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的马车停在桥头等他们。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院子里还挂着灯笼, 橘色的光, 为夜色添了一束暖意。
听到外头有声音, 还在院子里等的赤连忙打开门,把人迎进去。
“您回来啦。快进去歇息, 我来牵马儿。”赤边拉马边说。
“宝宝呢, 睡了吗?”言采打着哈欠说。
赤笑着说睡了睡了。
“小少爷早就已经睡下了。水都备好了, 我去打热水, 您洗把脸。”赤说着连忙去打水, 言采懒得等那么麻烦,直接从井里提了一桶水。
夜里的水很凉, 风一吹,浑身一激灵。凉飕飕的, 汗毛倒竖。
胡乱洗漱一番,言采就先去看崽崽。红玉趴在婴儿小床的床头,小东西睡得呼噜呼噜的, 像头小猪崽。
红玉被惊醒:“少爷, 您回……”
“嘘,别吵醒了。”言采竖起一根手指头, 比划着让红玉小声些,“你去睡吧。这儿我们看着就行了。”
“哎……”红玉小声答应着,轻手轻脚退出去。
许是感觉到言采回来, 崽崽立刻就醒了,一双眼睛像两颗小葡萄, 啊啊地直叫唤。言采也听不太懂说什么。
自从崽崽出生后,他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明白崽崽说什么意思了。
“醒了?”言采把他抱起来,亲ll亲他的额头。崽崽就高兴地在他怀里蹭l了蹭,又继续睡下了。把崽崽抱到床ll上拿小被子盖好,言采衣服没换地就躺了下去。
一头蒙进被子里,摇头晃脑的。
“好累,好困,不想动,想睡觉。”
“快起来。”江满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掀开蒙在言采头上的被子,言采翻了个身,没精打采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
“走了那么多路,起来泡个脚。”
言采懒洋洋坐起来,和江满月一起泡脚。盆子够大,足够两个人使用了。言采时不时踩江满月一脚,然后自己哈哈笑起来。睡了一觉起来很精神的崽崽大约是觉得两位父亲的活动很好玩,张牙舞爪地也想一起来。
“你还小,不行。快睡觉。”言采拍拍他的被子。
老实说,泡脚真舒服。当氤氲的水汽模糊对面的江满月的脸颊,言采觉得或许此刻就叫做生活。
生活真好啊。这是他以前从没有过的生活。什么叫滋润,滋润就是可以悠闲地泡脚。
擦干脚,滚上床,没一会儿困意就席卷了言采的意识。等江满月回来之后,言采已经彻底睡着,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被子则被踢到了一边,好歹他还有点意识,没波及到睡在里面的儿子。
江满月把被子盖好,对上儿子还清醒的一双眼睛。
“你爸爸是笨蛋。”
儿子的回答是咯咯咯笑,两只爪子在半空里挥来舞去。
第二天,县衙大乱。衙门竟然失窃!徐县令搜刮的那些银票一些珠宝一夜之间被盗。
夜里巡逻的人面面相觑,挨着训斥。有人想到昨晚在县令房间里听到的动静,但怕引来更大的责骂,全都选择了沉默,默默听着徐县令呵斥他们。
“你们这些饭桶!我养你们有什么用处!?”
徐县令急的团团转。他到任一共五年了,这是他整整五年的积累,眼瞅着转眼就能升官,谁料节骨眼竟然出了这种事。
还有最为紧迫的一件事,也是他不能当众说出口的。那本账本记录着这些年他所有的进出。一笔笔,一单单,清清楚楚。
每年的年底考核,如果不是他投了不少银子进去铺路,怎么会年年都是第一。
因为政绩足够优秀,恩师透露,明年他就可以连升三级。
把柄落在别人手里,这下糟糕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他着急的火烧眉毛的时候,还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信件。
“都御史充任巡按,代天子巡狩……不日即到。”这封信是他的恩师所寄,信上所写的都御史不是别人,正是他恩师的仇敌王谢一。
“呵呵。”气急反笑,徐县令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到底是谁拿走账本的,是有目的性的还是只是顺手牵羊带走了。
徐县令有些迷惑。让他产生迷惑的是这小贼偷了很多银票和金玉珠宝,看起来真像只是偷盗时顺手带走了账本。如果是贼人倒也罢,如果并非一般小毛贼的话……
正赶上王谢一都御史代圣上巡狩,这个时机未免卡得太微妙了,仿佛提前知道故意在这个时候……
“来人,将衙门里所有金玉挂件全部撤走,从今日起,每日只能两素一荤,不得穿绫罗绸缎……另外,严抓县里盗贼,绝不放过一个。”
有人报案了。
报官的人慌慌张张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好了:“血!好多好多血!死了……好像是死人……不好了不好了,杀人了!朱公子被人杀了……”
徐县令眉头一跳,诧异不已,顿时一阵手忙脚乱,额上冒汗。朱公子是朱知府的嫡子,备受宠爱,如今在他的管辖区里被人谋害。
他拭去头上的冷汗,连忙道:“快带我去看看!”
早饭煮了白粥,还炸了又香又酥的大油条。崽崽坐在婴儿摇篮里,抱着自己的奶瓶子,眼睛里望着言采嘴里的油条。不知道多渴望。
“喝你的。这不是你吃的。”言采把油条放远了些,崽崽挥着手啊啊啊叫了几声,见言采确实不准备给他尝一尝,又低下头吸溜自己的奶瓶。
崽崽的头毛长得很慢,自出生以来还没剪过。言采摸了把他的头毛,已经有些长了。头发一多,银绿色就比较明显,更何况还有两片小嫩叶。
叶子迎着太阳招摇着,晃动的频率里都透出快乐。
“头发是不是长了”
“我看看。”江满月坐下来,撩起一小揪,有半个大拇指那么长了,并不密,稀稀疏疏地长着,跟没插好秧苗的水稻田似的。
“咱给他剃了吧。这算是胎毛了,头发一多,这绿色儿就有点显。太招摇了。而且再过些天,天气就热起来了,剃光凉快些。”言采捻住两片叶子,就是这俩有点儿麻烦。
“要剃的话,还是我来吧。今天天气还算暖和……”
正说着,却又来了一群官兵。朱华几人边拦边大喊:“少爷,又有人来了。”
“怎么了,这是?”言采抱起儿子,不会是衙门失窃的事情吧。那也未免找的太快了些。
“你们谁是言采?”
“是我。”言采纳闷,怎么就光找他了。
“有人告你蓄意谋杀未遂,跟我们走一趟吧。”
谋杀?这种词很久没有出现在言采的身上了。不,就算在末世,也不会有用上谋杀这个词。
乱世之中没有法律,生死无定。
官兵就要拿人,江满月拦住。
“列位怕是有什么误会,我夫人一整天都在家里,这件事和他无关,你们要带走也应该是带走我。”
官兵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动要见官的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人家告的就是言采啊。
还是其中一个人下了决定:“费什么话,一起带走。”
言采把孩子抱给红玉,深深觉得自己是不是撞了霉运了,怎么最近天天都进县衙。
官兵左右将他们围住,见他们态度良好,挺合作的,也没有拷上锁链。
江满月试探地问:“请问我们谋杀谁?”
那官兵嗤笑一声,刻薄地说:“你杀的,你还不知道?你……”
扑通,那人平地摔了一跤。
言采哼着歌谣,一副不关他的事他不知道的样子。乱说话,会有报应的。
那人摔的鼻青脸肿,还是另外一个人解释了。
“朱玉川公子,昨晚被人重伤,至今昏迷不醒。有人告你杀人未遂。”
言采哼的歌一下就停住了,朱玉川被人打得昏迷了?这、这怎么会呢。
谁做的?
徐县令来回转圈,见那些大夫个个都脸色不好。不一会儿,几个大夫都说治不了。
“治不了?这怎么治不了呢?那位神医老大夫,也治不了?”
给言采和江满月都治过病的老大夫也束手无策,满脸愧疚。不能救死扶伤,对于他们行医的来说,就是一种失职,尤其是老大夫这样仁慈之心的良医。
但是这次他确实没有办法了。
“病人脑后遭到过重物重击,导致颅内淤血不散。这种情况下,除非开刀……”
“开刀?那是人脑袋,你以为是切西瓜吗?怎么开?”
老大夫摇摇头。这是他的设想,或许若干年后,真的可以对人脑袋开刀,但是他确实办不到。
“据说还有一个人我……”
“不用了。你们都走吧。”还有一个人是跟朱玉川公子一起找到的,也昏迷了,但眼下急迫,他还真的没兴趣再去管那个人。
把大夫一通赶走,徐县令开始想折了。他埋怨地扫了眼床ll上昏迷不醒的朱玉川,怒骂一句:“好死不死,非得死在他这里。”
朱玉川的父亲,朱正是临河知州,三品官员,比他的这个小县令可远远高了不少。朱正这个人记仇,又十分宠爱这个儿子,若是让他知道儿子在自己治下被伤,一定会对自己嫉恨上。
如今之计,只能给他找个转移仇恨的人,最佳人选就是凶手了。
根据现场的情况和口供,江满月和言采恐怕是最佳人员。有人曾听到过朱玉川在街上约言采夜里到翠微轩一起品茶。
而当晚也有人见过,江家的一个下人进入过翠微轩。
朱玉川倒在离翠微轩不远的小路上,看样子是回家的路,却不慎被人从后面用石头重击脑后而昏,清早被早起卖菜的菜农发现。
地上有染血的大石块,以及沾了血的一盒茶叶。
在朱玉川倒地的不远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也昏倒在地。
验过年轻男人的伤口发现,朱玉川脑后的伤口绝不是这个年轻男人可以做到的,因为他的双手受到过严重挤压,十指伤口遍布,血淋淋的能见到白色的骨头。
“大人,人带到了!”捕快进来禀告徐县令,“您说只要抓言采就好,但是江满月也一起……是他主动来的。”
捕快心里惴惴,一开始大人的吩咐就是让他只抓言采一个。江满月即使不受宠,还是江家的嫡长子,徐县令并不想轻易得罪江家。但是言采就不同了。在徐县令看来,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即便嫁到江家去,乌鸡也变不成凤凰。
徐县令一捋胡子,冷笑一声。这个罪,他不受也得受。本来只想让那个言采顶罪即可,既然江满月自己非要一起死,那就不怪他不客气了。
朱玉川的父亲朱正,虽外派为官,但却深得皇帝心意,明年外放结束,即可回京任职。此人记仇之至,如果江尚书的儿子杀了他的儿子,必将于江尚书不死不休。
且看这二位斗得鱼死网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