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吃饭时听雷亚吐槽京海那耿直到堪称欠抽的行径,张星笑得直喷饭粒。为保护某人的**, 雷亚没做前情提腰, 只捡了有关孤儿院和孩子的部分说。

放下筷子, 张星决定不吃了, 要不得呛死自己:“京海几个意思?带你去孤儿院挑孩子是怎么着?”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跟大脑没沟回的人没法交流。”雷亚抽出几张餐巾纸, 嫌弃地扔给张星, “赶紧擦擦, 吃个饭跟种地一样。”

一边擦桌子,张星一边替京海说好话:“我看京队不错,他救你多少回了,哪一次不是拼了命?你也别挣扎了, 就从了吧啊。”

破天荒的, 雷亚没反驳。那天京海翻出天台救他,宁死不撒手的坚持深深震撼了他。面对一个肯将生命都奉献给自己的人,他心再硬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感激不等于爱,还弄得他总觉着自己欠对方的。

可这年头不流行报恩就得以身相许了吧?退一万步说, 要许也得先许卓汉才对,那家伙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到现在还在昏迷中呢!

想起卓汉,雷亚意识到自己两天没去看他了, 赶忙扒拉干净托盘里的饭菜, 抹抹嘴对张星说:“你先吃, 我去趟医疗中心看看卓汉。”

“我跟你一起去。”

张星早就笑饱了。

刷开重症治疗舱区的大门, 雷亚看到滕希和另外一个人正站在卓汉的治疗舱旁边。等看清那人的侧脸,他猛然收住脚步。

张星跟得紧,没料到雷亚突然停下,一下撞到他背上。捂着撞疼的鼻子,他敲敲雷亚的肩膀:“怎么不走了?”

“他怎么来了?”雷亚自言自语了一声。

“谁啊?”

“高级训练营的教官,罗胜,林寰死后是他接的我们那队人。”

顺着雷亚的目光,张星望向滕希旁边的人:棱角分明的长相,深眼窝鹰钩鼻,嘴唇平而薄,感觉有点欧罗巴人种的基因;看年纪四十出头,和他差不多的个头但身材可结实多了,紧绷在胸肌和臂肌上的布料让那件纯黑色的T恤看起来像是买小了一号。

再看雷亚的表情,感觉跟见了鬼似的。

医疗官阴魂似的飘过来,反手拢住嘴角小声提供信息:“他是滕希的小爸,来看姑爷的。”

雷亚显然是震惊过度,眼睛瞪得溜圆——这个一拳就能把学员揍骨折的罗胜,居然会养出像滕希那样乖巧可爱性格温柔的孩子!

张星推推他的肩膀,说:“既然是你熟人,过去打个招呼啊。”

脚底跟长了钉子似的,雷亚一动不动。熟人是没错,但是离开训练营之后他真的不想再跟对方打交道,被罗教官带队那两年堪称噩梦般的经历。

尽管一百八十个不乐意,但毕竟被罗胜看见了,雷亚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打直背站姿笔挺地打招呼:“罗教官,好久不见。”

“嗯,听说你当队长了,雷亚。”

罗胜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不高兴,但那双瞳色浅淡的眼睛里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雷亚稍稍错了下眼神,发现对方手里正在把玩一根硅胶管。顺着管子往后看——额,是卓汉的氧气管。

他忽然头皮一紧。

“爸,这是研究室的张星。”滕希替他介绍。

“伯父好。”张星伸过手与罗胜握了一下。他也看见对方正在捏氧气管了,想着是不是能借机让罗胜放下,不然总感觉卓汉很危险的样子。

“常听小希提起,承蒙你们平时照顾他。”罗胜随意地将软管在指尖绕了两圈,看起来像是准备打个死结的样子,“不过这孩子太让人操心了,结婚这么大的事都没跟我商量。”

诶?雷亚和张星同时将目光投向滕希——可以啊你,看着乖巧温顺没想到这么叛逆,结婚都不告诉家里。

滕希稍稍垂下眼,扁扁嘴说:“不是怕你不同意么……”

没等罗胜发难,雷亚赶紧接下话:“别都在这站着了,罗教官,走,我请你去喝杯咖啡。”

“不用客气,我马上就走。”

眼看罗胜要撒手放下氧气管了,雷亚松了口气,又说:“罗教官,卓汉是您一手带出来的,他有多优秀您该清楚……滕希和他在一起您可以放一百个心,再说滕希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好给他压力,您别生他们的气了。”

“——”滕希脸色骤变,站在罗胜背后一个劲冲雷亚摆手。

罗胜皱眉咀嚼着雷亚话中的含义,突然回头问:“你怀孕了?”

滕希定住动作,在亲爹的瞪视下干咽了口唾沫,大气都不敢喘。见儿子不否认,罗胜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虚握的拳头骤然攥紧。

就听血氧监护发出刺耳的警报。

紧张出一身汗,雷亚架着罗胜把人拖到走廊上,成功制止了对方一脚踹碎治疗舱玻璃罩的举动。他感觉比起罗胜,还是带翅膀的强化兽人更好对付一些。

张星把被拽下来的氧气管重新接好,追到走廊上心惊肉跳地劝:“伯父!别生气别生气!您看都吓着滕希了!”

挣开雷亚的胳膊,罗胜双手支在皮带上,在楼道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末了指着屋里对缩在张星背后的滕希说:“以后别让我看见那臭小子,要不老子绝把他再打进去躺着!”

“爸……”滕希委屈得眼圈发红,“不怪卓汉,是我自己……我……”

“闭嘴!”

“呦,这是干嘛呢?”姚芝从电梯里出来,见有人起了争执快走几步,看清发飙的人是罗胜后脸上露出带有惊讶的喜悦:“你怎么来了?”

罗胜稍稍一怔,片刻后敛起爆发的怒意,低声道:“来看小希。”

“看孩子有什么可气的,有话好好说,你刚吼得我在电梯里都听见了。”姚芝笑笑,“还没吃午饭吧?要不我请你去楼下吃碗牛肉面?”

“不用,我这就走。”罗胜瞪了儿子一眼,转头直奔电梯。

姚芝朝他挥挥手:“回见。”

莫名的,刚被吼得头发根都立起来的三个人忽觉现在的气氛有些诡异——从来没见过姚芝对谁这么柔声细气过。

等电梯门关上,姚芝抹平笑意,看着他们仨问:“罗胜怎么会气成那样?”

“因为滕希和卓汉的事,他不太乐意。”雷亚低头看了眼腕表,轻拍张星的肩膀,“谢谢,帮我买杯咖啡。”

累计踹坏三台自动贩卖机,他的虹膜数据被后勤处锁了,想买东西只能依靠张星。

“麻烦你,我也要。”姚芝抬起手。

“我也……”

没等滕希说完,张星打断他:“你凑合喝牛奶吧。”

端着张星从自动贩卖机上买的牛奶,滕希好奇地问:“姚副队,您和我爸很熟?”

喝了口咖啡,姚芝点点头:“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我常在局里碰见罗胜来探班,后来去高级训练营挑人也常碰面。”

“你父亲也是物管局的?”雷亚问滕希。

“嗯,他以前是战斗机组的。”滕希抿了抿嘴唇,“我十六岁那年,他殉职了。”

“那你这算是子承父业了。”张星说。

“差远了,他是战斗机组的组长,我现在不过是僚机。”

“你才二十三,还早。”姚芝侧头看着滕希,“回去和你爸好好说,我估计他不是看不上卓汉而是舍不得你,毕竟滕组长去世之后他身边就只有你了。”

雷亚挑起眉梢:“姚副队,你知道罗教官是怎么想的?”

刚听姚芝直呼罗胜其名,他就觉得这里头有故事。

一脸“小屁孩瞎打听什么”的不屑表情,姚芝喝光咖啡将纸杯扔进垃圾桶,冲滕希笑笑:“你先跟你爸说,不行告诉我,我帮你劝。”

“嗯,谢谢你,姚副队。”滕希没多想,心里挺感激。

“不客气,哦,张星,谢谢你的咖啡,我先走了。”

目送那线条婀娜的性感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雷亚抬胳膊揽住滕希的肩膀,调侃道:“诶,你可留神啊,我看你爸早晚给你找个后妈回去。”

滕希眨巴眨巴眼,反应过来雷亚话里的含义,歪歪头说:“要是姚副队的话没问题啊,她肯定能打的过我爸。”

张星听了,含着口咖啡笑得咽不下去——女A男O还是年下!挺带感的有没有?

“通过对越狱事件当天的监控分析,我认为……”

话说一半,京海发现姚芝的眼神飘到窗外去了,皱眉敲敲桌面:“姚芝?”

“嗯?哦,你说,我听着呢。”姚芝收回视线,望向空气中铺开的数面虚拟屏幕。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京海用高亮红光标出屏幕上的可疑范围,“都是监控被掐断的地方,我已经安排人在这些地方采集毛发、鞋印以及指纹样本。”

当天被黑的不止DS区的一个监控摄头,机房、配电室以及电梯里的监控全都被黑了,并且放走那帮血族的内鬼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夜间巡逻人员,无迹可寻。

能一口气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必然是非常了解大楼监控系统的监控范围,并且对每一个移动哨的行动路线了如指掌。入职一年以内新人和职级较低的人可以排除,另外不接触监控和执勤部分的人员也可排除,剩下的还有接近五百个人被列入怀疑对象。

“这人是个老手,应该不会留下能被追踪的痕迹。”拉过一张虚拟屏幕,姚芝微微眯起眼,“宿舍区的监控没被黑,雷亚发出警报之后,没在执勤和休假中的特勤人员都应该是从那出来集中到监控中心的,而内鬼未必,我来追这条线。”

“你认为内鬼在特勤处?”这是京海最不愿意怀疑的方向,都是同生共死过的战友,但眼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姚芝无奈咋舌:“仅仅是推测,几百号人,总不能一个个审。”

看她刚说完话目光又深沉下去,京海破天荒地问:“有心事?”

他从来不去探究同事的**,并且一直坚信如果对方需要自己的帮助会主动开口。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通过与雷亚的频繁接触,他发现即便是像雷亚那样大大咧咧的人都不会轻易吐露心声,更何况是姚芝这样心思缜密、领地意识极强的人。

“哈?”姚芝果然对他的问题感到意外,不过也没打算跟他分享心事,“一点私事,没什么。”

“嗯,需要帮忙的话你直说。”京海无意追问。

姚芝轻笑:“感情上的事你能帮得上忙?无意冒犯,你自己的还一团糟呢,大概给不了我什么好建议。”

这是京海头一次感觉自己被鄙视——活似戳了肺管子——皱了皱眉说:“说不上一团糟吧,我只是需要点时间。”

听出京海自我感觉良好的意思,姚芝忍不住讽刺道:“对,就保持这种想法,以免你觉得自己很可悲。”

“所以你刚才是在可怜自己?”京海反唇相讥,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不会干这种事儿。

——大概是和雷亚接触多了,被对方带跑偏了?

姚芝挑起眉梢,语气不无欣慰:“呦,京队,你跟雷队学会怼人啦?”

“……”京海感觉保持沉默是上策。

“得,既然你问了,那我就跟你坦诚一次。”姚芝抽出刀,像转笔一样在指尖翻飞寒光闪闪的利刃。这是她的习惯,需要剖析自己内心世界时的下意识举动。

“有个人,在他面前我总是不自觉的柔软下来……但是我不确定这种感觉是真正的喜欢,亦或是源自另一半血族基因所带来的伪装本能。”她抬眼望向京海,见对方一脸迷惑,苦笑着叹了口气,“你应该是忘了——当血族遇到想要占有的对象时便会假装自己很爱对方,极尽温柔,不但欺骗对方甚至连他们自己都骗了。然而伪装毕竟是伪装,达到目的之后立刻就能将对方弃之不顾。这是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弥补了无法产生正常感情的缺陷,是为繁衍后代而存在的天赋。”

稍作停顿,她又说:“不分清是伪装还是真心,我绝不会放任自己伤害他的感情。”

京海表情微怔,胸腔中忽然像是被掏走了一块,空虚感无限蔓延。不,不会的,他对自己说,我对雷亚的感情是真的,否则那生死一瞬的决绝该如何才能伪装得出来呢?

姚芝没注意到京海眼中的纠结,转头拉过张虚拟屏幕继续研究。她突然抬手按下定格,仔细辨认了一下屏幕上的人物背影,对京海说:“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游熙?”

暂时将繁杂的思绪抛诸脑后,京海凝神望向地下停车场的监控,片刻后点点头。又看了眼显示时间——事发当天凌晨十二点零一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那些血族集体越狱,按游熙对监控系统和执勤工作安排的熟悉程度,完全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

盯住游熙在监控画面中模糊的背影,京海皱眉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