了孟亚军的鼓膜。

“你当年对我的情分我都记着,我还不完,两个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张帆下了专业课,给几个学生解答了一下问题,刚要走,看到旁边女孩子正看手机上的小视频。

“我去……太血腥了吧,长这么好看,下手怎么这么狠啊……”

旁边的女孩瞄了一眼,往后大退了一步。

“快关了快关了……那人眼睛肯定瞎了……太吓人了。”

张帆一听到打架,下意识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似乎停跳了。

她也许会认错孟里,但她绝对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认错那把瑞士军刀。

那是方韶华送给方知卓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她几乎是跑出的教室,甚至连包和u盘都忘了拿。

方韶华这边刚把手续办完,多交了罚款,派出所这边意思意思教育了一下,也没用拘留,就让他们提人走了,毕竟难弄的大头还在后面,方韶华和孟亚军的手机已经被那边打爆了。

四个人刚出派出所,就看到了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张帆。张帆应该是跑着来的,披肩掉了一大边,原本白皙的脸因为焦急涨的通红,她几乎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抬手就给了孟里一个耳光。

孟里没躲,硬生生受了这一耳光,然后低下了头。张帆扬手还要打,方知卓一把架住了她的手。

“妈!你干什么!”

张帆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要确认他是不是完完整整的一样,她清楚的看到了方知卓脸上和脖子上的伤,抱着儿子心疼的哭了起来。方知卓知道她担心,心里也不好受,也就由着她抱了,没再苛责。

张帆哭了一通,从方知卓怀里起来,突然走到孟里面前,两腿一弯就要往下跪,孟里睁大了眼,连连把她往起扶。

“阿姨,使不得,您有话就说,您别这样……我受不起。”

“孟里,算阿姨求你,你放过知了吧,他已经保送b大了,你别再毁他了,阿姨就这么一个儿子,算阿姨求你了。”

“张帆,你这是干什么!不要胡闹,这件事和孟里没关系,你赶紧起来!”

方韶华俯身就要去拽她,张帆却不依不饶,非要孟里答应她才起来。

孟里面色平静如死水,他紧紧盯着张帆的眼睛,颤抖着嘴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阿姨,您起来。您放心,这件事和方知卓没有一点关系,我全来担,从今天开始,我也不会再见他。”

他很久没有全名全姓的叫方知卓了,久到他说完这句话,甚至嘴唇都咬出了血。方知卓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他拽着孟里的领口,一字一顿从牙缝里迸出话来。

“姓孟的,你再说一遍。”

孟里冷漠的看着他,咽下一肚子的酸楚,一把贯下了方知卓的手。

“我说,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见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他转头不去看方知卓,硬生生憋下眼泪,跟孟亚军示意。

“爸,我们去医院,那边找我们呢,赔钱还是坐牢,我都认。”

“孟里!”

方知卓几乎是咆哮着想要冲过去,却没想到这回拦住他的是方韶华。

“爸,你让我过去。”

“跟你妈妈先回家,这边我来弄,最近时间你不要抛头露面。”

方韶华很清楚,已经有人拍下了方知卓的脸,他现在要办的事很多,方知卓实在不宜再出来添乱。

“爸!”

方知卓第一次跟父亲不管不顾的大吼起来,方韶华又急又气,也十分不耐。

“你不要再添乱了!要不是你惹出这么大的事,能连累孟里?你现在马上回家,别让我们的努力白费。”

方知卓紧盯着孟里的背影,看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视线突然模糊不清,他转头憋回泪水,扶起哭的喘不上气的张帆,一步一步的往家里走。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

财政局的公子姓苏,叫苏睿。孟亚军一行人拎着水果和保健品到了医院,问好病房却被苏睿的舅舅挡在了门外。

“我外甥需要静养,他父亲在对面的凯轩城等你们。”

这人态度优雅,目光却锐利如刀,像是要把他们生吞活剥。

方韶华颔首一礼,孟亚军则将水果和保健品递了过去,这个一辈子都没讨好过谁的男人终于低下了头。

“实在是对不起……”

“谢了。”

来人接过孟亚军递过去的东西,回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拍了拍手跟他们微笑。

“请,不送。”

明显的轻蔑和羞辱,孟里直接就要冲过去上手打人,被孟亚军死死的抱住了腰。

“儿子,儿子,快走吧。”

孟里看着自己的父亲,看这个从没给人低过头,一辈子都不曾对谁卑躬屈膝的男人此刻给人堆笑着,他从心里萌生出巨大的悲哀和恨意来。

“抱歉,孩子不懂事,我们这就过去,这就过去。”

孟亚军赔着笑脸,方韶华面色冰冷,手指因愤怒而弯曲,目光有如淬毒的兵器,即使他的表情是优雅谦和而合礼数的。

他怀念年轻时候的孟亚军,也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

他怀念那个能够恣意张狂的年岁,却也深刻的体会到了,他们会因为年少轻狂而付出多少。

他终于忍下了想要痛扁那个男人的冲动,跟孟亚军低声说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