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东阳并没有带我回宋爷爷在的小洋楼里,也对,虽然许久未见,宋爷爷应该还没忘记我的长相,去那里的话,可能会有很多的麻烦。
他开车带我去了郊外,这里的地段非常偏僻,一路上,我甚至没有看到多少亮起的灯光。
我心里不怎么害怕,但还是恶趣味地开口问他:“宋哥,怎么跑这么偏的地方,我晚上还要回家啊?”
“啊,”他迟疑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晚上就直接住在这里吧,放心,明天会带你去学校的。”
我不再说话,像是被他的回答说服了。车内的暖风打得很足,车窗内里拢了一层白色的水雾。我抬起左手,用手指尖戳了戳冰冷的车窗,又在水雾上画了个小鸟的模样。
有一次,宋东阳到我家做客,我们吃完了晚饭实在无聊得很,就像这样,靠拢在窗边,用手指划过水雾,勾勒出一个个图案来,这个游戏想起来,也并没有多有趣,但我同他,那时候倒是很快活的。
我语文不算太好,很难用言语形容在路上的情绪,硬要说,或许是五味具杂。
但不管路多么漫长,终究会走到尽头,宋东阳一路开进了车库里,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竟然是一栋独栋的别墅。
这是一处很适合买-凶-杀-人,或者非-法-囚-禁的地方,但我不认为宋东阳会这么做,倒不是对他的人品有信心,而是他没必要为此脏了自己的手,违法犯罪搭上自己的前途,毕竟我只是一个小人物。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会遵循马菲菲的指示,“送”我一瓶药水。
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思考他会用什么手段。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偏过头问我:“怎么还不跟上来?”
他的态度坦坦荡荡,倒显得我像心怀鬼胎。
我几个跨步追上了他,亲昵地勾上了他的肩膀,我说:“刚刚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他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像是在哄情人似的。
“在想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我已经饿了。”说完这句话,我尴尬地笑了笑,像是很不好意思。
“厨房里有食材,但我不太会做。”
宋东阳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也顺势说:“没关系,我来做。”
从车库到别墅的大门有一段距离,我一直勾着宋东阳的肩膀,也在思考他把那瓶药水藏在哪里了。
上午的时候我听到了马菲菲的对话,晚上的时候宋东阳带我来到这里,东西一定就在他身上。
他身上的大衣十分服帖,藏不了什么,倒是手里拎着个皮包,它是在皮包里么?
我们走到了别墅的门前,他拉开了皮包,翻出了钥匙,拧开了房门,室内一片漆黑,他摸索到了开关,“啪——”地一声,满室灯火通明,耀眼的光线让我反射地闭上了眼睛,缓了几秒钟,才重新睁开。
宋东阳随手将钥匙和包扔到了茶几上,又脱了外套挂在了衣架上,他说:“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大半夜的,你去哪儿找人去?”我笑着怼他,他看起来很不服气,想反驳我的话。
我只好又补了一句:“浪费那钱干什么啊,我自己煮个面条的事。”
“行吧,你愿意做的话,我也不拦着你。”他有一点恼怒,看起来很亲切,但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厨房在哪里?”
“直走左拐,推开那扇玻璃门。”
“好,那我去了,你自己找点吃的喝的啊。”
“知道了,这可是我家。”
宋东阳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他举起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问他:“要带你一份么?”
他张了张口,我能猜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同我说:“带我一份吧。”
我“嗯”了一声,进了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了几样食材,又从橱柜里找到了几乎是全新的厨具。
我用水洗了洗食材和菜刀,慢吞吞地切着菜,等处理得七七八八了,又很自然地将左手的手指挪到菜刀的刀刃下,毫不犹豫地割了一刀。
刀口入得很深,鲜血瞬间上涌,染红了一片案板。
我面无表情地将菜刀扔向水池,又“啊”地叫了一声。
我的手指有点疼痛,但并不碍事,我推开了厨房的门,直接向外冲,扬声同宋东阳喊:“有消毒水和纱布么?我刚刚不小心把手割伤了。”
“有创可贴,能凑合用下么?”他按下了电视的暂停键,扭过头看向我。
我抬起手,让他看清了正在冒血的手指,说:“应该不行,我记得你车上有个急救箱?”
“我都忘了,还是你记忆力比较好。”
他很自然地站直上身,我悄悄地靠近他,“恰好”挡住了他的皮包,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拎着外套,径直向外走了。
“急救包如果比较沉,带着外用的药回来就行。”我叮嘱了一句。
“好。”他背对着我答应了。
“吱哑——嘭——”
我听到了大门开启又合拢的声音。
我低下头,快速地用卷纸缠绕自己左手指的伤口,薄薄的一层纸很快就被血渗透了,我又多缠绕上了十几圈,勉强能撑住一些时间。
我用卷纸垫着自己的手,拉开了宋东阳的皮包,然后很轻易地从中发现了一瓶液体。
从外表上看,它并不像一瓶药水,反倒是和罐装可乐的包装一模一样,我将它翻转过来,才发现了它的不同之处,在罐底的部分,贴着一张圆圆的贴纸,上面写着一个英文单词“love”。
我试着撕了撕,很轻易地将贴纸撕下了一部分。
我发现我的运气真的很好,无论是发现马菲菲私下里的动作,还是在这个别墅里,刚刚好有同款包装的可乐。
接下来的一切就变得容易了,我回到了厨房里,找到了冰箱旁边常温的可乐,把圆形贴纸贴在了上面放进了宋东阳的皮包里,又将真正的药水放回到了原来放可乐的地方。
我仔细检查了一遍皮包周围的环境,抹掉了比较明显的痕迹,做完了这一切,我才再次感受到疼,低头去看,左手指的血不知何时已经渗透了卫生纸,我的手指猩红一片,看着甚是吓人。
我不觉得害怕,甚至还有心情庆幸,庆幸自己割坏的是左手指,不至于影响右手答题。
我站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宋东阳喘着气回来了,他的额头上还带着薄薄的细汗,看着我,神色间难掩惶急。
“站着干什么,快坐下来,我给你包扎伤口。”他急促地说道。
我低垂下眼,坐在了他身畔,又向他伸出了手,他皱紧眉头,小心翼翼地帮我拆了已经被血浸透、凝成一坨的卫生纸,又用止血带绑紧了我的手指,以便于压迫止血。
他用棉棒沾着消毒水,近乎轻柔地处理着我的伤口,我看着他担忧的脸,还是会有恍惚的错觉。
会错以为他依旧是那个可靠的大哥哥,会错以为他的担忧是真的,而不是麻痹我的假象,而不是出于微不可察的愧疚。
他帮我缠好了纱布,绑上了胶带,然后他问我:“你还饿么?”
“不太饿了。”
“那给你拿点饮料喝?”
他这句话没有任何异常,却让我瞬间变得清醒。
不了吧——
我在心底无声地拒绝,说出口的却是:“好啊。”
“刚好我包里带了一罐可乐。”他很自然地拿起了自己的皮包,翻找起来。
“我刚刚在厨房里也看到了可乐,我也去拿一罐,咱们一起喝?”
我和他一样演技高超,都说着最寻常的话语,做着最恶毒的事。
“好。”他很好说话地答应了。
“我去取。”
我迅速地站直了身体,不给他阻拦亦或反悔的机会,我用完好的右手推开了厨房的门,几乎是下一瞬,我看到了那罐我亲自放进去的“可乐”。
我以为我会挣扎、彷徨、犹豫,但事实上,我弯下腰,拿起了那瓶可乐,走出门,合拢厨房,全程不超过十秒钟。
我早就做了此刻的决定。
忍让和宽容无法确保我的安全,也无法平息我的怒火。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最佳的回应。
我一边向宋东阳的方向走,一边拉开了易拉罐的扣环,等坐下的时候,又收回手做出一副想喝的模样。
我的手臂果然被宋东阳轻轻地拉扯了一下,他温声说:“你把你那罐给我喝。”
我拧着眉,一副不解的模样:“嘛啊?不都是可乐么?”
他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可乐,笑着说:“我已经帮你打开了。”
我满脸不高兴地放下了手中的可乐罐,他也把自己手中的可乐罐推到了我的手边。
他敦促道:“喝我的。”
我拧着眉,重新把手探向自己的“可乐”,宋东阳快速地伸出了手,抢走它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他玩闹似的同我说:“你看,我都喝了,你总不能喝了吧。”
我板着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是啊,我喝不了了。”
我举起了他为我打开了可乐,仰着头灌了起来。
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难喝的饮料了,但我还是喝得干干净净,连一滴液体也不剩。
我放下了可乐罐,重新低下了头,我注意到宋东阳的脸上染上了红晕,他像是喝醉了一样。
我喊了他的名字,我说:“宋东阳。”
他迷蒙地看着我,下一秒,他扑到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