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五皇子?”林锦文琢磨般的轻声念叨着这三个字, 随后很是随意的问了句:“哪个五皇子?”地上跪着的江海浑身一凛。

他忙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诚惶诚恐的说道:“太子恕罪, 奴才一时情急说错话了, 是, 是六皇子不好了。”

江海这么一说, 在场的众人心情都有些微妙和复杂。以前皇帝有五个儿子,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五个皇子,现在林锦文突然这么横插一个位置,后面三位皇子的称呼都跟着往后移了一位。

只是林锦文出现在众人视线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了,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称呼林锦文也习惯性的是太子殿下,很自然的把他皇子的顺序给忽略了, 这冷不丁的还真容易喊错称谓。

现在大家被江海这一耳光扇的都清醒了,他们刚刚被林锦文给折腾了一通,又被江海这么一通吓,众朝臣日后对林锦文的各方面都会更加小心的。

最关键的是, 众人对六皇子这个称呼心里也微妙的很。

这周康说起来可不能算是六皇子的, 他可是大皇子周瑞同宫妃私通而来的,这身份尴尬着呢。

林锦文看着江海脸上浮起的五指印, 神色冷然, 他道:“六皇子一向由王御医照料着, 人怎么就不好了?”

江海老实着一张脸道:“王御医说六皇子年幼,身体又向来虚弱经不起风雨, 体内的毒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霸道, 今日王御医为他诊治时,六皇子突然吐血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说到这里, 江海小心的看了林锦文一眼道:“六皇子昏迷前想要见太子一面,王御医不敢隐瞒,把话传到了东宫,殿下无法做主,命奴才前来禀告太子。”

听了江海这话,很多人心里不由的说了句造孽。

周康当年出生时据说是早产了一月,身体也因此比较虚,常年有病吃药的。现在想想,这早产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都让人说不清楚。

周康这病说不定还是人为的呢,毕竟早产孩子的身体比强壮孩子还要好,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孩子有问题吗?

不过现在这些也只能是众人心底的各种猜测,谁也没办法从安昭仪口中得到事情真相。至于周康的命运,皇帝虽然没有立刻赐死他,但也开口说不让王御医为他诊治的。

那是让他活着受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死亡,更是为了惩罚在冷宫里的安昭仪。

亲自下毒却毒害了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在受罪却无能为力。安昭仪作为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这些日子的心怕是都碎了。

让人想不到的是林锦文,他竟然还让王御医给周康瞧着病。周康可是曾经推过林锦文的,害得他差点葬身虎口。

林锦文应该顺势让周康无声无息的死了才是上上策,周康的死也和他无关,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林锦文听罢江海的话道:“孤知道了,你今日说错了话,即便是轻临身边得力的,孤也不轻饶,领二十大板后退下吧。”

江海道:“奴才谢太子殿下。”

江海被人拉下去挨廷杖时,林锦文望着朝臣让他们散了。

众人离开后,林锦文去后宫看望了周康。

周康现在还住在安昭仪的宫殿,安昭仪被皇帝打入了冷宫,这宫殿都是空荡寂寥的。

林锦文去的时候,王忠正在为周康施针,周康很瘦,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可以用皮包骨头四个字来形容他如今的模样。

人太过瘦弱,就显得眼睛很大,看上去有些吓人。

听闻林锦文到了,周康的眼睛亮了下,他想动动身体站起身,王忠低声道:“别动。”

周康没有动,王忠把最后一根银针刺入他体内,然后长长的吁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周康又挺过一次。

当初皇帝盛怒,禁止王忠为周康医治,等王忠再次接管周康的身体时,毒性已入肺腑。为了压制周康体内的毒性,王忠使银针九十九根,每次都要在周康身上扎个遍。

银针拔下时,周康浑身是血。

有时王忠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盼望着周康活着,还是就那么死了。

王忠从寝殿内走出来时,林锦文挑眉无声的问了句人如何了,王忠沉默了下缓缓点了点头。王忠给人看过不少病,见过不少事,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很硬了。

但对着周康,他还是有些难受。

没有太多缘由,周康还是个孩子,身上背负了太多不该他承担的责任。大人的算计,混淆的血脉,别人的窃窃私语等等。

死了被人唾弃,活着被人指指点点。

林锦文明白王忠的意思,周康暂时死不了,不过谁都没办法保证他的明天。

林锦文走近寝殿,周康的眼睛一直在睁着,看到他后,周康动了动有些干燥的嘴唇,道:“太子殿下。”

不过这么短短一两个月,周康看着比往日成熟了很多。若是以往,他大概会用软软的声音喊林锦文太子哥哥吧。

又能撒娇,又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元宵为林锦文搬了把椅子,林锦文并没有坐,他望着形容枯槁的周康道:“你要见孤。”

周康身上插满了银针,他没办法动弹,便望着林锦文道:“是的。”

林锦文没有吭声,周康轻声道:“我想求太子殿下一件事,如果我死了,还望太子殿下能让母妃安氏解脱。”

林锦文望着周康波澜不惊的眼睛,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点光亮都没有,就这么平平淡淡说着自己的身后事。

林锦文道:“王御医不是在为你治病吗,怎么就想着说这些了。你应该知道,你活着,安昭仪才会活着,你死了,她也活不成了。”

并没有人想杀她,可她自己会杀死自己。

周康活着,安昭仪知道他体内有毒人在受折磨,心里就还有一线希望,说不定周康能被医治好。周康死了,对安昭仪来说,就是她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怎么能活的下去,即便真的活着,怕也是会疯掉的。周康现在为了安昭仪忍着痛苦活着,安昭仪在冷宫里日夜受煎熬,听不到消息时害怕,更害怕听到消息。

周康大概是没想到林锦文会和他说这话,他脸上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了,人也显得格外少年老成,他喘着气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熬过了这次未必能熬得过下次,熬过下次,下下次也是个死。何况,我有感觉,我熬不过去了,太疼了,疼的我受不了。”

“我死了倒是也没什么,我体内留着的血是污秽的,死了也是不能入皇陵的,大概只能被随意裹着扔在乱坟之中。母妃做错了事,可她是真心疼爱我的,我只希望自己死了,她也能够从中解脱,不再受折磨。”

“我曾经害过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殿下不要和我这个将死之人计较。”这话周康应该是想了很久的,说出来的时候语气平板,没有一点起伏。

他的呼吸很浓,说上这么几句话就要喘息几次。周康觉得自己喉咙里都在泛疼,不过还好,他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你这话说的倒是轻巧,兽房那次孤可差点被你害死了。”林锦文说着这个事实。

周康听了这话笑了下,他道:“可是太子殿下还是会心软,要不然也不会让王御医为我诊治留我性命。可是心软在皇宫里是大忌,成了皇上之后就容易被人利用。这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在这里呆久了人就会变得,身为皇子更是如此。我这么大一点心里就知道成为皇帝和不成为皇帝的区别。太子殿下早晚一天也会成为皇上,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皇位就是抹了毒的苹果,他们也会起争斗之心的。那时,太子殿下又会怎么做呢。”

安昭仪如果没有起了贪心,想把他推到皇位之上,也许就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抓住把柄吧。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办法责备安昭仪。

他记得安昭仪在贤妃跟前的卑微,贤妃一个眼神,安昭仪都只能跪在地上请罪,周瑞看到后会找借口打发走她和自己。

可是周瑞不会每次那么及时赶到的,安昭仪在贤妃那里是冲锋的,有罪是她要承担的。

她一开始是向着周瑞的,可是近来随着周瑞不断犯蠢,贤妃紧紧逼迫,周康渐渐长大,她心里才升起这样的想法。

结果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康人才六岁,说来翻个念头算一岁,人也不过虚着七岁,在现代应该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现在,他用这样的面容说着这样的话,让人不由的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皇宫也许真的是一个改造人的地方,它会把人心中的欲望给无线放大,会让人有着各种贪念,也许会因此做错事。

不过对此林锦文并不感到害怕,也会因此就心生恐惧。这大概是他和这个时代人最本质的区别,皇帝多疑是怕别人夺取他的位置。

身为皇帝总是害怕儿子长大后就显得自己老了,总会不自觉的进行没必要的比较,会害怕权利的流逝。可是林锦文不会,生老病死在他眼里是正常。

现在社会本就讲究的事能者上位,当然他心里想的这些,这个大周的人怕是根本不相信的吧。也没关系,他本来也没有想说出去让他们相信。

人在什么地方都是存在着竞争的,都是有各种想法的。宫里是这样,宫外也是这样,人本就是有野心的,端看能不能把握住那个度罢了。

至于周康说的自己心软,他大概是觉得林锦文没有杀过人吧。林锦文没有这么做过,并不代表不敢不会这么做。

触及了他的底线,他也会动手的。

不过林锦文并没有回应周康的话,他淡淡道:“这是孤要操心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

周康抬头望着林锦文,林锦文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他心生羡慕。他想,这也许就是宫里几个皇子都输给了这人的缘故吧。

林锦文看周康没什么话要说了,便转身离开了。周康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眼底的光亮慢慢的黯淡了下去。

他望着床头的幔帐,神色恍惚,不知何时,他心口疼的厉害,眼前开始一片漆黑。

朦胧中,他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有点熟悉,像是皇帝的声音,又像是周瑞。迷迷糊糊的,周康也分不清这是谁了。

林锦文出了这宫殿,随口吩咐身边的元宵道:“派人到冷宫里给安昭仪把周康的事说一下。”

元宵应下,准备离开时林锦文又把他叫住了,“大皇子宫里也派人说一声。”

元宵稍微停顿下,看林锦文没有别的话要说了,这才转身离开。

林锦文则顺势回到了东宫。

东宫里顾轻临正站在大殿内等着他,看到林锦文,顾轻临走了过来,林锦文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他们

顾轻临并没有问周康现在如何了,林锦文倒是毫无芥蒂的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顾轻临听完这话沉着脸道:“早早身边服侍的人我会精心挑选的,绝对不会让他年幼时就被人蛊惑了去。早早长大了,如果胆敢做出这样的事,那我就打断他的腿。”

林锦文眨了眨眼,他没想到顾轻临会说起这些,说来他还真没有这个意思。不过顾轻临能提前防范起来也是好的,林早早身为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自然不会教坏他的。

而且林锦文已经想好了,他可不能当个溺爱孩子的家长。林早早可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能过吃杂粮的日子,能过安稳的日子,也能见识边关战火纷飞的苦日子。

林早早大概是没想到,他人还不会走,他的双亲就在为他日后着想,甚至各自在心里为他定制了一系列的计划。

当然,计划是定下了,至于能不能实行起来,就还要等等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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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几天宫里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是冷宫里的安昭仪病逝了,她死后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周康人也不行了。两人是宫里禁忌的存在,也没有人敢多嘴说什么。

这事传得是沸沸扬扬的,不等林锦文开口,皇帝就知道了。据说当时皇帝听了表情很是狰狞,连连冷笑。

不过可能是因为太伤心,又或者是想起往日太生气,皇帝当场就吐血了。

林锦文得到消息自然是立刻让人给皇帝瞧病的,而后被看管的大皇子府上也传来了消息,说是周瑞的侧妃温氏小产了。

据说是被人活生生打小产的。

温怡身边有个忠心的丫头,冒死跑了出来想要见顾轻临一面,却被侍卫挡住了。那丫头在殿门口跪着苦苦哀求了一夜,消息到底是穿到了宫里。

这些事林锦文也是知道的,不过他并没有插手,这事留给顾轻临处置便是了。

林锦文现在最紧要处理的是皇帝病重之事。

而此时二皇子府,周安听闻了这事,他坐在庭院里拿了一壶酒对着天边的月亮仰头喝下了。这酒是十分难喝的,口感很差,杂质很多,周安却喝得津津有味。

林文秀在他喝完一杯酒后走了过来,在一旁默默的做下了。

一壶酒喝完后,周安把酒壶扔在地上,酒壶咣当两声倒在了地上。周安苦笑了下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林文秀愣了下,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周安抬起头道:“林家人的处置结果你也听说了,我算计了父皇算计了林锦文,现在成王败寇,我死有余辜。你本就是这府上的侧妃,也是我算计来的。现在我自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会写份休书,你拿上,同你哥哥林文眷一起离开京城。”

林文秀望着神情颓废的周安没有说话,又或者说她想说什么,但周安那苍凉的神色都阻止了她。

周安望着郎朗天空,眼底满是嘲讽:“我费劲了心思,算计了一切,多少次都在怀疑林锦文,都在靠近他试探他。可到底是看走了眼,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他登上太子之位的阶梯,说起来还真是可笑。”

说罢这话周安还想喝点酒,可是整个二皇子府,这酒是最后一壶,还是他从厨房里搜刮出来的。

林文秀抿了抿嘴,她道:“东宫殿下已经答应了我去求见,你再等等。”

林文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但她一直记得,当初她被送到二皇子府时,很多人在笑话她。

是这个人一脸好奇的掀开了她的盖头,说以后他会听齐妃的,把二皇子府交给她管,也是这个人以要见林锦文为借口,陪她回了门。

即便知道这些都是他故意的,林文秀仍旧心存感激。

所以自从林锦文成了太子搬入东宫后,她便一直让人往东宫送信,见林锦文不容易,所以她想要见顾轻临。被拒绝后她也没有气馁,如今到底得了句准话。

周安望着她摇头道:“你不懂,他不会放过我的,就像是我不会放过他。”他和林锦文太像了,就算是他事先没有设计陷害想要林锦文的命,林锦文也不会留下他的。

周安自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林锦文自然也是。在周安眼里,安昭仪的死也好,周康的死也罢,甚至大皇子府发生的一切,都是林锦文安排好的。

林锦文现在是太子了,皇帝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他需要把他们这些名正言顺的皇子都给清理了。因为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的。

想着这些,周安站起身摇摇晃晃的离开了,留下林文秀坐在风里独自望着天边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