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尘埃里的玫瑰(三十)

昏暗的房间内,没有开灯,紧拉的窗帘挡住了外头的自然光,这屋子黑压压的叫人喘不上气。

陈俊翔在外面拍着门,喊道:“章厉!我知道你在!”

他打不通柏易的手机,无论怎么打,对面都提示是空号,他也去了章厉的公司,可无论是柏易还是章厉他都没有见到过,迫于无奈之下,他只能来到这里,他只想知道柏易是不是安全,是不是过得好。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终于打开了。

开门的人置身于黑暗中,走廊的亮光打在他脸上,叫陈俊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章厉眼睛通红,下巴满是胡茬,他面无表情,眼中是极致的冷漠与痛苦。

他看着陈俊翔,语气平淡:“你来干什么?”

陈俊翔在极度惊讶之后很快回神,记起了自己此行的目标,连忙说:“我找柏哥,柏哥的手机号是不是注销了?他人呢?你在这儿,他不可能不在,我得见见他,我看到他一切都好我就走。”

章厉没有动,他依旧语气平淡:“他走了。”

陈俊翔:“走?走哪儿去了?别开玩笑了!柏哥找了你五年!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陈俊翔激动起来,他只有一米七二的个头,在章厉面前显得格外娇小,他得仰着头看章厉。

“柏哥放弃了之前打拼的一切跟着你,不可能轻易离开,你做了什么?!”

章厉没有回答他,陈俊翔出离愤怒了,在他看来,柏易并不是会不告而别的人,如果有错,那一定是章厉的错。

章厉忽然开口,他平静的让人恐惧,就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他跟霍哥联系了吗?”

陈俊翔:“柏哥要是跟霍哥联系了,我还来这儿找你?”

这话落音,章厉关上了门。

陈俊翔疯狂拍打着防盗门,他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但里面再也没有任何回音。

似乎陷入了死寂。

黑暗的室内,章厉坐在沙发上,他总觉得这屋子里还残留着柏易的味道和气息,还残留着过往的印记,厨房里似乎还有柏易的影子,好像下一秒柏易就会从厨房里出来,笑他怎么会把一个玩笑当真。

章厉拿着那张用胶带粘起来的纸,他在把这页纸撕碎后又拼贴起来,明明轻飘飘的一页纸,却重得不像话。

他觉得柏易在惩罚他,在惩罚他不辞而别离开五年。

章厉双手抓着头发,他深深地喘气,喘得又急又狠。

茶几下的地毯被水渍晕出了暗色痕迹。

当下属们破门而入时,印入眼帘的却并不是他们意料中的场景。

整个室内灯光明亮,一切都整洁干净,章厉正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他看到下属们闯进来,竟然还对他们笑了笑。

没人知道章厉究竟怎么了。

他看起来变了,变得更好了。

可只有这些一直跟着章厉的下属们知道,他不是变了,他是疯了。

他平静的疯狂着。

他经常会笑,笑容的角度和弧度都像极了柏易,他也学会了抽烟,拿烟的姿势也跟柏易别无二致。

并且他坚信,他愿意等,柏易就会回来。

他离开了五年,所以柏易五年后就会回来。

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柏易,他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时间,却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柏易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直到他消失后,他们才发现,没人知道柏易的家乡究竟是哪儿,没人认识他的家人,他忽然来到章厉身边,又忽然离开。

像是一阵忽然而至的风,不讲道理的来,又不讲道理的走。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章厉一年一年的等待。

他等过了一年春去秋来,等过了一年四季。

他没有从房子里搬走,无论什么身家,都依旧住在那逼仄的小房子里。

他也没有停止挣钱,为了让柏易回来以后给他更好的生活条件,章厉一边寻找柏易,一边拼命工作。

第一个五年结束时,章厉二十七岁。

第二个五年结束时,章厉三十二岁。

而立之年的时候,许多人都在问他为什么还不结婚,有没有对象。

这个时候他总会一脸笑容,眼里满是幸福地说:“有了,等他回来,我就要结婚了。”

后来人们也不问了。

因为章厉嘴里的这个爱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有时候章厉走在街头,会突然像是被雷击中一样激动起来,他会追着一个背影跑两条街,最终又落魄的离开。

每年的八月二十日,章厉都会消失,即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有人以为这是他的生日,有人以为这是他有固定活动的日子。

只有陈俊翔知道,八月二十日,是柏易消失的日子。

每到这个日子,章厉都会去花店买一束鲜花,把房子收拾干净,还会重新放置摆设,他还养了一只乌龟,乌龟总是在水缸里慢悠悠的游着,有时候趴着一动不动,它大约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被买到这里来。

章厉会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这一天结束。

第三个五年结束的时候,章厉终于意识到柏易不会回来了。

那张纸条被保存的很好,好到他依旧能看清上面写着的四个字。

这一年章厉正好四十岁,他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趣,如果柏易再也不回来,他做的种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章厉卖了股份,离开了公司,他想起柏易很想去的那个海岛,他们订好了机票,却没有成行。

章厉一个人去了海岛,他依旧订了蜜月别墅,四十岁的章厉有了更加不同的气质,国外风气开放,他从踏足海岛开始就没有停止过被搭讪,有男有女。

但他依旧独来独往,他会坐在海边看海,会回忆柏易提起海岛时的向往。

可时间过的太久,记忆像是老照片一样泛黄,有些话已经记不清楚,柏易的神态也变得模糊。

在章厉五十岁那年,他惊觉自己已经记不起柏易的样子了。

他只记得柏易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早点回来。”

是他回去晚了吗?如果他那天不出去,或是早点回家,柏易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章厉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就像柏易一样,忽然从这个世界消失,再也找不到痕迹。

只有房子还在。

陈俊翔偶尔也会去那个小区看看。

以前的高档小区成了老小区,原本漂亮精致的楼房变得老旧落伍。

陈俊翔会站在那栋楼下,抬头向上仰望,他以前总觉得是章厉逼走了柏易,是章厉做了对不起柏易的事,才会让那样温柔的柏易狠心的一走了之。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相信章厉深爱柏易,章厉等了柏易二十八年,接近三十年。

不是几年,十几年,而是接近三十年。

人有几个三十年?

三十年的时间,已经相当于半辈子了。

时至今日,只有他和章厉还记得柏易。

霍哥两年前去世了,他得了癌症,缠绵病榻几年终于得到了解脱。

过去的那些老人,对于柏易都只记得一个名字。

陈俊翔想过无数种可能,可能柏易是因为得了绝症,可能柏易是因为出了意外。

但柏易再也没出现过,他的猜测也没有得到证实的机会。

他早就放弃了寻找,只有章厉还锲而不舍。

他有一种直觉,柏易或许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而章厉估计也已经随他而去了。

失踪之前,章厉捐出了所有资产,只保留了这一套房子。

这套房子对章厉来说并不只是一套房子那样简单。

这是章厉的家,是章厉美梦和噩梦的集合体,是章厉生命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就像柏易一样。

根植在他的骨血中,无法抛弃,无法忘记。

陈俊翔离开了小区,回到了自己家,他早就结婚了,有儿有女,妻子温柔体贴,遇到妻子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对柏易的感情跟爱情并不沾边,柏易对他来说是领路人,是耸立在他身后的高山,是家长一样的存在。

他跟妻子走过了几十年,年纪大了,他也开始唠叨,会对妻子述说年轻时候的事。

时间久了,就连妻子也知道章厉和柏易的故事了。

他在喝了点酒之后问妻子:“你觉得厉哥会去哪儿?”

妻子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在陈俊翔眼中依旧美貌如初识,她回答道:“去找柏哥了吧。”

陈俊翔喃喃问道:“去哪儿找呢?”

妻子轻声细语地说:“如果不找的话,他还要怎么活下去呢?”

“或许对他来说,等待和寻找也是一种幸福吧。”

“只要还在找,就还有希望。”

陈俊翔忽然擦了擦眼角。

他想起了章厉这些年做的事,忽然意识到,这一辈子,章厉似乎都被困在二十八年前。

他从未从那一天走出来。

或许对于章厉来说,他的人生在二十八年前的八月二十日就按下了暂停键。

柏易等了他五年。

他就用一辈子去等待柏易。

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再从中年到老年。

他为他的爱情献出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