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丽的杏眸, 高挺的琼鼻, 微微上挑的黛眉, 甚至因为不苟言笑而微抿的薄唇,都是那般熟悉,沈世情不自禁地低喊出声, “阿鸾……”
喊得却是他早年病逝的夫人,谢鸾的名讳。
璃月眸光一冷,手上的长剑又逼近了几分, 直接划开了他脖颈脆弱的皮肤,鲜红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沈世有些吃痛地朝后退了退,却被璃月直接揪住前襟领子制住, “你刚刚喊什么?”
“额……误会误会, 冒犯姑娘了,实在是你长得和我已故的夫人有几分相似,我绝非有意轻薄,我们的女儿若是还在,也该是你这个年纪了,哎?你……”
沈世脱口说道, 才发现有些不对, 他又仔细盯着璃月的眉眼看了会,越看越像, 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甚至跟他自己, 也该是有几分相似的。
“你……你……是月儿吗?”他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你真的……还活着?”
璃月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杀意几乎喷薄而出,她收回长剑,用力在他腹部踹了一脚将他踹倒,跪趴在地上,又抓住他的头发强行让他抬起头,素来冷淡的面孔被极度的愤怒染上薄红,甚至有几分狰狞,“是啊,我还没活着,没被人在妓馆弄死,你很失望吧?”
璃月,原名沈璃月,在六岁那年被亲生父亲卖进了妓馆,却被恰好去那杀人的夜寒看中带走,从此舍弃沈姓,一心追随于他,更是全身心侍奉夜子曦,不惜任何代价……
璃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全然的冷冽,长剑重新架到沈世的脖子上,被她横握着,砍瓜切菜的姿势,只要稍微往下这么一压,就能将他的脑袋生生剁下来。
“月儿……月儿你听我解释,我当年也是没有办法啊,你娘得了重病,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没有钱,才把你卖了的,但我……我是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啊,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真的,我痛苦,自责,悔恨难当,我一直想要找到你然后好好补偿你啊……”
沈世的情绪也激动也来,甚至顾不得脖子上的长剑,伸手抓住她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大睁着一双眼看着她,满是失而复得的激动和欣喜,似乎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真的后悔了。
可那又如何呢?
一句后悔了,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抵消曾经的伤害吗?
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
她甚至没办法想象,如果当年没有遇到夜寒,如果她没有被看中,如果她年岁再大一点,直接被送去接客……
这种种的种种,都是这个男人一手造成的!
是,他有他的苦衷,难不成她就该原谅?
“当年明明有很多选择,无论是卖给人家当童养媳,甚至是某些大户人家做丫鬟,都无所谓,可是你却选择了青楼妓馆,你选择了直接逼死我,然后现在再来告诉我,你是迫不得已,是无辜的?还想要我原谅?!”
璃月有些失态地朝他吼道,长剑朝下压了几分,割开了喉咙上的皮肤,死亡的恐惧让沈世有些慌张,他努力想要向她解释,“我真的一直在找你,你看,我现在拥有的一切,还有陵城的沈氏豪宅,都是我为了你一手创立的,我拿着那些钱没有救回你的母亲,我就知道不能再如此颓废下去,必须成为人上人,才能找到你,补偿你,给你更好的生活,真的,你可以去府上问问,这么多年,我找你都快找疯了,也没有再娶,因为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比得上阿鸾和你重要,你信我……”
“信你?呵……可这么多年,江湖上却从没传出什么找人的风声,怎么,怕被人知道你曾经将自己女儿卖去了妓馆,这般匪夷所思,只敢暗中找寻?”
璃月轻讽道,任由那鲜血滴落在地,甚至已经凝结成浅浅的一滩,才收回长剑,站起身来,却也没有再动手。
恰在此时,之前被支走的侍卫也赶了回来,“大人,您没事吧?我们听到……”
“没事!好好巡逻,我已经睡下了!”璃月正准备拔剑,就听到沈世如是说道,那手也缓缓垂落,就这般静静立在屋中央,被那昏暗的烛光一朝,更显得消瘦,甚至有几分可怜。
沈世随意在自己脖颈上撒了点药粉缠了几圈,凑到她身边,似乎想伸手拉她,最终还是不敢,只能远远朝她招手,“来,好孩子,坐这来,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是什么目的,但我真的很想你,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问我,只要……只要你别一言不发就走……”
璃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本就寡言,此刻心绪动荡之下,就只是沉默地坐了过去,跟这个,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要亲手杀死的男人。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怎么会来?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有没有吃什么苦?如果有人欺负你,说出来,爹一定帮你报仇!”沈世盯着她的侧脸,义愤填膺地拍了拍桌子,似乎只要她说一个人名,就是马上冲出去一般。
“那你呢?陵城的一个普通商贾,就算小有影响力,又怎么会在这武林盟里作威作福?无论怎么排,似乎都轮不到你吧?”璃月挑了挑眉,些许外泄的情绪瞬间收敛,似乎他们之间再无那些乱麻般的因果纠缠,她只是在质问自己的犯人。
“我……我只是……替人来看一下。”沈世沉默了半响,却只憋出这么一句。
璃月轻嗤一声,“替人?武林盟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插手了,怕你替的不是中原武林吧,圣朝?你的主人是谁?伽兰吗?”
沈世猛地站起来,一脸惊讶得看着她,甚至带上了几分怒意,“你怎么知道圣朝?你还知道什么?你现在,到底替谁做事?”
璃月原本不过想诈他一下,可看到他这幅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这个所谓的父亲,不禁禽兽不如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进妓馆,现在更是帮着外域人来对付自己同胞,中原武林就是有再多摩擦和不虞,也轮不到外族人插手,他这,可已经是叛国了!
“我替谁做事不重要,可首先,我是个人,再如何冷血,也多少有些底线,不像你,说吧,你们的计划。”她长剑再次指向沈世,这般的刀剑相向,今日已是第三次了。
“你要为了那些旁人,杀了我?”沈世没了之前的慌张,似乎面对的是曾经被他抛弃的女儿,反倒让他放下心来,一副老成在在的样子,“不管你现在跟的谁,还是回到我身边吧,只要这一仗成功,我能给你之前根本无法想象的财富,名誉,无论是什么,只要你想要,挥挥手就能送来,这样的日子,难道还比不上现在的颠沛流离甚至朝不保夕?你是我的女儿,合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公主……”
沈世不愧是商人,舌灿莲花着实能说,璃月却不吃这套,听得发笑。
她将人踢到了床上,面对仰躺着毫无防备的沈世一剑刺了下去,生生扎透了他右边的肩膀,没有奇迹发生的话,他以后怕是右手都废了,能不能自理都难说,更别说动武。
“我今天不杀你,回报你的生育之恩。”
黎月弯下腰,用枕巾将他的痛呼全部堵在喉咙里,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而这一剑,是还我曾经被遗弃折辱的仇,咱们两清,下次见到你,可就再没这般好运了。”
璃月的嗓音低沉,温柔得像是在哄睡儿时的夜子曦,可手下动作却是异常狠辣,毫不拖泥带水地将长剑拔。出,又随意地将那枕巾塞了进去。
止血的同时,足够将他折磨得昏过去。
再多的恩怨情仇,现在看来都不过是个笑话,曾经下决定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的人,到底也还是留了一条命,却又不是那般单纯地放过。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韩枫看着璃月,满是诧异,他没想到这个人,明明每次提起生父都是一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的狠厉,怎么现在反倒手软了?
夜子曦倒是很理解,正想出言安抚,就听得璃月低笑一声,“怎么可能……”
她抬起头,朝夜子曦走了两步,半跪下。身,忠诚又可靠的模样,眼中满满全是他,却不是什么爱情,而是一种……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在意,“自从被先教主带回来,这条命就是您的了,为您而生为您而死,再没有任何事物能比您更重要,任何人都不行。”
“沈世被我下了迷魂散,三日后,他自己会来找我们的,带着我们想知道的东西。”
夜子曦怔愣了一瞬,差点被那炙热的眼盯到难以招架,过半响才想起把人扶起,低叹一声,“你无需如此,等这件事了,你们也该为自己想想,打打杀杀并不是所有,出去走走看看,也许你们就会知道了,世界真的很大。”
他这般说着,却不知他们能否听懂,甚至就算他想要解散浮罗教,这上千教众也没法一一安置。
长久的封闭训练已经让他们没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贸贸然解散将会给整个武林造成极大的威胁,试想一群没有同理心,道德心,杀人如麻又武功高强的杀手,一旦没了束缚,会做出什么事?
其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所以纵使他无数次想过就这般卸了担子,却最终放弃,这本就是他的使命。
可就算如此,他依旧希望,这群人能得到幸福,做一个普通人,有正常的喜怒哀乐,而不是作为杀人工具,一把好用的刀。
当然,这都是解决完这次危机的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