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如流水回荡大漠。
一片黑暗之中。
粗重的喘息声回响。
黯淡稀薄的光线落下, 倏忽一瞬照亮了卡卢比脸上的血迹。
已数十日了。
卡卢比奔逃在阴冷的黑暗之中, 血气愈发浓重。身后的刀光剑影仿若已近在咫尺, 他已感受到了, 惯常经历的, 死亡气息。
此番,却终于要轮到他了?
追杀的人, 都是曾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是否,他将要前几日死在他手中的兄弟一样,死在曾经的某个弟兄手中。
谁让他是, 渎神者。
光是地底的族人们最为信仰的神明,他亦然如是。
可他明明没有任何不敬光神的言行!
这样仓皇的奔逃,和反击之中, 他是如此想要转过头去, 对他的族人解释, 证明他的清白。
但因涉及渎神,族人们已陷入了狂怒。
若此时转过头, 面对的也不会是如昔日的信任面容, 而是曾经在他的带领下守护部族生命泉水的同伴迅疾如风的刀剑。
他们曾是并肩作战守护跋汗族的伙伴,最终却因为他污蔑光之神的谣言拔刀相向。
杀机近在咫尺, 但这瞬间,一阵隐隐约约, 如他生活的地方, 那最最柔和代表着部落繁衍生息的流水之声响起。
一人忽而现身于此。陌生人。
四周骤然一亮, 炙热的火焰骤然蒸腾而起, 所有的黑暗的阴影仿若遇到天敌,退缩,消弭。
这光亮起之时,卡卢比心头一慌,不假思索就抬手遮住了眼睛。在过去十八年的地底生活中,他不曾见过如此灿烂的光,却不知为何,隐隐觉得强烈的光,对他而言必然是一种极大的伤害。等他抬起手遮住眼睛,才发觉这光虽明亮,却又异常温和,他试探着放了放手,眼前流光灿灿,却毫发无伤。
他曾生存的地方,只有稀落的几近可数的光线,从不曾这般敞亮过。他也不曾想过,世上会有一种地方,如此明亮熠熠生辉,却又温和。
火光中一个身影静静站着。
神吗?
难道是他们最为信仰的光之神来了?
是他看到了他的冤屈吗?
姜晨看到卡卢比脸上细微的表情,眉尖一动。
“卡罗榙?”卡卢比不禁疑惑。
神?
姜晨哂笑。神?却不若称他为,孤魂野鬼。
他的表情称不上好,卡卢比心头一凛,危机感骤然而起,不自觉握紧了腰间长刀,戒备又试探的望着他。这一打量,只觉得此人衣装甚奇,广袖大袍,果然不同于他们部落的人全身包满了黑布,有时候光亮太弱,就连面容都瞧不清楚。他腰间还缀着几枚形式奇特的绿色透明石头(玉),在这样的光芒下却让人心静。
即便他只是静静站着毫无动作,卡卢比也不敢轻看。
他骤然想起来多年以前,尚且年幼的他第一次面对部落教授武艺的舍艾时的感受,就是如此叫人安心,又深觉不安。
舍艾气息锋锐如刀,离得很远也能感受到那种凌厉的气息。
面前此人气息清和,如同地底暗流,冰凉又柔和,甚是无害。但如此烈火之下亲自面对,卡卢比立时将警惕心提到了三丈高。
“卡卢比?”
看来他挑的时间不错,卡卢比这个时候还算清醒。
姜晨想。
这声音温和平静,伴随着那清越的独特乐音,骤生有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虽然不曾听懂,但是卡卢比觉得他竟明白了这几个音节的意思,他顿了一下,总觉得有一种长辈在前不得不回之感,“……@&#$#%”
是。
他们明明是初次相逢,为何他会知道他的名字?
卡卢比暗暗又问自己一句,当真是神吗?
“#%$?”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他话音一落,皱了皱眉,意识到也许他的话此人并不能听懂,又沉默了。却见得姜晨点了点头,并没有为这古怪的语音而烦恼,“巧合罢了。”
他显然不愿多说。
卡卢比复而问,“卡罗榙?”
“俗世人耳,岂能与高高在上的神灵相提并论。”姜晨平静且认真回了一句,语气说不出是欣赏还是嘲弄。
卡卢比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深觉即便不是神,也与神相关。如今见他不愿承认,只好道,“&*#~?”请问如何称呼?
姜晨并未回答。
卡卢比:“?”
姜晨走了两步,自他的记忆里见到秋兰仙芝,走上前蹲下身,一手敛袖摘了一支,颇为仔细的看了看,好似只是一时好奇而淡淡发问,“此物,何处见得?”
卡卢比还当真见过仙芝。
姜晨不由伸手轻轻摁了摁额角,心中缓缓一叹。
看来……
果然他已老了。
若非谭儿提醒,他都要想不到卡卢比会是个突破口。
此人,毕竟也是从沙漠深处逃出来的。
卡卢比默默转头望回了来时的路,却实在不清楚方向,又沉默了,“……”
他有心回答,却因为记忆而无法回答,这片刻犹豫,姜晨已想了数十寻路方法出来,微微一笑,“多谢。”
“方才阁下问我何人?”姜晨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今日且算做一个救死之人。”
赤色火焰消弭无踪。
脚下所踩,却是无垠如蓝宝石般清亮柔和的湖水。
卡卢比正是一愣,心神却已不自觉安定,倦怠,沉睡。
幻境如琉璃,破碎无痕。
琴音已然远去。
抹过水色琴弦的指尖一停,琴音也随之歇下。
姜晨微微低头,看着谭儿一幅认真倾听模样,耐心问道,“可听懂了?”
卡卢比心中惦念的,便是自己身上渎神冤屈,他从地底逃出来时,还在被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追杀,这便是他心底解不开的结。姜晨清楚这一点,这幻术施用,也切入此点。
谭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得其形,不解其意。”
迷幻控制类的武学,实在不多。
听闻江南长歌门以琴寄情,门人琴技高超,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很多人会为他们的琴音感动落泪。长歌武学中又有一曲名为平沙落雁,以琴音之情控制人的言行举止,练到至高之处,要被控制之人去跳崖自尽,被控之人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不知比之师父的琴音又如何。
想必比不上。
谭儿固执的认为。
只有她的师父是天下第一的好师父。别人看他百般不好,可若不好,为何路过村落时杀了那些坏蛋还愿收留她这般孤女。
他比这世上许多道貌岸然之人好了不知凡几。
她的母亲曾不止一次对她说,她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是刚正不阿为国为民的君子,是正义坦诚武功高强的大侠。
可就是母亲口中的君子,好人,大侠,却任她们母女流落经年,不闻不问,杳无音讯。从她有记忆起,都不记得所谓父亲。
如今母亲已屈辱得死在那些强盗手中,她的父亲,又在哪里!
可笑的正!
为国为民正义的大侠,连自己的妻女都置之不问无法保护,即便他能拯救天下即便他能匡扶社稷,对已死去的母亲而言,又有何意义!
谭儿不曾专学操琴之术,但昔日母亲在世时,略有教导一二。师父的琴音,她只听出了清和若水,至于其他,若隐若现,她实在抓不住这份感情。
她摸了摸下巴,看向卡卢比,反正这里有现成的陪练,不若,师父再对他弹一遍……
她虽有此想法,却不敢真的说出。此刻又偷偷瞄了瞄自家师父,只怕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失望之色。
姜晨点了点头,对她的回答不做评价,只是给了解决之法,“熟能生巧。”他手中的琴已消散无踪,从卡卢比的梦境中脱离,一手拎起他点了穴放在骆驼背上,“走。”
……
所有寻觅灵芝之人,最终都没有见到一星半点儿所谓灵芝。
所有期待长生不老之人,都不过一场空梦。
夏子谦没有得到焦冥增多的反馈,心头愈急了。
暮春,太傅府红蕊渐残,绿柳飞杨;假山流水,巍巍潺潺;勾心斗角,尽态极妍,亭台楼阁,美轮美奂。
这是天下至尊,赐予他最最欣赏的臣子,夏太傅的府邸。
夏子谦从雕花拱门出来,摸着身侧花纹繁复的红木廊柱,脸上骤然流露出一抹惆怅之色。
他忽而神色一变,控制不住的吼道,“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花费10000点生命度就能让焦冥继续扩散!”
听着耳边一句,“系统出现未知错误。警报!警报!宿主生命受到影响。王遗风威胁性大幅提升,功名获取变数增加,请务必尽快消除。”
“可恶!又是王遗风!”
“王遗风在哪!?”
“对不起,访问权限不足,对不起,访问权限不足。”
“……”
“目标身上存有特殊气息,请宿主务必设法得到。”
“气息?特殊??你说的轻巧!怎么得到?如何得到?那王遗风见了我,能利落一刀砍了我老子都求神拜佛了。”还就怕他不砍,将他扔给肖药儿那毒老头试药……
夏大千想起那辈子凄惨阴暗的生活,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就发觉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瞬,继而出声激励道,“宿主,虽然10086非常理解你上一世遗留的痛苦,但你也不要被一个满脑子只有杀人的疯子吓破胆啊……如今你武艺高强,才高八斗,一呼百应,何必陷于一时挫败。”
“说!该当如何?”
当初这个自称10086的妖怪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脑海中,他可是怕了许久。但是仔细又想,觉得这是上天恩赐。那传奇志怪里不都说下有艳鬼,上有天仙,山有狐妖,海有龙女,都是恩情和怜悯而来,相助生平不顺遂的凡人金榜题名一日踏近长安花。
此生能重活一世,就是这只能听到声音的妖怪所为,它发了个任务,要求功成名就,成为天子宠臣,夏大千一盘算,觉得百利而无一害,就彻底与10086签订了契约。
事实证明,他所做的选择非常的正确。时至如今,他从最最受人轻蔑的桃香楼的小小跑堂官至朝廷一品太傅,可多亏了10086相助,不但与前世那些扬名天下的人同朝为官,连大唐最受崇拜的诗仙李白都想过来拜访他,除了王遗风这个祸患还没有处理掉,一切都是如此称心如意。
“是否启用最佳解决方案?此操作消耗十万声望点?”
夏大千:王八蛋!你是山野草寇吗?
趁火打劫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10086:“请宿主不要污蔑系统。10086一向崇尚公平公正的交易,信息交互价格低廉,包月银两更划算。”
夏大千看着那所余不多的声望点,咬了咬牙,“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