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小满。
这一日正是两朝元老宴文傅宴大人的六十大寿,在短暂的沉寂之后,白玉京数得上的官员们终于找到机会“娱乐娱乐”。
宴府门前热闹非凡,来宾们各怀心思,有的想拉拉关系,有的图个热闹,有的蹭吃蹭喝,还有的,只是为了来看看传说中的顾命大臣谢逐流长啥样。
因为正好在前一天傍晚,谢逐流到了白玉京。他前脚进门,后脚宴太傅的小厮便带着请帖上门拜访,他自然是一口应下。
小厮回去后遭到一众丫鬟小厮的追问:“谢大人长什么样?”
小厮挠头:“就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啊……哦对了,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于是没到第二天,几乎所有官员和府上丫鬟小厮炒菜大妈们都知道了谢大人长着六根指头,皮肤和眼睛都是蓝色的——这可稀奇了!
他们决定亲自来看看这人是何方神圣。
白玉京的街道上,行人如织。人群中有两个小厮抬着一座小轿,不紧不慢地走着。赵政穿一身松松的青灰色袍子坐在轿中,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白玉京没有往常热闹了。”
随行的小厮陪着笑。
赵政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定定的注视着,眯起眼睛:“你刚才说,那谢逐流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小厮不明所以:“是啊。大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赵政摇摇头,指了指前方:“那个是不是他?”
小厮看去,正是一个骑着马的年轻男人,一身蓝色长袍,头发用玉簪子束着,眉目深刻,一双湛蓝的眼睛含着笑,惹得不少小姑娘偷看。不过他一概没理,只是在宴府门前停下了。
赵政看着他把马交给宴府随从,进了大门,放下了帘子:“看来是了。”
他想到那个稀奇古怪的传言,有些好笑。又出神了片刻,不知想到些什么,微微叹气:“真是年少意气啊。”
年少意气的谢逐流跟着管事的往里走,一路收获了无数注目,并且在那些或讶异或好奇的目光下神色自若,笑容不变。
直到拐进无人的长廊,管事的道:“谢大人,前面就是正堂了。老爷和诸位贵客们都在堂上呢。”
四下无人,谢逐流收了笑,面无表情道:“哦。”
管事的看了看他脸色,笑道:“京中好事者多,谢大人又是横空出世,自然有许多人好奇。大人无需烦恼。”
“烦恼倒不至于,”谢逐流淡淡道,“只是觉得这帮官老爷们自家老婆孩子小妾丫鬟都没弄明白呢,倒有空去管别人的事,”
他凉凉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管事的:……
虽然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你怎么能直接说出来呢!
他干笑两声,心想谢大人果然是年少轻狂,涉世未深。
谢逐流一路沉默着,在正堂前终于恢复成含笑的模样。他跨进门槛,笑著作揖:“诸位大人见谅,晚辈来迟了!”
一众谈天喝酒吃瓜子的人齐刷刷看着他。
宴大人从座上站了起来,笑着把他请进去:“你们一直说要见的谢逐流谢大人,这终于来了!”
众人纷纷道:“百闻不如一见啊!谢大人真是风流倜傥,年少有为!”
宴太傅笑着看向人群后的年轻人:“往日都说阮公子风姿绝世,如今终于有人能较量一二了!”
那年轻人一身白衣如雪,头戴玉冠,眼中嘴角都带着笑意,堪称温润如玉。此时闻言,含笑道:“不敢当——不过是诸位大人笑话我,拿我取笑罢了。”
谢逐流暗暗抽了抽嘴角。
宴太傅又为他介绍:“这位是阮山白阮公子,天香楼楼主,太原阮氏的嫡脉正宗。”
“太原阮氏,”谢逐流道,“可是开国晋阳王那一脉?”
阮山白点点头,又笑着摇头:“可惜我文不成武不就,只好借着家族的名头在玉京混日子了。”
“阮公子过谦了,”宴太傅还待说什么,便听得门外有人朗声道:“宴老大寿,赵某特来贺喜了!”
宴太傅一看,笑着迎上去:“赵将军可算来了!”他侧过身,赵政和谢逐流便打了个照面。
谢逐流拱手问好,一面打量着赵政,见他四十些许,穿着一身松散的袍子,却掩盖不住魁梧的身材和坚毅的气质。
宴太傅将几人迎进去,自己在主位上坐了,且拉着谢逐流坐在自己下首,和赵政并排:“谢大人如今虽一介白身,以后却必定是朝廷栋梁之臣。赵将军,我等三人便要同心协力,辅佐陛下才是。”
赵政不置可否,朝谢逐流遥遥敬了一杯:“谢大人随三清真人云游四方,如今回到白玉京,可还习惯?”
谢逐流道:“餐风宿露是修行,钟鼓馔玉也是修行,没什么不习惯的。”
他神色平淡,乍一看真是一派仙风道骨。
赵政笑了起来,一饮而尽。
宴太傅笑着拍拍手,舞乐歌起,丝竹悦耳,轻歌曼舞,觥筹交错间,空气中都是香甜的酒气。
谢逐流早就笑的脸都要僵了,又被上来攀谈敬酒的人灌得半醉,随口找了个借口便溜了出去,在廊下站了会儿才缓过来。
夜晚寂静,宴席中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像是在说阮山白送给宴文傅的翡翠扳指。一众人品评着水头如何,成色如何,俱是说是难得一见,千金难求的好玉。
姓阮的到底家底厚,哪怕去开个窑/子,都这么有钱。他想着。
说着便看见人模狗样的阮山白走了过来,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展开扇了扇,才吐了口气:“闷死了。”
谢逐流斜了他一眼:“我看你左右逢源,享受的很啊。”
“哪有谢大人炙手可热。”阮山白笑,仔细打量他,忍不住问,“做皇帝宠妃的感觉如何,‘潇湘夫人’?”
谢逐流脸色顿时黑了:“我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阮山白想象着人高马大的谢逐流穿着宫装迈着小碎步的样子,忍着笑:“本来就是好主意,你要保证皇帝的安全,只有呆在他身边才万无一失。”
谢逐流冷漠。
此时又听见里面人继续谈那块翡翠,赵政声音带着醉意:“这成色还不算什么。当年我和陛下出征大理那会儿,他们大巫师帽子上那块翡翠,才叫绝世无双……当时陛下还说呢,这么大块翡翠顶头上,也不嫌累得慌!”
众人都笑了起来。
赵政又道:“我就说,陛下的帽子可比人家重多了,陛下也不嫌累得慌吗!你猜陛下怎么回答?”
众人都道猜不到,纷纷追问。
赵政大笑起来:“陛下说,‘我一直嫌重,还不如给你!’”
此话一出,大堂内陡然安静下来,门外的谢逐流挑了挑眉,而阮山白依旧微笑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一片鸦雀无声中,宴太傅笑着叹气:“赵将军真是醉了!一口一个‘陛下’,早该改口叫‘先帝’了!”
众人干笑着:“赵将军喝多啦,怕是醉的不轻……”
而赵政沉默着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