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古任观察江满月和言采, 江满月也在观察他。他的记忆里已经几乎没有古任这个人的记忆了, 只记得当年刘能身边似乎是有个幕僚专为其谋断。

但后来这个人就不见了。听说是死了, 但并未有人见过尸体。

他疑心古任的身份。

见他身量并不高, 相貌文弱周正,穿着一身蓝色长衫, 像个普通书生, 并未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又难免觉得自己心思过重, 想得太多。

古任的目光虽然不热烈, 甚至可以说装得挺镇定, 但还是让言采立刻感觉到了,他本能地很不喜欢这种眼神, 瞪了古任一眼。

古任忙垂下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心想这人倒是挺敏锐的。他接到的信里说过,这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战场上的事情, 想必他们也不会懂多少。

古卓给他的信里倒是能看出两人还有私仇, 看起来还想让他帮忙报复一下。

这是他们这一支族人的命运,也是他们兄弟的命运——全都走上了离开家园“寄生”他乡的命运。

他们的母亲有陈朝人的血统, 而他们继承的恰好是母亲的长相。因此,他们的长相比起相貌硬朗深邃的北荣人来说显得格格不入。

比起他的兄长古卓,古任就更不像北荣人。他的兄长至少算是高大挺拔, 五官也很深邃,精通射御之术, 而他则是手无缚鸡之力。

便是走在北荣的城市之中,也会被人认为是外族人。反倒是到了陈朝之后,从来没有人能认出他们真实种族。

而便因此,即便他们是北荣的贵族,也被其他贵族所鄙夷与歧视。不被看好,一生下来就剥夺了继承权。

当然,这也因为他们的父亲虽有继承权,但至始至终只是一个担任闲职混吃等死的贵族。

从曾祖父夺位失败后,他们这一分支就彻底成为了闲散贵族,也并未再出过什么有可能坐上那高贵宝座的人。

但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就目前而言,现在带兵镇守的将军希尔利卓古便是他们这一支的佼佼者。

卓古才是他们的父姓。不想丢掉这个他们卓古一族的荣耀,哪怕身在陈朝,他的兄长也不惜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与其相似的古卓。

而古任纯粹是因为跟着兄长选择了这个陈朝的姓氏。

在古任眼中,如今那位北荣王不过废物一个,真正有资格的只有希尔利将军。

北荣王负气行~事,做事全凭心意,纯然不顾之后,所以每次闯了祸,最后都是希尔利将军收拾残局。

比如这一次,他突然抽风一般地惹怒了陈朝,如果不是希尔利将军在此镇守,谁知道陈朝大军是否已经攻破城门。

即使他在这里不动声色影响刘能,也架不住陈朝人数众多。况且,这军中也不是没有有能力的,对刘能反感的人也很多。

刘能做事不太聪明,容易得罪人。不过,正是他做事不聪明,才好掌控。越聪明的人,越难掌握。

“你是谁?竟敢擅闯军营!”刘能言语不善。他本能觉得面前两个人会对他造成威胁。

亲卫的刀都还没收回去,当下就是往前一刺,硬生生开出一道一米左右的隔离地带。一时间全场寂静。

这时陈楠才有机会大喊一声:“都别动!这是逍遥王!”

言采适时取出他的官印以及皇帝给的圣旨,众人纷纷跪下。前面的士卒看见了圣旨跪下,后面的士卒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到其他人跪下,便也纷纷跪了下来。

刘能脸色倏忽一变,千不愿万不愿,还是来了。在外打仗一军之首会怕什么?

就怕从京中来一个外行来指手画脚,偏偏对方手握官印和圣旨,拿着圣旨就代表着皇帝说话,即便他不愿意听,也要给三分薄面。

“圣旨在此,还不跪下?见圣旨不跪,可是大不敬之罪!”言采其实不爱跪人也不愿意人跪他,但此时正是立威的时候,即便他不想,也绝不能轻轻揭过。

江满月正是知道这一点,当即跪下。否则若他有了特殊对待,在其他人眼里定来会有过多曲解,更会让言采的威望大打折扣。

要在军营这种炼炉一样的场合里站住脚,并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言采是空降至此的王爷。

即使拿着大都督的官印,拿着皇帝的圣旨,拿着尚方宝剑,都不能让他简简单单地收服得了这些人的心。

而当几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时,唯一一个没有跪的刘能就显得特别显眼。

“不是……”刘能被迫跪了下来,眼中却很不忿。在他眼里,言采这个王爷柔弱得就像一只手就能掐死的金丝雀。虽然精致美丽,但只适合在笼中观赏。

而且,这人当军中是什么地方了。不知皇帝怎么想的,竟然会派他来。怎么看,他都是来游山玩水的,还带着小孩来。他便想质疑这一点。

然而不待他开口,言采便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得知言采不放心将幼子放在家中,皇帝竟然在圣旨中多加了一句话,让他能够带着孩子去,只要不影响就可以。

这句话让言采十分惊讶。惊讶之后,就是感激。

他心道,皇上是被灌了迷魂汤吗?

没机会质疑,刘能便把话吞了回去,准备再做打算。他可不想自己做事有人在上头盯着他。束手手脚的,况且,他还担心言采这个人瞎指挥。

一山不能容二虎,这军中只能有他一个做主的。

言采并未让他们跪太久,很快就让众人站起来。江满月愿意跪,他还不舍得江满月跪下来。果然是万恶的旧社会。

于是,言采进军营的第一天,给了刘能一个下马威。回到营帐里,刘能便去求助古任。

古任自然也不愿意有个有皇帝诏令权力极大的王爷阻碍到他的事情。只有刘能当然很好控制,多一个人就不一定了……

“古先生,这要如何是好啊?”

“着急什么。你是一军统帅,将士们信任的是你。突然出现的王爷又算的了什么?他即使身份高贵,也没有号召力。何况,在这军中是以实力说话的。谁的拳头大,谁硬气。你以为谁会欣赏像那样的软脚鸡?”

古任这番话十分傲慢,然而刘能还偏偏就吃这一套。不知为何,他不仅看那个王爷不爽,对王爷身边那个小白脸就更不爽了。

对嘛。想他虽然并不是万众所望,但也算是收服了一些人。在这里,弱肉强食,毫无生存手段需要让别人保护的人,只会拖后腿,永远是被嫌弃的被鄙夷的。

在战火中,没有谁是应该保护谁的,每个人要保护的只有自己。即便你身份尊贵又如何?

他已经想好明天如何折一下他们的风头了。那王爷的身份尊贵,他不能主动去挑衅,但是王爷身边的那个小白脸就不一样了。

刘能对这种脸长得不错的,天生就有些敌视。

这个地方可不是看脸的。

军营的生活远没有家里舒适。营帐也很不隔音,外面的声音总是很清晰地传进来。崽崽的睡眠质量好,而且这赶了挺多的路,也早就很累了,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言采便放心下来。他就怕儿子不能适应这种生活。看他睡得很香,想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倒是江满月半晌都没有回来,言采掀开帘子走出去,见他正望着外面来回巡夜的士兵。火把的火照得他脸上泛着红光。

“你在看什么?”

“看他们。”江满月并没有回头,他感觉到言采走到他身边,手指碰到他的手背,便反手握住了言采的手。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里……有种恍若大梦的感觉。很不真实。”他顿了一下,“不过,你是真实的。”

所以他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生活。

“不说这个了。晚上会冷吗?这边的天气不太好。”江满月转过身,摸了摸言采的衣服,搓了把他的手,“这里会冷一点儿,你穿得少了。”

“不冷的。我这身上看着薄,其实很厚实的。让红玉给填了厚实的鹅绒,很暖和的。”

两人这亲密的动作,便被刘能看见了。他心里的猜测更加确信,这个江满月果然是个小白脸。

看他第二天不好好挫挫这小白脸的锐气。

军营的操练非常早,天边才露鱼肚白,梆子声一响,所有人都必须到操练场集合,操练一个时辰后,才能吃上早饭。

饿着肚子操练,其实挺难受的,尤其是最近粮食紧缺,昨天就没怎么吃饱呢。这个时候,普通士兵还不知道言采这一趟带来的是什么。

言采是不用向他们一样早起的,反倒是江满月多年的生物钟养成了,当军中的其他人起来时,他便也跟着一起醒了。

江满月一动,言采也醒了。原本江满月想让他再睡一会儿,言采却不答应。

“我还是起来吧,总是拥有特权不是件好事。况且你忘了,我不是没吃过苦的人。”

江满月也不阻拦他。

到了操练场,台上还有在比试的人。刘能正指导着小兵,扫见言采的身影,摆摆手,行了一个简单的礼,看着就不是很真心的样子。

言采心笑,这人还是太年轻,心里兜不住事情——不会装。而且刘能直接就没看江满月。

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真的从头到尾忽视江满月的人,言采心里也觉得挺服气的。

毕竟,哪怕不认识的路人见了江满月都会多看两眼来着。

刘能有些轻浮地说:“王爷早,来视察视察?”

“嗯。我——咳咳,本王看看咱们的士兵状态如何,看来,都很不错。很英勇很有力量,皇上如能见此,必然很高兴。”

“多谢王爷夸奖。看来,王爷很懂武学?”刘能故意说道,他断定了眼前的人是完全不懂的。

哪只言采眨眨眼睛一点儿都不谦虚地说:“是啊。”

刘能:“……”你也太不客气了吧。他随便说说的好嘛。

“王爷真是幽默风趣。”

“呵呵。”言采干笑。

刘能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连忙转移话题。要命,被他带沟里去了。他又不能跟皇帝宠信的王爷叫板,何必管他懂不懂。

“这位兄弟和王爷朝夕相处,贴身伺~候,想必功夫一定很好吧。”刘能说得阴阳怪气。

啊忘了说,言采并没有说明他和江满月的关系,甚至都没有介绍过江满月。这是江满月自己要求的。

言采理直气壮点点头:“对啊,他功夫很好的。”

刘能再次沉默。说大话谁不会啊!刘能沉默时,其他人听到这话已经纷纷起哄了起来。

“比试!比试!”

军中尚武,听言采说江满月功夫好,几乎没人会相信,都觉得言采嘴上跑马呢。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想和江满月比试比试。

有个看起来是小将的汉子跳上高台,对江满月招招手:“我来挑战一下这位功夫很好的小哥,不知小哥敢不敢?”

这口气——看来也是一个不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