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顾轻临面对林锦文释放出的善意时偶尔会感到不自在, 但他都能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顶多也就是耳朵热热的, 不至于把那股热度延伸到脸颊之上。只是现在, 他整个人都失控了, 什么情绪都控制不住了,就连眼神也是。

顾轻临愣愣的看着林锦文把手指从嘴里抽出,那一刻他慌乱的甚至想要站起身离开这房间。

他甚至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什么地方,神色显得格外紧张。他张口想说什么缓和下眼前这古怪的气氛, 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呆愣呆愣的都在那里,没有一丝往日的清明沉静。

林锦文看着被自己一个动作一句话逗弄的不知所措的人, 心里只觉得有趣。他拿起桌子上的细巾擦了擦手指乐道:“怎么了,脸这么红?我说的是这玫瑰糕点甜的很,轻临在想什么?”

顾轻临脸上的温度因这话又升高了几分,望着林锦文那双笑意绵绵的眸子, 他抿了抿嘴。在尽量克制住心底的羞然, 他把桌子上的玫瑰酥推到林锦文跟前,保持语气和往日一样平和道:“夫君既然喜欢吃, 这里还有许多, 多吃些也无妨的。如果不够, 我让玉竹再去做。”

玉竹都说他最近的口味偏甜的厉害,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了的, 他就不信林锦文能吃下去。

林锦文眨了眨眼, 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吃甜的,尤其是这玫瑰酥放了太多糖, 甜的他闻到就觉得腻的慌。顾轻临看出林锦文的迟疑,他起身亲手拿了一块递到林锦文面前轻声劝慰道:“夫君吃。”说着这话,他举了举手中的玫瑰酥,意思林锦文快吃。

林锦文抬眼望着顾轻临还没有散去红润的容颜,然后他突然握住顾轻临的手腕,认命般的叹息了一番道:“我原本是不爱这些甜东西的,不过既然轻临要喂我,那为夫还是能勉勉强强吃下的,怎么着也不能浪费了轻临你这番心意不是。”

顾轻临到底没有林锦文脸皮厚,为夫二字从林锦文口中一出,他便知道自己输得彻底。顾轻临抽了抽手不打算强迫林锦文了,他道:“夫君既然不爱吃,那就算了,我让玉竹做些别的便是。”

说罢这话,他便等林锦文松开手,好把手中的玫瑰酥放回盘中,他认输。

而此时林锦文却从中得了趣,顾轻临愿意后退,保证两人之间相安无事,他却不愿意了。林锦文紧紧握着顾轻临想要挣脱开的手柔声细语道:“这可不行,夫郎你亲口投喂的东西,就算是穿人心肠的毒药我也得吃下去。”

而后在顾轻临惊愕的目光中,林锦文抓着他的手往自己口中递玫瑰酥。这东西很软很甜,林锦文望着顾轻临慢悠悠的吃着,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是难吃,但他还是一点一点的吃完了。

到了最后,林锦文无意中啃了口顾轻临的手指。

温热的触感让顾轻临心中一颤,这次不等他有所反应,林锦文已经松开他的手了。顾轻临这时才发现,被林锦文紧握的地方,有些一丝汗渍。

他飞快的缩回手放在衣袖中,但皮肤上滚烫的热度却迟迟不消。

林锦文故意撩拨了下顾轻临,但并没有继续。这古人脸皮本来就薄,顾轻临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没有被他的动作吓走。

林锦文望着难得呆呆的顾轻临道:“别站着了,快坐下吧。肚子还饿不饿,要不然你再吃点。”顾轻临望着玫瑰酥,他摇头拒绝,心里则想,自己以后怕是再也不想吃这东西了。

林锦文起身把走神走的厉害的顾轻临摁在椅子上,然后他回坐道:“你白天腿有没有抽筋?我临走时交代玉竹为你熬制些骨头汤,你喝了没有?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

顾轻临因他的话回过了神,他知道林锦文这是故意岔开话题的,他顺势道:“白天没有抽筋,以前也没有这样的事,昨晚来的有些突然。御医不必请了,哪有那般娇气。”

林锦文道:“你现在是两个人,吃东西不合胃口就会吐,营养跟不上就容易腿抽筋。孩子月份大了后补不上的话会更难受的。我听人说,这骨头汤是个好东西,你能喝点就喝点,有没有效果不说,关键心里有点安慰。”

他没有成为成功人士时,曾居住在棚户区,那里虽住着各式各样的人,但房租最便宜。他旁边住着一对小夫妻,丈夫在工地上忙活,妻子拉着摊子避开城管卖水果。林锦文记得,没过多久那妻子怀孕了,丈夫十分开心,买了很多骨头,憨笑着让妻子熬汤喝,说是她夜晚腿抽筋了,这东西能补钙,缓和腿抽筋。

其实骨头汤到底补不补钙林锦文并没有认真查过,但他一直记得那对夫妻因孩子的到来相互微笑神采飞扬的模样。那时的林锦文还年轻,心还不是那么坚硬,还有缝隙可钻。

那时他想,有的父母会为刚刚到来的孩子欢喜,有的父母却会把刚刚出生的孩子扔在孤儿院,多年不闻不问,那孩子临死怕都不知道自己父母到底是何人。而他,属于后者。

现在他对顾轻临说起骨头汤的事,也许他心里惦记的并不是骨头汤,而是当年那对夫妻的那些个笑容和情谊。

顾轻临看到林锦文说着话说着话,神色突然有些恍然,他轻皱了下眉头很快又平复下来道:“玉竹熬了些,喝着倒不腻人。”

林锦文听罢这话笑了下,并没有在往日种种上多做留恋。他心道缺钙的人在现代能吃钙片,在这古代没有钙片的情况,也只能尽量保证营养均衡了。虽说是药三分毒,但他还是要请御医前来给顾轻临来把把脉。

顾轻临又道:“我今日去整理了下母亲的嫁妆,东西很完整和母亲的嫁妆单子完全吻合,父亲保存的很细心。”那些东西完全被封存着,布匹有的都腐烂了,首饰有的都坏掉了,箱子里落满了灰尘,那些嫁妆一直安静的躺在库房的某个角落中,就好像多年来从未被人打开过。

林锦文明白顾轻临的意思,他道:“不管他了,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反正咱们这里你当家。”有些事,在未来某天会真相大白的,但绝对不是现在他羽翼不丰的时候。

顾轻临嗯了声,没有再说什么了。

而后几天,林锦文一直在忙祭拜太后时的安危问题。周瑞吹毛求疵,万事非要做到尽善尽美。萧如归和林锦文也不好多反驳,以免落下个对太后不尊的名头。这期间周瑞大概是受了温老太爷的提点,磨磨唧唧的找到了负责防护工作的萧如归和林锦文,不情不愿的表示,他和周安身为皇子,前去祭拜太后时只需五百御林军随行便是了。

周瑞既然开口了,萧如归和林锦文自然不打算做多余的事,便认同了,把八百人当场减去了三百。周瑞神色颇难看,但还是勉强笑了笑离开了。看得出,周瑞因这件事对他和萧如归的感官很差。

这几天皇帝在乾清殿养病,一直没有上朝。皇帝没有立下太子,又不开口让其他皇子兼朝。他这么不上朝,朝堂只能空闲着,每天那些文武百官前来走一圈,询问下皇帝的身体状况又离开。好在皇帝还没有糊涂到让朝事闲置着,皇帝便发话让温相这些老臣联合处理朝政。要不然等皇帝回到龙椅上,看到的怕是比他还高的折子。

这天皇帝命人召见林锦文,林锦文当时正在和萧如归讨论御林军在广陵宫当如何安排的事。前来的人林锦文也眼熟,是元宵。

元宵传了皇帝的口谕,便起身了。

从萧如归那里离开时,林锦文大大咧咧问道:“元宵公公,皇上找我有什么事?”

元宵笑道:“林大人,皇上只让奴才前来传口谕,其他的奴才一直在殿外伺候,也不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情形。”

林锦文哦了声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林锦文和元宵去乾清殿的路上,需要经过东巷,这东巷以南是后宫,以北是朝堂。除了巡逻的侍卫,后宫宫女内监和侍卫在东巷中泾渭分明。

他们经过时,正好有太监从后宫抬了两个人出来,那两人身上盖着白布,手垂落在担架外,手腕之处还有伤痕和血迹。

太监们是认识林锦文和元宵的,忙抬着人侧了侧身让他们经过。

林锦文走过去后小声道:“元宵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元宵本来想说自己也不知道的,但他看向林锦文时,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了王尽安的提点,他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刚才被抬出去的那两个是前些日子伺候皇上的,皇上这一病,后宫里常年生病的柳贵妃娘娘都被惊动了。后宫琐事本由贵妃娘娘主持,只是贵妃娘娘身体弱,不常出现,六宫事务便由贤妃娘娘做主。出了这等事,贤妃娘娘、齐妃娘娘、淑妃娘娘还有安昭仪都被贵妃娘娘给斥责了一番,今日便被贤妃娘娘给处置了。”

林锦文恍然大悟的哦了声,然后一脸纠结道:“原来是这样,只是皇上如果突然想起来她们两个来,那贤妃娘娘怎么办?会不会被皇上责备。”

元宵笑了笑,若有所指道:“皇上最近几天心情不好,心思难猜,奴才也不知道。”林锦文哦了声,他表面还挂着混吝表情,心里却有些沉重。这富贵命,总要有命才能享受得了富贵的。皇帝薄情寡义,后宫之人多嫉妒,贤妃受了柳贵妃的气,可不就拿他人来出气吗。

这些天林锦文在宫里早就把这几个皇子的背景给打听清楚了,刚才元宵提起的几位娘娘除了柳贵妃都是在后宫有皇子傍身的。这四皇子周容的母妃倒不在里面的,周容的母亲本是御前宫女,被皇帝宠幸后生下了周容。

据说当年皇帝嫌周容生母地位低下,有意把周容养在体弱多病的柳贵妃身边,但被柳贵妃因早年夭折过孩子以有心无力给拒绝了。皇帝最后封周容的母亲为美人,周容便养在她自己身边。不过周容的母亲几年前病逝了,死后被追封为柔妃,而未成年的四皇子周容被暂时养在柳贵妃宫里。

据说皇帝之所以没有立下皇后,是因为柳贵妃身体不好,要不然柳贵妃现在就成了柳皇后了。

周容和周祥年龄相差不远,但平日里周容却低调的很,他为人老实,不大愿意和人争夺东西,有时也不出自己的院子,完全不若周祥那般嚣张出名。

在后宫中生存,本就是如履薄冰,说不定今日风光,明日可能连命都没了。这话适用于后宫妇人,也适用他们这些跟在皇帝身边混又名义上受宠的人。

想到自己有天的命也如同刚才那两个被人随意打杀之人那般,林锦文心里跟压了块石头那般,沉的厉害。

林锦文去见皇帝时,皇帝正在听宫人唱曲,他半躺着半眯着眼姿态闲适,随着节奏晃悠着手。看到林锦文时,皇帝挥了挥手让他不要出声。

一曲终了,皇帝坐直了身体让宫人退下,皇帝脸色好了不少,他朝林锦文招了招手:“锦文过来。这曲儿是宫里刚排出来的,如何?”

林锦文走上前站到皇帝面前,开口勉强道:“皇上喜欢的自然是好的。”他对这古代的曲子不感兴趣,也听不懂,觉得还不如现在那些爽快可口的流行歌曲。

皇帝一听他这话就想起林锦文肚子里没墨水的事情了,他摇了摇头,但也不好说出让林锦文多读书的话,便岔开话题道:“这两天没怎么见过你人,第一次负责防卫的事感觉怎么样?”

林锦文愁苦着脸道:“皇上,这防卫的事繁琐又细致,卑职本就是个坐不住的,如果不是萧统领在卑职估计什么都弄不好。”

皇帝摇头道:“这是个磨练人的差事,你好好做,做得好,朕重重有赏。”

林锦文一听到有赏赐,脸上浮现出光亮,他忙道:“卑职谢过皇上。”

皇帝笑了下又问道:“朕听说大皇子最近前往御林处的次数颇多?”

林锦文点了点头:“大皇子第一次单独做事相当重视,怕做的不好惹皇上生气,所以经常去萧统领这里询问事情进展如何了。”

皇帝听罢这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他都那么大的人了,还怕这怕那的。”

林锦文看皇帝嘴上说着这话,脸上却没有半分不满,也知道皇帝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他道:“皇上,大皇子无论多大他都是你的儿子,在你面前他心存敬畏,自然想把事情做到最好的。”

皇帝乐了,他道:“今日你这嘴倒是不一般了,竟然替周瑞说起话来了。”

林锦文腼腆一笑道:“皇上误会了,卑职不是替大皇子说话。卑职是真心这么想的,因为卑职在父亲面前也是这心态,所以颇能体会大皇子的心情。”

皇帝听到林锦文提到林松仁,神色淡了那么一分,他望着懵懂无知的林锦文,突然开口道:“锦文对林卿父子情深,朕心底羡慕。”

林锦文愣了下道:“皇上,宫里的几位皇子和公主们对你也十分孺慕的。”

皇帝摇了摇头道:“你不懂,这不同。”

林锦文垂下脸心道你老突然打这牌是几个意思,他嘴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这时王尽安上前道:“皇上,时辰到了,您该吃药了。”

皇帝哦了声,神色恢复以往,他道:“朕身体已经好了,告诉王忠这药以后就停了。”

王尽安还想劝慰什么,皇帝冷冷看了他一眼,王尽安要说的话没敢说出口,他巴巴的看向一旁站着的林锦文。

林锦文犹豫了下道:“皇上,这人常说良药苦口,都喝了这么几天了,倒不如趁机把身体彻底调养好。身体好,一切都好。”

皇帝叹息道:“难为你都说出良药苦口这四个字了。”

王尽安笑道:“皇上,林侍卫说的也是奴才想说的,就是奴才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皇帝嗯了声道:“算了,让王忠调调药方,这药朕喝腻了。”

王尽安忙应下,他朝林锦文眨了眨眼,脸上带着一丝感激的笑意。

皇帝没有理会王尽安的小动作,他望着林锦文道:“你那夫郎不是有身孕了吗,朕正好要赐几个教导嬷嬷给你妹妹,让她学点规矩。这宫里有几个嬷嬷没有主子了,行事又颇为稳当,经验也足够,你要不要带回去一个给你夫郎用?”

林锦文一脸诧异:“这家里有服侍的人,还要宫里的嬷嬷做什么?”

皇帝看着他一脸不争气的模样道:“你怎么是个糊涂的,这小哥生孩子本就不易,你怎么着也得早做准备吧,到时也不至于慌乱。”

林锦文哦了声道:“多谢皇上,卑职回去问问顾轻临。”

皇帝神色不乐意了,他道:“怎么,朕赐下的人你还得问问顾轻临的意见?你在家里就这么点地位?这么把人放在心上?”

林锦文道:“皇上,卑职不是这个意思。顾轻临自打怀孕就吐啊吐的,整天吃的少喝得少的,脾气也大,卑职这不是怕孩子受不住不想惹他生气吗。皇上你刚才也没说要赐个嬷嬷,卑职这不是想着回去和他说说吗,皇上要是恩赐个嬷嬷,卑职一会儿就把人领回家去。”

皇帝一脸难言的望着林锦文,他不是没见过怕屋里人的人,这文武百官中就有。但平日里那些人都是藏着掖着的,面上还是一副自己说一不二的模样,把这话说的坦坦荡荡毫无掩饰的就只有林锦文一人了。

皇帝想到林锦文的祖父,当年有贼心没贼胆,被林老夫人拿着刀吓得妾室都没敢纳一个,他不由道:“你在这林家这是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这点。成亲前也不见你多看重顾轻临,这成了亲倒是怕了。算了,朕也懒得跟你说这些了,你下去吧。”

林锦文巴巴的离开了。

等他走后,皇帝望着王尽安道:“你看看什么样子,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真不知道性格像谁。”

王尽安道:“林侍卫心思纯善,顾家小哥自幼没了双亲,又长在温相家,看多了事,手段难免要多些。加上两人刚有了孩子,林侍卫又是个重视子嗣的,难免一时被拿捏住了。”

皇帝道:“他这不是纯善,朕也看出来了,他这就是又蠢又好糊弄。脑子就一根筋,什么事就只看表面。朕听闻周瑞最近经常为难他,还以为今天他会告状呢。结果他倒好,还巴巴的给人说起好话来了,虽然那好话说的也不怎么样就是了。”

王尽安干笑,不敢接皇帝这半是抱怨半是自言自语的话。

林锦文回到家便把皇帝要赐人的事告诉顾轻临了,当然也把自己委婉如何回绝的也说了。

顾轻临听了他的话,似笑非笑道:“你这么说就不怕别人说你惧内?”

林锦文抬眸望着他幽幽道:“这要看是惧谁了,若我惧的是轻临你,就算是被整个大周的人知道了又何妨。”

顾轻临笑了下没吭声,林锦文道:“宫里的嬷嬷谁知道是个什么品性,再说了我也不想放一个皇上的眼线在身边。不过皇上有句话说的对,这人生孩子历来就跟过鬼门关一样,咱们还是得早些预备着点。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稳妥。”

顾轻临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便道:“外祖父马上就要进京了,你说皇上突然要赐人,是不是和外祖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