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近乎一年, 再次见到江满星, 个头长了一点儿, 不过还是瘦瘦小小的嫩瓜生。
“大、大哥!大嫂!”江满星两眼亮晶晶的, 笑起来像向日葵似的,“你们回京城了啊!怎么都不回家呢?要不是收到你们的信, 我都不知道你们到京城了。”
就是脑瓜子不太灵光的样子。言采想道。你哥对那个家显然没多大好感, 连进家门的兴趣都不大呢。
果然, 江满月本来就阴阴的脸上变得更加阴郁, 山雨欲来, 言采抱着崽崽远离孩他爹——暴风中心一步。
“呀!好可爱的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鉴于江满星夸了崽崽,老父亲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儿, 然而还是满面阴云密布。
言采摸ll摸儿子的脸,开口说话。不说话不行呀, 这一个呆一个闷,不得需要他从中调和一下吗?
“这是我和你哥的宝宝,叫晴柯。乖儿子, 来叫小叔叔。”
崽崽掀起眼皮扫了眼整个人已经呆滞震惊到石化的江满星, 不屑地扭头,继续昏睡。没见识的笨蛋叔叔, 他才不想搭理呢。
“大、大嫂你们竟然有孩子了!这、这真是太让人高兴了。”江满星两只手虚虚抬起,看起来想抱孩子得不行。
还是言采把儿子一把塞给他,江满星的胳膊都僵硬了。好、好软, 好小个的。动都不敢动,生怕把崽儿给摔了出去, 他只抱了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地让言采接了回去。
太软了,不敢抱。
江满星浑身上下摸东西,手忙脚乱地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长命锁。这个长命锁他戴了很多年了。
“给小侄儿的礼物,宝宝多大了?”
“快过周岁了。下个月周岁礼请你到我们家里吃饭。记得还要带周岁礼物。这个不算叔叔给的周岁礼物哦。”说着,他给儿子戴上长命锁。
“嗯嗯。”江满星忙不迭地点头,“大哥有孩子怎么没跟家里说,父亲都不知道呢。”
不愧是冷场帝,言采心道。崽崽连江家的祖谱现在都还没上,不过言采没有那些什么家族不家族的观念,倒也不是很在意。
至于江满月……他想江满月应该是有自己考量的。
“我让你管的那家店铺怎么回事?”江满月说道。
江满星脸色一白:“哥……是我没用,没管好。”
原来,给江满星的那家店,是家酒坊,原先还生意不错,江满星都特别高兴,觉得自己完成了大哥交代的任务。可是就这两个月开始,忽然生意一落千丈。
不仅把之前的钱赔了个精光,还惹出了事端。有人喝了他们的酒中毒了,惹来一群人对店里连抢带砸的。
之后就见天有人说他们家的酒有问题,不能喝,这个月更是连一壶酒都卖不出去。见把哥哥的店搞成这副样子,江满星很愧疚,这时江满天给出了主意。
说是他母亲那边有个亲戚想盘下店面做别的,可以出个好价格,反正现在店里没生意还赔本,不如盘出去赚个租金。
“江满天给你出的主意?”江满月笑了一声。
笑声里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可就是让人心头一紧,有点微微刺痛。江满星显然也感觉到了。
“是、是呀。”江满星都快被吓哭了,大哥好可怕,“爹也赞同。说我好端端的不读书,做什么生意……让我把店盘出去,回去认真读书。”
他还藏了半截话,爹原话说的是做什么下ll贱的生意。商人有什么好做的,商人就是低贱之类的。
父亲最讨厌的似乎就是这些经商的人,平时言语之中多的是鄙夷。每每说经商误国,败坏人伦,搅乱国之秩序,也时常向皇上上奏,要抑制商业的发展。
“愚蠢。”江满月冷笑,“江满天可真是好算计。你个笨蛋!”
江满星被骂懵了,为什么说二哥好算计呢。
“二哥他……”
“闭嘴。我问你,酒坊以前的生意怎么样?”
“好。”大哥给他的这家店生意本来就是不错的,可想而知,大哥本来也就不想为难他的。在他手里也没有赔本过,原来的掌柜人也很不错。
“那酒的质量以前可有差错过?”
“没、没有。酒坊的客人几乎都对酒的质量很满意,我也去检查过,没什么粗制滥造以水兑酒的事情出现过,所以口碑很不错。”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出过事就这两个月突然出事?”说到这里,江满月反而冷静下来。笨蛋弟弟已经无药可治,这家伙根本不适合和人打交道。
如果非要入仕的话,或许让他到翰林院做个清闲点的每日只要对着书籍的小小学士倒还行吧。
“啊?”江满星被问蒙了。他从来都是把人往好了想,还没有想到会有人故意去陷害他。“这……”
“那你又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就这么好,江满天就给你出主意盘出去,他就恰好有个亲戚想盘下店铺?”
“大哥你是说……”江满星倒也不是完全愚笨的人,他只是从没想到坏的一面。
“你告诉我,如果店里没有出事,你会把店铺再租给其他人吗?”
“不会。”那是大哥交给他的店铺,还说了以后会好好考察他做的怎么样。
事情被这么一分析,江满星其实几乎都明白了。说因为酒中毒的可能就是他们故意假扮的,那些来借机砸店的也是他们找人做的。
“二哥为什么要这么做?”江满星喃喃道,却被江满月一下提起衣襟。
“你记住了——你的母亲她这辈子只生过两个儿子。”江满月松开手,最后也仅仅只说了这一句话。
言采知道,这一刻他应该是悲伤的。言采没有父母,他是K博士培植出来的,从没有体会过父母这一角色带来的爱或者痛。
他搭上江满月的背,知道江满月其实体会的也不多,很小很小的时候,江满月的母亲就去世了。那一点点儿关于幼年的记忆又能残留多少呢。而江满月的父亲……即使没有见过,言采也能猜出是个怎样的人。
而且那个人口口声声流露出来的都是对商户的鄙夷,想必这一点儿是江满月绝对不能容忍的。江满月的母亲就是商户女,他手里的这些店铺都是母亲当年的嫁妆。
“哥……”江满星喊,然而江满月没有理他,只好去喊更好说话的言采。
“大嫂。那家店我不租给别人了……你们不要生气。”
言采摇摇头,对江满星说:“一家店而已,即便真的卖了也没什么。你哥他失望的是你识人不清,或者说……”
言采顿了一下,即将说出口的那个词或许对江满星来说有点残忍,或许会将江满星粉饰天平所作的伪装全部撕碎。但言采仍然没有停下来。
他回头望了眼江满月挺直的脊背。
“认贼作父。”言采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江满月不说,他来说。
江满月一僵,关于幼时的记忆已经几乎几乎都淡忘了。毕竟那时候他的年纪很小,几乎很少有人能将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记住。
江满月也一样,他几乎忘掉了所有。
但母亲生下小儿子快死前的画面,却像一个盘旋不去的诅咒,永远地缠绕不去。
“满月……好好照顾弟弟……”
“弟弟?”
“对,乖孩子……要照顾弟弟,好好的。”
他甚至连母亲的长相都早已随着时间淡忘,一点儿灰色的影子都捉摸不到。然而当时的母亲的叮嘱却一直没有忘掉。
母亲让他好好照顾弟弟。
江满月从未做到。小时候他太小了,照顾弟弟似乎就像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等他长大了,兄弟已经疏远。
同胞的弟弟与仇人却像一家人,让他因此更加躲避这个话题。直到这个时候,当言采将认贼作父四个字说出口的死后,揭开的不只是江满星的伪装,也是江满月心头的一件桎梏。
如果让母亲知道她的儿子成了别人的儿子,母亲会很心痛吧。
手指尖传来的另一个人的温度从手指暖到了心底,儿子扑过来,要他的抱抱。
母亲,我没有完成当日您的嘱咐,甚至一度怨恨怀疑过,为什么您只记得让我照顾弟弟却不记得我也不过是一个小孩。
但今日,当我爱人相伴已为人父,才终于明白母亲当日的心情。
唯一的一点儿遗憾也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