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二皇子府发生的一切, 林锦文是不知道的。他没有那么小心眼, 对着一个手下败将还时时刻刻让人监视着。

周安是被皇帝开口软禁的, 现在他就算是有翅膀也逃不出去, 如果不是周康突然病逝, 林锦文根本想不起他们这些人来。

安昭仪和周康接连死后,宫里没有人知道两人被埋在什么地方。众人对此有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人觉得安昭仪肯定是被扔出宫了,毕竟她可是给皇帝带了绿帽子, 周康也是如此。

身为私通之子,还妄想登上帝位, 死有余辜。

众人心里各种想法但是没有人一个人敢去问的,他们知道安昭仪和周康没有被送到皇陵就是了。其余的事,他们也管不着的。

大多数人因此都认为安昭仪和周康被扔在乱坟岗了。也有人说,林锦文让人把他们掩埋了, 只不过没有立墓碑。

这个说法被很多人嘲讽了。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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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林文秀入宫去见顾轻临时, 从轿子掀开的一角中看到了宫门前的朱雀街上跪着温老太爷等温家人。

温老太爷被贬, 现在已经是布衣之身, 身上的绫罗绸缎已变成了寻常布衣。宫门前人来人往,有温老太爷熟悉的同僚, 还有他曾经的学生。

那些人大部分都会直接离开, 有一部分想落井下石但因在宫门怕传到林锦文耳中之辈,愣是忍住没有开口, 但脸上嘲讽之色,嘴上的啧啧之声却还是能清楚的传入人耳中的。

也有曾经以温老太爷为榜样之人,看到他们如今这般落魄,心里忍不住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忙的。

面对着这些人温老夫人等内宅之辈神色都有些不大自然,她们以前那般高高在上,如今被人唾弃被人同情,一时让人难以接受也是能理解的。

比着她们,温老太爷的脸色却是相当平静的,唾弃他们的人他当做没看到,前来关心他们的人他也能平和的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他说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相国了,乃是一介草民,跪在这里也不过是想要谢皇上和太子的恩情,他们温家做错了事,皇上和太子能饶过他们的命,是完全值得让他们温家人心生感激的。

温老太爷最后还让他们这些朝臣早早入宫,不要为了他们耽误了时间,他们很快就要启程离开京城了。

也有人说要相送,被温老太爷直接拒绝了。

这时不管是什么样的朝臣,看到温老太爷这番模样,心里总是有些想法的。

不过时间也的确到了,他们去禀告事情总不好迟到的。

在朝臣离开之时,宫门之内走出了宫人。

温老太爷的眼睛微微亮了下,看到是玉竹时,他眼底的光芒又暗淡了下去,不过到底没有完全变成漆黑,还有那么点微光。

玉竹走到温老太爷身边时,她抹了抹眼泪,眼圈红红的在温老太爷面前福了福身体。

温老太爷忙说:“不敢。”

玉竹则泣声道:“玉竹是跟着殿下入温家的,若没有当日的恩情,殿下恐怕早已经没命了。如今各位爷虽然没有了官职,可还是殿下的长辈,也是玉竹的长辈,这礼自然是要行的。”

温老太爷神色微微一顿,只听玉竹继续说道:“今日殿下知道大家要离京,心中悲痛难言,心中实在是不忍亲自面见大家,受这离别之苦。殿下没有其他能帮得上忙的,买了些旧物,凑了些银钱,还望大家能多多保证身体。”

说完这话,玉竹挥手招来了宫里的宫女,递上来一包银子。

温老太爷伸手颤巍巍的接过银子,深吸了两口气低声道:“多谢殿下。”说罢这话,他抱着银子朝东宫的方向拜了拜。

玉竹错开了身,把人再次给扶了起来。

温老太爷望着玉竹道:“望太子和殿下保重身体。”

玉竹含泪点了点头。

她看着温老太爷带着温家之人消失后,才抹了抹眼泪转身回了宫。这件事发生在宫门口,很快就传了出去,不少人觉得顾轻临这个东宫正君是个相当有情有义之人。

温家犯了事,得罪了林锦文,他本可以不认这层关系。可是他没有,甚至在关键之时还主动送了银子给温家,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这事一出,顾轻临的名声好上了不少,他太子正君的位置比着以往更是牢稳了几许。当然,也有人觉得顾轻临自己不出现,只让一个身边的丫头前来送银子就代表了他本人的态度,温家日后怕是不能起复了。

至于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玉竹带人回到东宫时,宫门口的事已经传开了。这一路上打探她的视线不在少数,玉竹一直表现的很沉稳,直到入了东宫,她眼中哪里还有泪水。

她去见顾轻临时,顾轻临和林锦文正在和林早早说话。

林早早嘴里吐着泡沫,偶尔啊啊那么应和两声。这是林早早不想睡觉时的常态,不过他还小,玩一会儿就会觉得困了。

顾轻临每天都要陪林早早很长一段时间,事实亲力亲为。林锦文手头上的事再怎么多,他每天也会抽出一点时间来看望林早早。

王婆是见过很多当爹的人,疼爱儿子的也不在少数,但很少有人能像林锦文这般陪护孩子。王婆因此还曾玩笑的对玉竹等人说道,见惯了林锦文这样的男子,日后挑选夫婿的眼光怕都是要高上几分的。

虽然当时玉竹等人都有些羞涩,不让王婆继续开口说这些,但她们心里也都清楚的很,王婆说的倒是事实。

不过玉竹等人是打心眼里为顾轻临高兴,心里也有羡慕,但对林锦文并没有其他想法。

她们很了解顾轻临,看似很好说话,却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任何沙子的一个人。

顾轻临看到玉竹,知道事情办妥了,他神色平静并没有为此多说什么。

林早早又啊啊了几声,然后开始眯起眼,不多时便睡着了。

等他睡熟了,林锦文和顾轻临才直起身,顾轻临轻声道:“把小殿下抱回房内去。”

王婆上前把林早早给抱了回去。

林早早因为早产的缘故,林锦文和顾轻临对他的冷热相当细心。林早早从出生到现在历经一个寒冷的冬天没怎么生病,也是他们十分用心的结果。

林早早现在白嫩的可爱,因为身上长了肉,摸上去舒服极了。

林早早睡着了,顾轻临和林锦文便离开了。

他们身后跟着一串子的宫人,离两人的距离有点远。

林锦文看着顾轻临沉默的样子,笑道:“怎么,不高兴?”

顾轻临抬眸望向他道:“他们这般算计,你不生气吗?”

林锦文无所谓的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世上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前途拼尽全力。温家现在没什么依仗,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他们有这样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说来温老太爷带人跪在宫门口的事传入宫里时,顾轻临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温家的罪名已定,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也未尝不可。

如今却这般大张旗鼓的跪在宫门前,无非是想要逼迫顾轻临出现,同时再次在大家心底加深太子正君是他们温家亲外孙的印象。

顾轻临如果亲自出现送他们离京,那对温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最关键的是温老太爷熟知见面三分情这话,温家现在落魄到如今这番境地,在宫门前有人会不屑会嘲讽的。

顾轻临出现看到了,心自然就会软的。就算是一时的心软,那对温家来说也够了。

可是顾轻临没有出现,只是让玉竹给温家拿了些银钱,数额比他当年在温家所有的花费要多些。和温家设想的要差别很大,但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现在林锦文虽然这么说了,顾轻临心里仍然有些不是滋味。也许温老太爷就是天生的阴谋家,在这种时候还在想着算计,想着绝地重生,也算是够沉得住气的人了。

林锦文捏了捏他的手心笑道:“温相这种人做事哪只能看表面,他想让你出现,让你记得温家是一,大概还想借机巩固你的名声,让你这个太子正君的位置坐的更安稳。”

温老太爷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了,得意时迈得开腿,失意时豁得开脸。

顾轻临听了这话,心情更复杂了。

林锦文握着他的手朝前走很是随意的说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就当是他们还你的恩情吧。毕竟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们温家会不会被灭九族还说不定呢。”

温老太爷今日这番行为,算是在无声的示好。不过即便是这样,林锦文也不会对他们网开一面的,顾轻临也不会。

害了人的没有把惩罚受完,他们是不可能被人轻易原谅的。哪怕那些后人与这些是无关,那也不行。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完全的公平,不迁怒。

温家是这样,顾轻临是这样,林锦文更是如此。

不过不管如何,顾轻临被林锦文这番话给安慰住了。

顾轻临还想和林锦文说些什么时,三七前来禀告,说是林文秀到了。

林锦文则道:“皇上身体不适,我去看看他,你去见她吧。”他和林文秀在林家时都没有说过几句话,现在更是没话可说。

林文秀的来意他也清楚,这种事让顾轻临出面就是了。

顾轻临点头嗯了声。

林锦文带着元宵等人直接离开了,顾轻临等他出了殿门后,才转身去见林文秀。

林文秀这些日子并没有受什么罪,只是她心里有事,脸色比以往疲惫了很多。见到顾轻临,她表情有些拘谨的行了个礼。

顾轻临让人给她搬了个把椅子,然后便没有吭声了。

林文秀来之前,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无论如何都要替周安争取一下的。可是真的到了顾轻临面前,她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轻临其实也不知道该和林文秀说什么,他只知道,如果林文秀开口为周安求情,他肯定是不答应的。因为他心里清楚,今日赢的人是周安,那他根本不会有机会站在林文秀面前。

周安不会让他去见林文秀,去求她开口放过他们,周安设计好了一切,林锦文是替他背黑锅的人,他根本不会让林锦文活着的。

而顾轻临现在愿意见林文秀,是因为她没有害过自己,也是因为当初在皇帝寿辰之上,齐镇国公把一切都推到林锦文头上时,林文眷起身说的那句不可能。

这些事林锦文和他事后虽然没有再提起过,但他们都看在眼里的。

所以林家在林松仁死了之后,林锦文借机免去了林文眷的刑罚。只是对于林老夫人和梅氏,林锦文没有赦免她们。

不过没有刑罚可以任意走动的林文眷,在她们流放途中是能护着她们的。

这是林锦文的仁慈也是惩罚。饶过了她们的死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文眷为她们受苦受累。

林文秀沉默了下低声道:“殿下,昨日二皇子说要放我回府。”

顾轻临眉毛动了下,他道:“太子说过,林家犯下的罪祸不及其后人,你若是回去,那也好,你哥哥还在等着你。”

林文秀笑了下,道:“哥哥是要去岭南护着祖母和母亲的,我跟着去只会连累他为我操心。再者说,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二皇子,哪能在他受难之时离开。”

顾轻临没有接这话。

林文秀垂下眼继续道:“再者说,母妃如今身在冷宫,二皇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总要有人替他收拾一番的。”说罢这话,她站起身恭敬地朝顾轻临拜了拜道:“我自幼不爱说话,不得母亲喜欢,哥哥向来疼爱我。此时他怕是还在等着我回家的消息,还望殿下帮忙带句话给他,就说我这辈子有他这个哥哥很开心。”

顾轻临讶然的望着说这话的林文秀,看得出她一开始并不是想说这些,不知为何最后又改口了。不过他也顺着话道:“这话你可以和他当面说的。”

林文眷现在身上没有罪名,去见她也是可行的。两兄妹之间历经了这些,见一面说说话也好。

林文秀摇了摇头,她道:“还是不见了吧,免得徒增伤心。”

顾轻临看她神色坚毅,他微微垂下目光。

在他记忆中林文秀一直是个不爱吭声有些怯懦之辈,后来也是被逼到了绝境,人开始慢慢的有所变化,她这样的神色还是很少见的。

林文秀没在意顾轻临的失神,她道:“多谢殿下今日肯见我这个罪妇。”她其实是想说说周安现在的状况,他没了右臂,日后也没有了登位的机会。

可是这些可怜的话对着顾轻临她说不出口,要说可怜,顾轻临也是个可怜的人,然后她站起身离开了。

顾轻临让玉竹送她出了东宫。

顾轻临曾无数次感谢老天爷让他遇到了林锦文,这次也是。林文秀就没有他这般幸运了。

林文秀也是个相当聪慧的女子,她被林松仁利用以为自己要嫁给个傻子,但她并没有认命,也没有嫌弃周安。

她想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只可惜周安的心在朝堂,在皇位。现在林文秀又被周安牵连,她完全可以离周安而去,可是她没有。

在知道事情没有回旋余地时,她也只是借机在他跟前提到了林文眷。

林文眷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甚至在有些时候还帮过他和林锦文,林文秀这是想让他们对林文眷网开一面。

顾轻临没想到林文秀会这么冷静,他想过林文秀会如同温老夫人王氏那般指责说,他们明知道里面有陷阱,却眼睁睁的看着她跳进这个火坑。

甚至借机瞎胡闹腾,让林锦文放过周安。

可是她没有,她甚至不觉得这是火坑,这是在受苦。在知道结局无法改变时,也没有自艾自怜,对于这样的人,顾轻临心里还是很佩服的。

想到这些,顾轻临扬声喊了江海进来。

江海走入殿内后,他道:“林文眷她们还没离京吧,你去告诉林文眷,让临走时见见林侧妃。”

江海应下。

这厢顾轻临在处理这些事,那厢林锦文在乾清殿遇到了三皇子周祥和四皇子周容,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们为四皇子周祥和五皇子周容。

周祥看到林锦文浑身就是一抖,眼神也发虚的厉害。

相比之下周容就淡然阴沉的多,许是他现在已经这模样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周容断了一条胳膊,人也消瘦了几分,衣服穿在身上十分宽大。周容以前是个相当不起眼之辈,人很斯文,现在整个人都显得格外阴郁。

周祥同周容跪在地上给皇帝请安,皇帝半眯着眼看着他们。

林锦文看到他时挑了挑眉道:“四……四弟、五弟今日怎么想着这个时候来见父皇了?”

在皇帝寿辰那日,林锦文被皇帝亲口承认是三皇子,又被皇帝当场松口封为太子。周祥自打那时就开始避着林锦文走。

林锦文前来看皇帝的时刻,周祥绝对不会出现。

至于周容,林锦文觉得他这人这时出现很有意思。

周容在皇帝寿辰当晚出乎意料的斩断了周安的胳膊,让周安变成了和他一样的废人。许是周安犯下的罪太大,事后皇帝只是让周容闭门思过,并没有追究他动手之罪。

现在他突然出现,时机有点微妙。

周祥听到林锦文的问话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颤抖道:“太子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只能你这个时辰来看父皇,我们就不行?你这样也太霸道了吧。”

林锦文垂眼轻飘飘的看了周祥一眼,周祥恨不得自己缩成个团,但往日的蠢笨支撑着他即便是浑身颤抖也没动一下。

林锦文哼笑道:“四弟这话说的,你的双腿又没断人也好好的,想什么时候来看望父皇自然都是可以的。”

周祥听了他这话,只觉得这是在威胁,他的双腿不由的发凉发寒,似乎要远离自己了。他直着脖子想说什么,最后又咽回肚子里了。

他朝周容看了一眼,周容挺直了背脊,他道:“太子,今日我来见父皇是想提前去封地。”

“去封地?”林锦文一脸讶然道:“什么封地?”

周祥这时头脑一热,又嚷嚷开了,他道:“父皇当初封四弟……”

“嗯?”林锦文拉长声音出了声气儿。

周祥立刻从善如流的改口道:“父皇当初封五弟为肃王,封地在边南肥沃之地,父皇可说了,到时就封四……五弟为边南王,太子殿下该不会不想承认吧。”

“边南王。”林锦文念叨着这三个字,他对着周祥微微一笑道:“四弟说的有道理,这边南王孤还真没打算承认。”

说罢这话,他朝皇帝看过去慢声道:“父皇现在还是这打算吗?”

皇帝动了动眼睛,满眼火气。

林锦文摊手道:“你看父皇也是不同意的。”

周祥这时心里的怒气抵过了对林锦文的惧怕,他脸红脖子粗的道:“太子殿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肃王这称号是父皇亲自封赐的,边南也是父皇给的,是为了弥补四弟受的苦和罪,怎么到了你这里就不管用了。你是不是觉得父皇不能给我们做主了,就想在这宫里一手遮天?”

林锦文冷笑了两声,他直直的望着周祥一字一句温声道:“孤就一手遮天了,你当如何?”

周祥没想到林锦文会这么痛快的承认,他啊了一声哑火了。

眼睛和脸上都带了委屈,最后整个人都堆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