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祥是个蠢笨的, 他性子直, 不喜欢思考, 遇到事情只会一股脑的往前冲, 是个当炮灰的料。但相对而言, 他其实是相当怂的一个人。
他是亲眼见到林锦文从一个私生子一步一步登上太子之位的,那些阴谋诡计摆在他眼前,他都不敢相信。他知道自己和淑妃是被人冤枉的,可是他找不到确凿的证据。
他当初那是一门心思的把怀疑的目光放到了周瑞身上, 连周康都没有怀疑过更不用提周安了。要不是林锦文在最后站出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和淑妃成了周安手中的棋子呢。
周祥事后想了想这些事, 只觉得脖子发凉。他想如果皇帝看重的是他,估计他早就被人给弄死了。因此,他对能把事情解决的如此完美的林锦文是又敬又畏又羡慕的。
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周祥最不愿意见的就是林锦文, 总觉得自己会被林锦文连心带肝的都看透。对着林锦文进行这番质问, 那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所以当林锦文用那种漫不经心语气和他说话时,他心里是特别害怕的。
当初林锦文就是用这种语气, 把周安的阴谋说的一清二楚, 让周安从一个幕后摆弄人心之辈还没有站到人前就输了个彻底。
在知道事情真相时, 周容愤怒之下还趁机斩断了周安的一条胳膊。周祥一直觉得这都在林锦文的算计之中,他想当个清清白白的太子, 所以一切坏事都是别人在动手。
刚才他那么大声嚷嚷着和林锦文说话, 说不定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想到这些,周祥突然什么都不想求了, 他只想赶快溜走。
荣华富贵这东西,也得有命才能享受不是。
看着周祥越缩人显得越圆润,林锦文缓缓收回视线,他望向周容徐声道:“五弟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要去封地了?”
林锦文的目光和神色都很平静,但周容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极为危险的东西给盯上了。想到刚才林锦文那铿锵有力毫无回旋余地的话,在这还不是很冷的天气里,他的手心开始冒汗。
周容勉强笑了下道:“也不是突然就想去的,自打我这胳膊断了之后,我就想着四处走走。父皇既然给了我封地,我也提前去看看。”
林锦文拉长声音哦了声道:“五弟这心情我是能理解,但这行为我就不能接受了。”
一旁的周祥偷偷瞄了他两眼,大大的眼睛溜溜的转动着,心想你不是不同意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假慈悲呢。
不过也许是危机感临头了,他这话只在心里嘀咕着,半分都没敢从嘴里跑出来。
周容勉强镇定道:“太子这话何意?”
林锦文很是和善的给他解释道:“一来主要是父皇当时的旨意有歧义,父皇当时说的是把那个什么边南封赏给四皇子,可是现在四皇子是他。”
林锦文伸手很是随意的指了指周祥。
周祥先是茫然,而后心念一转大喜:“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把边南给我。”周容阴郁的看了周祥一眼,只觉得他是个再蠢不过的人。
林锦文动了下嘴角,一脸你想的美:“四弟真会开玩笑,父皇后面可还说了,这边南之地是给周容。这四皇子和周容现在是不同的,这圣旨也就显得格外矛盾了。五弟你看,我这刚提这矛盾的地方,你这四哥都不愿意了,更不用说那些外人了。”
周祥在林锦文和周容的注视下,瑟缩了下脖子小声道:“我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啊。”再说了,这种好事要是落到谁头上,谁自然是喜欢的。
他这表现只能算是人之常情吧。
周容望着林锦文面无表情道:“那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这事怕是无法解决了。”
林锦文一脸无辜道:“五弟怎么这么自暴自弃,父皇要是把圣旨改下,说把边南之地封给五皇子周容这事不就解决了。”
到了这个时候,周容脸上的神色再也端不住了,他声音略冷道:“太子这话说的轻巧,可是父皇现在如何能做主。”
说罢这话他朝皇帝看去,周祥也跟着看去。
被人忽视着当面讨论着,现在终于入了众人眼的皇帝气的眼睛都红了。如果不是身体受限制,皇帝现在能跳起来把他们统统都骂一顿。
林锦文望着他们道:“五弟这话怎么听着像是知道父皇会一直这么躺在床上?你身为人子也不盼望着父皇能早日康复,枉费当年父皇那么心疼你。”
皇帝冷冷盯着他们,他知道自己是好不了了,但被林锦文用这么讽刺的语气给指出来,他心里格外的不舒服。
周容望着皇帝那冰冷的视线,他苦笑了下道:“这什么话什么事都让太子殿下说了,父皇既然不能护着我们了,那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锦文这时已经懒得和他们多说什么了,他冷声:“这是什么话都让孤说了,还是什么话都让五弟你给说了。如果孤没有记错的话,当日父皇说的是让你成年之后可入边南为王。现在四弟还没有成年出宫建府,怎么就轮到五弟你要出京建国了?”
周容脸上的表情裂了,他又气又恼道:“太子殿下你这是在说什么,我只是要去自己的封地,哪里就是去建国?太子殿下如果想要给我按个罪名,那就直接来吧,何必往我头上乱扣帽子。”
“孤给你头上乱扣帽子?”林锦文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意,“有没有这个心思你心里最清楚,父皇当初可怜你年幼遭罪才想着补偿你,他封你为肃王,又怕你日后自暴自弃,所以给了你边南封地。父皇对的你这些恩赐,是用你那条断了的胳膊换来的。可是你又做了些什么呢?准备在父皇他老人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离开,为了这个目的,你还在这里表演给父皇表演你的无奈和伤痛?”
周容被林锦文这么一刺激,心里的话不由的说了出来,他道:“我也想着留下,我也愿意留在京城,可是我留下,太子殿下会放过我们这些兄弟吗?”
林锦文眉梢微动了下沉声:“别拿你的私心和野心当借口,我放不放过你们取决于你们当初到底做了什么。周瑞是父皇想要废除的,他和安昭仪私通的事不是我摁着他的头做下的。父皇就算安好也不会放过他。周安想要谋逆,如果当日他成功了,你们这群人当天就该死在宴会之上。尤其是你,他废了你的胳膊,为了以防你报复,自然是早点让你见阎王爷才是。”
“至于周祥,是个蠢的,留下当个吉祥物正好。周安是这么想的,孤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孤有一点和他不一样。这人蠢可以蠢点,但是要蠢的无知透顶,处处挑战孤的底线,那就可以早日投胎了。四弟,你说孤说的对吗?”
望着林锦文那张和蔼可亲的脸,周祥僵硬着嘴角小声哼哼道:“对对对。”这话他听明白了,林锦文是真得在威胁他。
林锦文对周祥的表现很满意,他又望着脸色阴沉的周容道:“至于你,这就是孤要说的第二个方面了。你要去封地的事,即便父皇他现在人好好的,你也想都不要想。先不说封王封地已经有违祖制,单说你能瞅着机会报复了周安废了他一条胳膊,你这样离开,孤怕是要日日夜夜担心你在封地上隐忍不发最后来个招兵买马杀回京城呢。这样睡不着觉的日子,孤怎么可能愿意过。”
林锦文的话说的十分锋利,像是一把尖刀,把人心底那点想法都给一点一点的剖了出来。周容的脸色铁青,林锦文恍若不知的继续讽刺道:“到了封地自己成王,等势力大了就可以不听朝廷的,这样的美事你还真敢想。周祥,周容他这是许了你什么好处,你才同意让他当枪使?”
周祥冷不丁被点名,他吓了一跳突口道:“他说可以带着我和母妃一同前去封地,我们不用过着像京城一样心惊胆战不知何时会被你弄死的日子。”
林锦文冷哼一声淡淡道:“说你蠢你还真是不聪明,他就算能带着你,那他以什么理由带着你母妃?父皇他人只是病了,可没有死。你母妃在冷宫里,没有父皇发话,谁敢放他出来?”
周祥来回眨了眨眼,最后他怒视着周容道:“你是在骗我?”最近他有点被周康的死给刺激到了,加上很多传言都在说林锦文准备对他们这些皇子出手。
所以在周容找到他,说他们两人最好能尽快离开京城,要不然等到林锦文对他们出手,那他们就死定了的时候,周祥便有点心动。
周容还说,林锦文肯定不会同意的。他们就先去见皇帝,在皇帝跟前哭一哭赌一赌,只要林锦文能放他们出京,到了边南,那一切都好说了。
如果有可能,他们说不定还能把淑妃给一同带走。
周祥心里害怕林锦文,又不爱用脑子思考事情,听了这话可不就立刻同意了。
周容对周祥这来回变化的态度已经有点免疫了,他道:“我骗你什么?你有什么好骗的。”他是真的想去边南,在他看来边南是属于他的地方,至于对周祥也的确有两分利用的意思。
因为周容知道自从在皇帝寿辰他斩断了周安的胳膊后,自己的心态就有点变了。林锦文当时望着他的眼神是惊讶和意外的,周容心里为此一直哽着。
在周康死后,他认真的想过,林锦文这么聪明的人,日后登基为帝肯定不会让他出京去边南的。
他想着现在林锦文是太子,权势到底不比皇帝。
加上他现在还未成年,本质上来说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林锦文若是稍微有一点点那么自大,觉得他在什么地方都不会脱离控制,心气在稍微那么糕点,会因此准许他的请求也说不定。
只是有些话他不便开口说出来,由周祥这个莽撞之人说最好。
不过现在周容知道自己还是不够了解林锦文,他是皇帝也好太子也罢,绝对不会让这样的意外发生的。想想也是,边南那般肥沃,他还有那么多年的时间,若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到时就是一场战乱。
本就是心存侥幸的事,这种侥幸就如同他当初突然被皇帝看重,又如同他在最后能亲手为自己报仇,都是纯属侥幸,现在失败了也就失败了。
他认命了。
想到这些,周容望着林锦文道:“太子殿下心思缜密,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太子请便吧。”
周祥本来正要找他的事,听了这话心头泛虚,他抿了抿嘴不自然的说道:“这,这怎么还牵扯到要杀要剐了。”
林锦文根本没有理会两人,他望着皇帝摊了摊手有些无奈的摇头道:“父皇,你看你留下的这些烂摊子,不该封的你偏要封,封的人心都变了。现在想想,如果没有孤,你这皇宫怕是不知道要被血洗几遍呢。”
皇帝被林锦文这自夸的语气气的干瞪眼,最后干脆闭上了眼不再看他了。
林锦文转头,他走到周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后做点让人开心的事,要是这个皇子不想当了,提前告诉孤,孤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
周祥差点被他这两掌拍在地上。
林锦文收回手,喊了人进来,他很自然的吩咐道:“四皇子和五皇子前来探望父皇,他们惹父皇不高兴了,把他们送回去看管起来。没有父皇的旨意,不得随意出现。”
侍卫很快压着周祥和周容出去了,远远的还能听到周祥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要秋后算账,还是我们以后不用死了?”
周容恶狠狠的道:“闭嘴。”
等人彻底远离了,林锦文转头看向皇帝道:“今日的事情父皇都看到了,儿臣这自幼装疯卖傻,现在长大了留下了个毛病,受不了被人算计。五弟今日算计儿臣,儿臣这次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可以不和他计较。被封边南王的事,儿臣觉得还是算了吧。他这肃王是父皇心疼他封下的,现在他已经为自己报了仇,现在就收回他的肃王名号和边南封地吧。”
这边南封地林锦文本来就没想过给周容,就算是周容今日成年了也不成。他本来想着等自己登基了在做这件事,没想到周容倒是给他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
周容既然这么不满足,那么这个王爷的称呼也一起不要了吧。
皇帝睁开眼,神色复杂的望着林锦文。他觉得自己真是眼瞎,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林锦文这么会说话呢。
这次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计较,那以后呢,等他死了,是不是就该计较了。
不过皇帝也只是看了林锦文一眼,而后又闭上了眼。这几个儿子,在他寿辰那天就给他狠狠上了一课,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都犯下了罪。
如果他还能言还能动,开口的惩罚也许更重,现在他现在不想管也管不着。林锦文这人说话不讨人喜欢,但是有一件事他说的是对的。
如果林锦文当时没有站出来,这个皇宫怕是要被血染一遍的。
周安设计了这么久,到了那种时候可以理所当然的杀掉所有阻碍他的人。皇帝不得不承认,从这一方面来说,周安还是很像他的。
不过林锦文也不遑多让,只是他的手段不像周安那么血腥那么暴力,但同样让人无力招架。
皇帝这时颇为意兴阑珊,他心想,就这样吧,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都成这模样了,也没几天好活了,这些事都和他无关。
有时间他还不如多看看早早呢。
想到早早,皇帝又睁开了眼,说来他有好几天没有看到早早了。
林锦文知道皇帝生气,可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皇帝生气他也没办法,为了避免把人给气晕气吐血,林锦文还是决定离开了。
他给皇帝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皇帝瞪大了双眼,眸中火光似乎能把他的背影给烧了。
皇帝想说,你自己走把早早带来。可是他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旁的王尽安看到了,有些担忧的走上前安慰道:“皇上,你别气坏了身体,太子殿下下次来看您的时候,奴才就算是死也会说让他带着小殿下的。”
林锦文从皇帝这里回到东宫,很快就拟好了圣旨,废除了周容肃王之位,收回了他应该得到的边南之地。
而林锦文这一番事做下来,朝堂人都闻到了风声。而在众人开口之前,林锦文便拿祖制堵住了众人的嘴。太宗时期被废除的封王封地,现在若是这么做,就等于对先人不敬。这现在的皇帝,总是大不过太宗的。
林锦文这话说的很是有理,但众人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在他们看来,林锦文才是那个没把祖制看在眼里的人。
现在他口口声声的说祖制如何,总让人感觉有点荒唐。
林锦文这边废了周容,那厢还从翰林院上挑选了个学问极好、人极为顽固、对君王极为忠心的老学究做周祥的老师,林锦文还特意吩咐了,让周祥好好学学他是如何忠君的。
周祥要是敢不学,那就等着瞧。
老学究从来没有教导过皇子,这门差事他自然是满意的,至于周祥,林锦文根本不会考虑他的意愿。
而在此期间,林文眷离开京城时,去二皇子府见了林文秀。
有顾轻临的吩咐,林文眷倒是进了二皇子府。不过林文秀并没有出来见他,只给他带了句话,让他好好保重身体,照顾好林老夫人和梅氏。
林文眷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林文秀出现,最后时间实在是晚的不行了,他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林文眷走后,周安望着神色平静的林文秀道:“你不后悔?”
林文秀看着他笑了下:“有什么好后悔的。”
周安嗯了声,没有说话,许久后他道:“我这辈子最喜欢牡丹花,不过装傻了一辈子也没得到过几朵。若是我死了,每逢忌日你送一朵给我。”
林文秀道:“好。”
周安没有再吭声了,他隐隐有感觉,林锦文收拾了周容,很快就临到齐家了。齐家犯下的是死罪,逃不了一个死字。
他们头上担这个谋反的罪名,林锦文处理他们是光明正大的事,没有人会非议什么的。
至于他自己,林锦文肯定会在登基之时处理他的。
那样可以威慑朝臣。
周安想的也不算错,在柳老将军同柳俊溪从祖宅回来后,林锦文就开始着手情理齐家。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皇帝能开口说话了。
所以处理齐家的人变成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