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就知道这掏了四个窝的兔子花花肠子比谁都多!

雷亚心里狂奔而过一万只异变草泥马。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缺了这支“京海牌”抑制剂他还真没辙。

另外,不把交换唾液当成接吻不就得了?

做好心里建设, 雷亚大义凛然道:“那你把眼睛闭上。”

京海偏头笑笑,随即坐正身体将眼睛闭起, 那志在必得的样子看着完全可用“人为鱼肉他为刀俎”来解释。其实刚那话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他没想到雷亚还真认头了。

这是个好的开始, 万里长城的第一块砖就从现在码起。即便雷亚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放下林寰,但从他掌握的信息来看,那个人要么是死了, 要么是背叛了承诺弃雷亚于不顾。

如果是前者, 他可以等,等到雷亚愿意接受自己的那天为止。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这个“完美的林寰”根本不值得雷亚死心塌地。

面前的人有些紧张, 京海闭着眼,用听觉和触觉感受对方:反复的深呼吸, 呼出的气体温度略高;衣料摩擦的声音很轻,可以想象雷亚的一举一动有多么谨小慎微;热源缓缓靠近,继而又拉开距离,那纠结的心态袒露无遗。

京海缓缓抬起手准确无误地扣住雷亚的肩头,稍稍用力将人带向自己,“就当是在海里的时候, 我要死了, 你得让我活下去。”

雷亚表情紧绷:“真该让你淹死在海里做鱿鱼饲料!”

京海追问:“我死了谁给你当抑制剂?”

雷亚脖子一梗:“没有抑制剂又能怎样?不过招人多看两眼而已!”

自己看上的oga被别人觊觎足以挑起任何一个alha的怒火, 京海睁开眼, 在雷亚那双眸色幽深的瞳孔里看到一张写满占有欲的脸。

脑子里“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断了。

压到唇上的热度令雷亚的心跳陡然飙升至几乎难以承受的频率,一时间喉咙紧得发疼。京海的状态尚未完全恢复,可扣在他肩上的手却异常有力。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就跟飞虎爪一样,他越是挣扎,钳得越紧。

雷亚从未见过京海如此执着的一面,不,该说他从来没试过去了解对方。他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现在却在这个灯光昏暗的角落里,干着足以让任何人浮想联翩的事情。

酒香浓郁的信息素渗入口腔,经由黏膜迅速吸收。这股信息素温暖而柔和,全然不似它的所有者此时此刻这般蛮横与强硬。细碎到难以形容的感觉在齿间流转,顺着喉间条件反射的吞咽划过胸腔内部,蚕丝般的将孤独已久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包裹住。

——雷亚?

脑海中凭空响起林寰的声音,犹如一把无形的利剑,将胸腔中凝聚起来的柔软和温暖呛然斩断。雷亚惊愕回神,一把将京海狠狠推开。

“雷——”

“够了!已经够了!”

京海眼睁睁看着雷亚像触电般地蹦起,带翻椅子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窜出门口。他起身要追,冷不丁被手背上传来的剧痛扯住脚步,等撕下粘胶拔出针头追到走廊上,却不见了雷亚的身影。

打手机,不接。切内部通讯频道——

“抱歉,您所呼叫的端口已中止信号传输,sorry,the——”

扣断通讯,京海抹去手背上的血迹,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对着清冷的地板缓缓释出口长气,懊恼的情绪如藤蔓般滋生着。

——好像有点着急了……

夜幕之下,通体漆黑的机车疾驶如风,漫无目的地穿行在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市丛林之中。

自学员时期便开始执行城市安全巡逻,每一条街道雷亚几乎都烂熟于胸。可当上队长之后他不再执行安全区巡逻任务,这两年来的变化日新月异,大量的旧楼拆了重建,渐渐地,周围的建筑变得陌生起来。

一切都在向前走,唯有思念驻足原地。

即将被拆除的公寓孤零零地伫立在建筑材料堆中间,玻璃尽数碎裂,斑驳的墙壁上满是涂鸦。雷亚停好车,跨步迈上台阶,无视了“危险建筑,禁止入内”的牌子径直走进黑漆漆的楼道。

堆满杂物的楼梯上,衣不蔽体的流浪汉蜷缩在拐角处。雷亚踢到个酒瓶子,哗啦啦的响动在空旷的楼体内格外清脆,但是没把流浪汉吵醒。他走过去,弯腰伸手轻按流浪汉的颈侧,探查到脉搏后转头继续往上走。

推开标有“六零三”的房门,一股灰尘瀑布般洒下。回手拢去落在头上的土,雷亚打开腕表上的电筒,一点点照着曾经整齐干净如同营房,现如今却被尘土厚厚覆盖、破乱不堪的房间。

林寰死后,除了帮对方收拾遗物,这是他第一次回来。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承载了最幸福的记忆,哪怕是客厅地板上的一条缝隙,也能让他想起那个爱到刻骨铭心的人——

“休息日还起这么早?”

听到卧室门口传来的询问声,林寰回过头,惯常绷直的嘴角微微勾起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空气中弥漫着煎蛋的香气,以及淡淡的,松木般的信息素味道。

“习惯了,到点就醒。”回身将平底锅里的煎蛋扣到流理台上的盘子中,林寰问:“加酱油还是黑胡椒?”

“酱油。”雷亚坐到台边的高脚凳上,低头闻着那颗看起来还不错的煎蛋。在他弓出美好弧度的脖颈处,覆盖着一枚新鲜却几近愈合的齿痕。

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扣到颈间,同时响起温柔的询问:“还疼么?”

“我不怕疼。”

抓住林寰的手,雷亚转头将脸埋进对方宽阔结实的胸膛,连耳稍都红得发烫。意乱情迷之中,他求着林寰咬他,现在冷静下来回头想起羞耻心几乎要爆炸。可于他所知,林寰是极为克制的那种人,有些东西不求是得不来的。

体检时医疗官说他虽然已经分化但尚未出现热潮期,如果早早留下标记很有可能会影响正常生理功能。他不在乎,能与心爱的人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每个陷入爱情的人一样,哪怕是犯傻也甘愿承担后果。

那时年少,尚有不计代价付出的资本。

盛有煎蛋的盘子在指间消失,真实存在的唯有日积月累留下的灰尘。雷亚闭了闭眼,将满心的酸涩压下,踏着地板上的杂物往卧室走去。

卧室门上方横着根单杠,是林寰为练臂力自己封上去的。他伸手拽了拽,依然坚固如初。这间不大的公寓被林寰规划的很好,不需要去人挤人的训练场也可以锻炼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随时让体能处于巅峰状态。

第一次进林寰的公寓,雷亚感受不到生活的气息。就好像林寰没把这里当家,仅仅是另一个工作场所。事实上他也早已忘记了家的感觉,八岁进孤儿院,再到初级和高级训练营,从一间宿舍换到另外一间,哪里都不是家。

他堂而皇之地侵占了林寰的地盘,按照自己对家的模糊印象不断往里填充各种物品。他要在这里筑一个巢,一个属于他和林寰的温暖巢穴。

对于雷亚把自己的公寓当做蚁巢般布置的行径,林寰一开始皱过几次眉头。他不太喜欢视线所及之处有多余而无用的东西,为数不多的重要物品都装在一个黑色的旅行包里,放在柜子的角落,需要时拎起来就走。

如果雷亚突然联系不上他,只要来公寓打开柜子,一看那旅行包还在不在就知道他是否又去执行任务了。林寰每次离开都悄无声息,回来的时候也一样,从不对任何人提及自己去了哪做了什么。

不能说,不想说。当他对林寰的任务表示好奇时,那人唯一说过的话便是——

“有些东西,看不到是种幸运”。

柜门早已歪斜变形,卡在那拽都拽不动。雷亚眉头微皱,抬脚踹开尚且坚固的木板。里面空空如也,曾经放包的角落落满灰尘,就好像他心里的某个角落那样。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再也看不到那个黑色的旅行包和它的使用者了,现在再一次面对现实,胸口依旧抽痛不止。林寰死后他把这间公寓里能带走的、属于对方的东西全都收拾干净了,那时他突然发现,可被留下的没有哪怕一件对林寰来说是必需品,都是些随时可以抛弃、在其他地方买到的。

——难道我也是?

他这样问过自己。林寰从来没和他探讨过未来,只会在他憧憬着未来时沉默地笑着,用一种近乎妥协的目光注视他。

他为此愤怒过,在林寰的葬礼上对着空无一物的棺材撕心裂肺地咆哮:“如果你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那我又算什么?!回来啊你这混蛋!给我说清楚!”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用这种愤怒来掩盖悲伤,因为不这样想,他连呼吸的都没有。

爱到刻骨铭心,大抵如此吧。

床体早已散架,破烂不堪的床垫连流浪汉都会嫌弃。踢开床头右侧墙边的木板,雷亚蹲下身,抬手拂去墙上的灰尘。

斑驳的墙面上,用记号笔画着两个手拉手的火柴人。墨迹渗入涂料,陈旧得像是古迹,旁边是行已经模糊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字迹——

雷亚爱林寰。

这是他在热恋时期干得数不清的傻事之一,但求林寰睡醒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宣言。仰慕林寰的人不在少数,这段感情是他为自己争取来的,他总会不安,生怕一个不留神所爱便会被其他人夺走。

其实林寰根本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他很清楚。但就如同所有被爱情糊了脑子的傻瓜一样,他会因对方无意间的举动而忍不住患得患失,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要求林寰留下标记。

而标记上的刺青,是借由那噬骨的疼痛来确认他的爱不会了无痕迹。

刚刚被京海吻住的时候压在颈后的重量似乎消失了,温暖的信息素将胸腔中的破洞逐渐填补,就好像是林寰又回到他身边一样。尽管大脑无比抗拒但身体却贪恋这份温柔,甚至还想索要更多。

脑海中响起林寰的声音时,他正在一种不受控的状态下回应京海的吻。那一刻他惊觉自己是个叛徒,背叛了这份刻骨铭心的爱情,背叛了日夜思念的爱人。

这份以爱为名的枷锁过于沉重也过于束缚,勒穿皮肉狠狠箍在骨头上,使他早已失去了挣脱的能力。

站起身,雷亚透过破碎的玻璃窗望向漆黑的夜,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握成拳。

——爱上你到底是幸运亦或是不幸呢,林寰?

晨会上没见到雷亚,京海同时收到了卓汉转交的假条——肺挫伤,休三天。

雷亚轻易不会请病假,除非到爬不起来的程度。京海知道对方这是在躲自己,并不担心雷亚的伤真有那么严重。

不过作为领导,下属受伤了,去慰问慰问总是应该的。

执勤结束,京海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水果拎回总部宿舍区。在雷亚的宿舍门口站定,他犹豫片刻,抬手叩响房门。

开门的是张星,在他背后有道一闪而过的黑影,看体型是只猫。

“你找雷亚吧,他不在。”张星一点不跟京海客气,直接把人手里的袋子接下,“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说你来过。”

还没进屋就被下了逐客令,饶是心理素质强大如京海也未免尴尬。准备好的说辞一句没用上,就好像一拳打在蓬松柔软的棉花堆里,卸不出去的力道憋的难受。

“他去哪了?”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受伤了还乱跑,手机不接,通讯频道也不开,他想干嘛?”

“不知道。”

对于张星的一问三不知,京海早有预感,但是也没准备应急预案。他不常干审讯的活儿,这就是和动物打交道的好处——要么服从,要么宁死不屈,一个字废话没有,反正彼此都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唯一例外的是血族以及血族混血,那些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生物却极为擅长掌控人心,虚情假意的话语说出来就行像呼吸一样简单。他曾亲眼见识过,一个瑟瑟发抖的血族混血儿声泪俱下地乞求他的队友放自己一条生路,却转眼在押运车上用他队友自己的匕首捅穿了对方的胸腔。

那天打开押运车的大门,血淋淋的画面让京海彻底认清事实——这些血族混血儿,哪怕是十几岁的孩子,一旦被父辈“驯养”便从骨子里刻满了对人类的仇恨。

活生生被训练成一台杀人机器。

“京队,你还有事么?”

张星并非故意让京海难堪,带来慰问品还不让人进屋。毕竟露露在屋里,万一叫京海看见拿光盾砍了,雷亚得放把火连京海带整栋大楼一起点喽。

京海尽可能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你让他把通讯频道打开,不然有紧急情况联络不上。”

“他歇病假呢,有什么活儿你还是派别人去干的好。”张星心说就冲这态度还想追雷亚?先去网上搜索下“如何在喜欢的人面前留下好印象”再说吧您呐。

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但说到追人边骁确实是把好手,开个辅导班绝对能干上市。可要都招的是京海这号学员,招牌怕不是得让人砸了。

京海说:“我不会派他出任务,只是一些流程上的事。另外请你转告他,猫爬架别放在客厅,不然谁来一眼就能看见。”

“……”张星抿住嘴唇,斜眼瞄向京海右手的激发器,在心里为露露捏了把汗。雷亚出门,他是替对方来照看孩子的,可不能在他手里出事。

“不用紧张,我早就知道他养猫了。”京海背过手,“再说我也不会拿光盾对付一只家猫。”

松了口气,张星改变主意往旁边错开身。

“进来坐会吧,正好我也想跟你谈谈关于雷亚的事。”

在沙发上坐定,京海看到卧室边探出个黑色的小脑瓜,海蓝色的眼球正中,瞳孔因光线的照射而收缩成一条直线。

这个漂亮的小家伙看起来对他充满好奇心。

猫不吃水果,京海也没带什么能逗她的东西。想了想打裤兜里摸出手帕开始折,不多时,一只布老鼠便被他托在掌心。露露的眼神明显兴奋起来,不过她依旧谨慎地溜着墙边到离京海两三步之遥的位置站定,立起尾巴。

京海不了解猫的肢体语言所代表的含义,他将那只布老鼠轻轻放到地板上以示自己没有恶意。

一人一猫遥遥相望,用眼神彼此试探。

张星端着洗好的水果出来,看到布老鼠惊讶道:“没想到你还会做手工。”

“啊,小时候学的……”

京海说着,忽然感到有些迷茫。跟谁学的在哪学的,这些都记不得了,但是布老鼠的折法却烂熟于心。他并不纠结,自从那次坠伤伤及头部,除了和技艺有关的记忆全都模糊了。

无论是体技还是武器使用甚至生活中的某些方面,都是身体记忆。就像用筷子的方法,即便大脑里一片空白,手指依然记得。

坐到京海对面,张星拿起个苹果,冲布老鼠抬抬下巴招呼干闺女:“露露,来,这是京队长送你的礼物,拿去玩吧。”

露露迈着谨慎的步子走到京海跟前,突然低头叼起布老鼠出溜一下钻回卧室里。京海本来还想摸摸她背上的那条疤,没成想跑得这么快,一把摸了个空。

其实以他的反应能力,刚完全可以徒手抓住露露,但是那样做就别想再赢得对方的信任了——得罪了宠物一定会被主人讨厌,这点道理他还懂。

张星心满意足地啃着苹果,啃剩个果核才想起把其他的推到京海手边:“你也吃啊,别客气。”

京海客套地点了下头,心说这是我买的我客气的着么。他没拿苹果,而是端起张星给倒的白开水喝了一口。辐射云层阻隔了近半数的日光,绿植光合作用微弱,水果产量一直上不去,算是奢侈品。

食堂里倒是有水果沙拉提供,不过原材料都是些加了维生素、纤维素和微量元素的人工合成品,口感比起真正的水果差着十条成年沙蟒的距离。

网络上就有抱着整吊香蕉吃的人炫富。

张星拎起串葡萄,边吃边问:“京队,对于雷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是真盼着雷亚赶紧找个伴,不然一到林寰忌日前后的那几天雷亚就跟被抽了魂似的,吃个饭能连筷子一起嚼了。他看着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雷亚在自动贩卖机上刷两打啤酒,陪对方借酒浇愁。

不过他酒量不好,一喝就多,一多就便宜边骁那个……嗨,扯远了。

面对张星直白的询问,京海权衡片刻说:“我觉得雷亚是个值得以诚相待的人,他有很多美好的品质,比如……”

“停,我对他的了解比你深,这话你留着拍他马屁去。”张星抬手打断他,“我是问你的打算,要和他交往么?”

“他不会和我交往,至少目前不会。”京海顿了顿,“林寰给他造成的伤害太大了。”

张星不屑地撇下嘴角:“你要是这样想这辈子也别想追到雷亚。”

京海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一看你这人就没正经谈过恋爱,那能叫伤害么?那叫刻骨铭心懂不懂?”

京海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不过听张星提到“刻骨铭心”四个字他忽觉胸口发紧,像是有块巨石压在上面,一口气喘不到底。

长叹一声,张星继续说:“雷亚需要的不是你的坦诚,而是包容和理解。他自幼失去父母,初恋也死了,他不过分的坚强根本活不下去。他追逐力量仰慕强者,是因为他想变成那样的人,无所畏惧,不需要再在黑暗中哭泣着醒来。”

“我理解。”京海点头,“我从不认为他是个软弱的人。”

张星的语气变得有些犀利:“但是你现在等于捏着他的软肋了,你确定自己不是因此而对他产生了控制欲?”

认真考虑了一会,京海坚定道:“不是。”

“可你以前对他那么刻薄,只被咬了一口就突然转性了?”

“我对同事向来一视同仁。”

“不,你就是对他特别严厉。”

“那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他受伤。”京海说完立刻垂下目光,“他是特勤处唯一的oga队长,作为主管,我有责任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张星轻哼:“刚你还说不认为他是个软弱的人。”

抬起眼,京海并不赞同地看着他说:“心理上的强大并不能掩盖生理上的弱点,他爱逞强,这你该知道。”

张星挑挑眉毛,往嘴里塞了颗葡萄以掩饰被无话可说的窘境。算他白操心了,这京海看起来并不需要上什么“泡妞学习班”之类的课程。

空气中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张星点点头:“好吧,我支持你追他,但是话说在前头,想让他忘了林寰,不可能。如果他拿你和林寰比较,你就随他去,别和个死人争风吃醋,那样会伤到雷亚,明白么?”

“谢谢你的提醒,我先回去了,哦,记得帮我跟雷亚说让他开通讯频道。”

京海起身告辞。露露在床上叼着布老鼠玩得不亦乐乎,听见门响,蹭一下窜出来,冲站在门口的京海友善地甩甩尾巴作为告别。

关上门,张星弯腰把露露抱到沙发上,点着她的鼻尖问:“诶,刚那个人看上你爸了,将来给你做后爸如何?”

露露听不懂张星的话,但她闻到了沙发上属于alha的气味,“唰”地伸出爪子,在京海坐过的地方又抓又挠还打滚,直到那位置重新沾满她的气味,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布老鼠窝进张星怀里。

张星撸着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保不齐就跟卓汉说的那样,这还真是只alha猫。

另外沙发的布艺面罩又得换新的了。

向北骑行一千七百公里抵达另一处安全区,雷亚进城后将摩托车停到一家名为“夜枭”的酒吧门口。

进门就听到“咕”的一声鸟叫,雷亚摘下墨镜,冲正对着自己把脑袋扭了一百八十度倒着看他的猫头鹰抬抬下巴:“九儿,好久不见,想我没。”

猫头鹰张嘴眯眼,看起来像是在笑一样。

一只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拍到雷亚肩膀上,同时响起豪迈的笑声:“小亚亚,你可真是有日子没上我这来过了。”

“休假,出来随便走走。”雷亚把那只手从肩上拽下来握了握,随即放开,“你看起来起色不错,老金。”

“你看着可不怎么好,一宿没睡吧。”老金绕进吧台里,倒了杯伏特加顺台子滑到雷亚手边,“遇到麻烦了?”

“没有。”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雷亚敲敲台面,“再来一杯。”

“酒可不是这种喝法。”虽然并不赞同,但老金还是为他倒好酒,又一把握住雷亚执杯的腕子,劝道:“有什么难处你直说,我欠林寰条命,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雷亚勾起嘴角,轻轻推开他的手:“真没事,老金,我就是想来喝杯酒。”

老金打鼻子里哼出声:“你们那没酒吧啊,至于跑这么老远上我这喝口酒?”

“你这的酒好呗。”

“嗯,这话我爱听,诶,你来的正好,今儿我儿子生日,晚上跟我一起回家吃顿好的。”

“啊?你儿子几岁了?”

“七岁,你结业那年怀的嘛。”

“我什么都没带就不去了,不好意思。”

“别找骂啊,什么时候说让你送东西了。”老金敲出根烟递到雷亚面前,弹开火机点燃,“杨筱也念叨你好久了,既然你来了,必须得跟我回去吃饭。”

雷亚点点头,琢磨着一会找地儿给孩子买点东西。老金是林寰的同事,杨筱是他在高级训练营的同期,这俩人是通过他和林寰认识的,吵吵闹闹三年,最后奉子成婚。

老金其实并不老,只不过长得着急了点,少年老成又爱留络腮胡子,三十多的人看着跟四十好几似的,他们就都“老金老金”地叫。杨筱本来和雷亚一样被选拔进了物管局,结果入职体检查出怀孕了,在老金的苦苦哀求下放弃职业生涯,回家相夫教子。

老金总说自己欠林寰条命,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雷亚并不知道。林寰死后没多久他就从特种作战部队退役了,做起了酒吧老板。表面上看做的是正经营生,其实真正赚钱的是台面下的买卖。

用杨筱的话来说,老金除了毒品和人,什么都卖。

“杨筱现在干嘛呢?”雷亚问。

老金纵了下鼻梁,一字一顿地说:“幼儿园老师。”

“咳——”

雷亚被酒呛着了。杨筱的作战能力和他不相上下,甭管干嘛吧,去幼儿园当老师真是……浪费了点。而且他完全想象不出来杨筱带着一帮孩子做游戏的画面——那可是个在训练场上被吹声口哨就能把人按马桶里洗脑子的暴脾气。

都是在孤儿院里被逼出来的,只是跟他比起来,雷亚觉得自己真算得上是个“小公主”,太温柔了。

“他还蛮擅长干这个的。”老金说不上什么语气地念叨着,“进去第一天就教会班里的孩子们玩□□了。”

雷亚抽着嘴角笑笑,也是,甭管多熊的孩子,交到杨筱手里恐怕没有不服管的。之前有一次和杨筱一起出任务,跟火车上碰上俩熊孩子朝他们扔花生瓜子壳,家长也不管,结果那俩孩子都被杨筱挂行李架上去了。

家长急了,可刚嚷嚷一句就闭了嘴——杨筱把那俩熊孩子装零食的铁罐捏成了铁条。

所以得知老金和杨筱在一起时,雷亚还替老金捏过把汗,这要是吵架动手不死也得丢半条命。毕竟老金并非是林寰那样的作战人员而是机械师,算不上战五渣可也和杨筱的实力相差悬殊。

拿入职体检结果那天,他看杨筱的表情以为对方是准备把老金干掉。

花光存款给老金的儿子买了艘航母模型,雷亚扛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包装盒进屋,毫不意外地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炮弹一样的小家伙砸进怀里,金小小抱着他的腰,兴奋地大叫:“小亚亚!你可算来啦!我超想你的!”

“我也想你,给,生日礼物。”将包装盒“哐”地砸到地上,雷亚胡撸着孩子的头毛朝屋里张望了一眼,“你小爸呢?”

金小小仰脸望着比自己还高的包装盒,眼中精光四射,反应了一下说:“哦,他去给我取蛋糕了,马上回来。走,咱俩玩模型去。”

“去地下室玩,别把客厅弄乱。”

老金一脸宠溺地看着儿子。哎,真想再要个闺女啊,儿女双全多好。可惜打不过媳妇,没资格争取权利。

不多会杨筱进门,去地下室跟雷亚打了声招呼,钻进厨房准备晚饭。老金在旁边帮忙打下手,正忙活呢,听杨筱问:“雷亚怎么来了?”

老金耸肩:“说休假,出来散心。”

“肯定是遇见不顺心的事了。”杨筱回头望向地下室的方向,“你没探探他的口风?”

“嗨,你还不了解他,他要想说根本不用问,不想说问了也白搭。”

“……也是,自打林寰……”杨筱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了,别让他听见。”

老金沉默了一会,放下手里剥着的豌豆,压低声音:“筱,你说我是不是该把实情告诉雷亚?”

“……都瞒了这么多年了,你现在说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只会伤雷亚更深。”

“哎,林寰就拜托我一件事,我还没办到。”老金摇头叹气,“雷亚到现在也不肯去除标记,那会我跟卓汉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

“等他遇到一个能让自己敞开心扉的人,自然会愿意去除。”

“啊,那我是不是该张罗给他介绍对象了?我这可有大把的钻石王——”

“滚犊子!就你那群狐朋狗友哪个配得上雷亚?还钻石王老五,要我说就是一群乌龟王八蛋。”杨筱皱起眉头,狠狠一刀剁断手底下的牛骨。

老金背上一紧,委屈巴巴地抖抖狐狸耳朵摇摇狗尾巴:“老婆你这样说不觉的很伤人么,我也是那群人中的一个啊……”

杨筱上下扫了他几眼,哼笑一声:“千万别让手下看到你现在这副德行,要不全得投奔你对家。”

“就给你一人看。”儿子有人陪着玩,老金的心思好生活络起来,“诶你把这骨头炖上咱俩回屋歇会去……”

“滚蛋!家里有客人!”

刚被拿来剁棒骨的刀,此时在老金鼻子尖前头上下翻飞。

看雷亚的手机屏幕亮起又灭,灭了又亮,反复好几回,金小小终于忍不住问他:“小亚亚,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雷亚正在粘一个极其细小的部件,头也不抬地答道:“都是卖房子的,我又买不起。”

“我给你买。”金小小挺起胸脯,“爸说,他给我存了老婆本。”

雷亚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屁大点的孩子,笑问:“你知道老婆本是什么意思么?”

“娶老婆用的嘛,小亚亚,等我长到十八岁,咱俩结婚呗。”

“嗯,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计划。”雷亚不准备打击小寿星的心情,顺着跟他逗——这辈子头回被求婚,还是个七岁的小屁孩。

电话屏幕又亮了起来,雷亚没打算理,可金小小接了起来:“喂,你那房子卖多少钱?”

雷亚一管胶全挤自己手上了。

京海拿开手机确认了一下屏幕上的呼出信息,是雷亚的没错,可这个童音是哪来的?另外卖房子又是怎么回事?

揣着满肚子疑问,他说:“呃……我找雷亚。”

“小亚亚没空接电话,你就说你们那房子卖多少钱吧。”金小小说着,还冲正从手上往下撕胶的雷亚比了个“看我的”的手势。

“我不是卖房子的。”

“那你给小亚亚打电话干嘛?”

“我是他同事,找他说工作上的事。”

“哦,你等等。”金小小将电话递到雷亚面前,“你同事,说是工作上的事。”

雷亚当然知道是自己同事,未接来电里京海的名字后头有五十多次呼入记录。他抽走电话,没好气地说:“什么事?不知道我休假呢?”

京海反问:“刚那个孩子是谁的?还有房子是怎么回事?”

“朋友的孩子,说要买个房子跟我结婚。”

“嗯,英雄出少年。”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在哪呢?”

“北边!”

“北到哪?”

听雷亚报了个地名,京海稍稍运了口气说:“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

“休假啊!不是让卓汉给你假条了!这才二十多度,凉爽又干燥,有助于伤口愈合!”

“赶紧回来,你就三天假,这都过去两天半了。”

“不还有一天呢么?”

京海刚要说话就听电话那头又响起孩子的声音:“小亚亚你说好今天晚上陪我睡的,不许走!”

——还□□?这孩子多大?

眉心皱出条深纹,京海问:“他几岁了?”

“不干你事,没正经事我挂了!”按断通讯,雷亚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冲金小小抬抬下巴,“接着弄模型,以后不许随便接我电话。”

“哦。”

金小小心说怎么一到我接的时候就不是卖房子的了?

生日聚会很热闹,金小小的同学来了一大群,又有几位邻居带着孩子来,八十平米的客厅被挤得满满当当。

望着孩子们如花的笑颜,雷亚心里的忧伤也淡去几许。熊孩子也有可爱之处,比如他们一口一个“小亚哥哥”地喊他,却喊老金“大叔”,把老金脸都喊绿了。

不过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他独自一人显得有些突兀。

见雷亚离开客厅朝花园走去,杨筱也起身跟了出去。站到雷亚身后,他敲敲对方的肩膀,待对方回身将手里的啤酒递过去。

“怎么不在里面待着?”他问。

雷亚抬起手给他看夹在指间的香烟:“出来抽根烟。哦对,你儿子刚跟我求婚了,还说要给我买房子,我可认真了啊。”

杨筱扶着他的肩膀笑弯了腰:“这怂孩子,紧随老金。雷亚,说真的,我很喜欢你,但是你这岁数给我当儿媳妇实在是大了点儿。”

“我认真的是房子的部分,至于儿媳妇,您自己多费心吧啊。”雷亚笑着看他,“听老金说,你去幼儿园当老师了,怎么想的?”

低头就着雷亚的手吸了口烟,杨筱缓缓呼出口烟雾说:“嗨,说好听是幼儿园,说难听点儿就是一动物园,管孩子不比你在物管局好干。”

“能想象。”

“你怎么样,有跟谁定下来没?”

“你儿子啊。”

杨筱捶了把他的肩膀:“我说正经的。”

“我也说正经的,除非林寰死而复生,否则我单身一辈子。”雷亚敛起笑意,不自在地搓了搓高挺的鼻梁。

目光落到他颈后的刺青上,杨筱摇摇头:“别太难为自己,雷亚,我想林寰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他背负如此沉重的记忆。”

“除了对他的回忆,我一无所有。”雷亚背过身,瞪大眼睛强忍突然涌上的热意。

杨筱不知该如何再劝,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们都知道雷亚对林寰的感情有多深,可是谁也没想到,快十年了雷亚居然还对林寰念念不忘。可见这份感情是融入骨血,刻进每一个细胞,怕是只有死亡才能终结。

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让雷亚知道真相。

正要回屋,杨筱突然注意到有个人影在院门口晃动,立刻警惕地走过去。这是别墅区,经常有窃贼来踩点儿,东西丢了不怕,主要是怕孩子受到伤害。

隔着院门,他质问对方:“你在那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京海并非鬼鬼祟祟,而是定位显示雷亚就在这附近,不过他不确定该按哪一户的门铃,联排别墅,一栋挨一栋。打电话雷亚不接,他只好用局里的设备来寻找对方身处何地。

将腕表中雷亚的标准照投到空气中,他问:“请问你见过这个人么?我在找他。”

嗯?杨筱正眼看向京海——诶,长得不错嘛,绝不输给林寰。

雷亚也看到了京海,疾步冲过来吼道:“你来干嘛!?”

见着雷亚,京海定定神,把飞过来的路上冲机舱洗手间里的镜子练了几十遍的笑容挂上嘴角。

“来接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