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魏家。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屋檐下低落, 青砖白墙黑瓦的古色建筑让这处连绵的飞檐屋宅显出点儿静谧的意味来,仿佛静立在时光崖隙处不曾动过。
就这样静望着沧海桑田。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飞檐而下, 但从青石板路上拾级而上的魏家人周身却干干净净, 魏家的腰牌上泛出一层柔和的光,让他们滴水不沾,就连鞋面都是干净的。
直到入了帘子,方见为首一男生轻轻吁出一口气, 温和地开口道:“魏家的雨倒是从未停过。”
正是先前江静影和魏沉碧见过的徐佑。
魏如年听得他这样说, 不以为意地接道:“停了才是奇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
魏家这雨淅淅沥沥, 永远只在外宅有, 又因为魏家人上上下下都有各自的腰牌,故而要是有外来人在, 沾了这丁点儿雨水,就能让魏家人立刻察觉。
而一旦进入内宅,便又是如外头那般的晴天。
魏如年受到家里人的召唤,从剧组那边一路赶回来,连单独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去了议事厅。
魏家如今这一代的堂主们,都已经在议事厅了。
魏如年刚一进去, 就被这大阵仗弄得微微一愣, 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对家中长辈们一一行礼。
“祖父、大伯、三叔、四娘……”
她挨个见礼过去。
坐在首位的是个上了年级的老者, 身上穿着一身长布衫,依稀还是许久以前的款式,灰扑扑的,乍看过去并没什么特点。
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都是岁月刻下的痕迹。
唯有一双眼睛,精光乍现,将他旺盛的生命里彰显出来,乍一看去,竟比小辈们还要精神百倍。
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是洪亮的:“如年,你先前同你父亲说,这次接的生意里,见到了沉碧?”
魏如年站在中央,低眉顺眼地立刻道:“是。”
老者不再说话了,抬手摸向旁边的白瓷茶杯,开口的人换做了魏沉碧的父亲,亦是她方才唤的大伯。
“将这单子的具体情形说道说道,我们同沉碧也好一段时间没见,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语气里亲近是有的,但生疏的意味更多,先前魏如年只知道魏沉碧这人冷心冷情,几乎没有人情味儿,同自己父母的关系也不比魏家其他人好多少。
可是在见过魏沉碧在江静影跟前的样子之后,她又有些犹豫了。
心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魏如年面上已经老实交代了:
“……并非什么罕见的鬼怪,也未到凶厉程度,明明是个小东西,阴气却重的很,先前还藏得极好,若不是魏师叔及时发现……”
“最后是魏师叔解决的那东西。”
魏如年的父亲听了,当即道:“奇了,这东西既然不厉害,也没什么本事,怎么阴气能如此盛?”
魏如年本想再探一探,不过当时她一来救徐佑心切,二来有魏沉碧在场,她无论什么都无法同对方相提并论,自然也不揽事惹事,更谈不上探查了。
只是简单的一个小单子罢了,她事后看那剧组再无任何异常,就没再管了。
现在听自己的父亲这么说,她登时有些羞愧,也答不上来。
还是她的大伯给她解了围:“如年毕竟历练的还少,不去探究这些鬼物底细也是正常,何况有些鬼物看着本事没有,阴招却不少,让不少正道人士也吃过苦头,这事倒不能责备她——”
“如年,你看着沉碧最近怎么样?”
三言两语给她解了围之后,魏沉碧的父亲也同样端起茶杯,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魏如年面露几分豫色。
魏师叔谈恋爱的事情……她的父母都知道吗?
若是不知道的话,自己是不是非常像是打小报告的人啊?
在座的都是人精,魏如年也不敢主动试探,更不敢随意糊弄,于是思量许久,折中答道:
“魏师叔也在那个剧组里,看着好像是对演戏有些意思,而且跟剧组的另一个主演关系也不错。”
她这话说的十分合适,毕竟关系不错到什么地步,只有她和徐佑这么个亲眼见过的人才明白。
然而——
魏大伯却没有放过她,直言道:“就是先前你在家里群里说过,她喜欢的那个人?是剧组的另一个主演?她叫什么?”
魏如年这才想起这一茬,当时光顾着震惊了,也没想起来自己就这么给魏沉碧漏了底,讷讷半晌,道:“我……也是瞎猜的,只是魏师叔和那人形容亲昵。”
“而且也只是偶尔。”
魏如年在这莫名紧张的三堂会审里面察觉出了微妙的不对劲,也不知是哪来的直觉,她下意识地替江静影开脱了几句。
等她出了议事厅之后,魏如年后背已经满是汗。
而厅内的聊天方向已经陡然一变——
“她怎么可能同旁人举止亲昵?我看如年侄女多半是看错了,我们悉心教导了她这么多年,也不见她跟魏家的谁亲近起来,连拜师都找了个姓李的。”离门最近的一个女人开口道。
魏沉碧的父亲慢慢的摩挲了一下茶杯,说道:“也可能是她体内的小崽子在作祟,毕竟那厉魔本也不是省油的灯,沉碧三番两次地因她受罚,这样的荒唐事,她也不是不可能用沉碧的身份做出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仔细点好,她可是我们千辛万苦……才养出来的。”魏如年的父亲眉目里都是冷意,淡淡地插了一句。
等所有人都一言一语地发表完意见之后,坐在上首的老人忽而撩起眼皮,一锤定音道:
“她现在在哪儿?”
“派人去看看,无心也动情的,究竟是那万魔之主、鬼王、还是我们魏家的沉碧。”
下首的几人都起身应道:“是,父亲。”
……
《秘密》剧组。
二十个年轻人原本只打算在古堡下避雨,但这高耸入云的尖塔设计根本也没有屋檐,不推开门基本达不到避雨的效果,为首的几个节目常驻嘉宾略一商量,就决定推门进去。
江静影和魏沉碧始终挨在一块儿,既不当打头阵的,也不当垫底的,就在中间跟着大部队。
进入古堡之后,里面是铺着红地毯的阶梯,正对着一道墙,墙上的蜡烛昏暗地亮着,还有一副看上去像是古堡女主人的油画肖像。
“这个一点儿也不像是没人住的。”队伍里有人开口小声说道,或许是因为周围氛围实在太静谧了,她莫名其妙地就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仿佛生怕嗓门大了召来什么可怕的东西。
有人负责不让气氛被带得太恐怖,就在这会儿接话道:“咳咳,那些都只是传说吧,你看这城堡这么大,这山区里景色又不错,说不定是被哪个土豪买下来了,平常还找人定时过来打扫卫生呢。”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
但……
江静影想,若是有人打扫卫生,怎么不把外面的爬山虎一起收拾了?
和她抱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奇怪的也没人提出来。
江静影安静地和魏沉碧站在一块儿,两人双手交握的温度源源不断地给她传去慰藉,让她奇异地并不心慌,安心地在这人群中当浑水摸鱼的那个。
看着周围的人有的懂事地提议去找厨房给大家做点饭,有的去烧水,还有的说要古堡探险,各个踊跃找到任务的时候——
江静影忽而弯了弯唇。
她想,自己注定不是吃这碗饭的。
她对待工作似乎并无太强的热情,也没有什么锐意进取的想法,只是做事谨慎、对数字有那么点儿天分,加上她的责任心促使她完成罢了。
表现欲一词,似乎从来都和她没有关系。
所以在这样一个人人挤破了脑袋要来的综艺里面,她竟然也这么佛系地当背景板。
旁边的魏沉碧时刻注意着她,这会儿看她笑了一下,低声问她:“怎么了?”
江静影摇了摇头,捂着收音问她:“你喜欢当演员吗?”
魏沉碧看着她,正想回答的时候,发觉到了旁边人投来的目光。
两人举止有别于常人的亲昵,或许只是一次眼神对上,只是一次聊天,那目光里的温度都与别人截然不同。
但江静影没刻意去注意,魏沉碧更是旁若无人的存在,哪怕此刻有一百个镜头和话筒对着她,也不妨碍她我行我素。
她神态自若地看了回去,倒让那人觉得不好意思,自己转开了目光。
但免不了在心里暗自嘀咕:
……这对百合是被导演塞进来充数的吗?
古堡里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人带了挂面来,正好用厨房里的锅子下了,而探险的人将这里转了一圈,回来说这古堡有四层,每一层都是楼梯,进去之后两边各有五间房间,墙上挂满了画像,所有地方都铺满了红色地毯。
听起来是个很正常的城堡。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仿佛连老天都在帮着剧组。
领队恰到好处地开口道:“就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吧,大家去屋里找找有没有被子床单之类的,明早起来收拾整齐我们再出发。”
“雨这么大,山路也不好走,万一遇上小滑坡就得不偿失了。”
其余人都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有几个女生兴高采烈地开始挑房间。
魏沉碧从头到尾都在江静影的身边,看着非常安静的样子,但只要每次影子融入黑暗中时,她的影子颜色就会变淡很多。
魏沉黑在整个古堡里游走,回来之后老实地待在她脚底,在心中与她说道:“阿碧,我闻到一个很香、特别好吃的东西。”
魏沉白嗤笑一声:“我说什么来着,以小影的体质,就算进个都是假东西的地方,她也能引来真的。”
魏沉碧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江静影身上扫过,因为此刻行走的动作,她略落后一些,恰好见到江静影如玉的脖颈,线条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却又给她玉色的弧度润了一层暧昧。
她在心中回道:“小黑,要是能抓到,这只就让你吃。”
魏沉黑语气里显出几分跃跃欲试来,她仔细地辨别了一下,忽而有些沮丧:“那家伙躲起来了,我闻不到她的味道了。”
魏沉白嘲笑了一声:“躲起来了?这地方就这么点儿大,小黑,你的狗鼻子怎么不灵了?”
照理说,只要周遭一公里的距离内有鬼屋,魏沉黑都是能察觉的。
魏沉黑气恼不已:“你们等着!我可以找出来!”
……
三楼。
江静影十分犹豫地看了眼楼上,又看了看楼下,问旁边的魏沉碧:“住这一层,怎么样?”
她还是在担心先前的工作人员贸然出来吓她的事情。
魏沉碧神情依然平静,同她道:“随你,哪里都行。”
江静影避开了最高层和最底层,然后也避开了第一间和最后一间,甚至连中间的房间也不要,再去掉从前往后数的4或者7,去掉中间位置,坚决要避开一切死亡数字,最后在剩下的房间里随机挑了个屋子,拉着魏沉碧走了进去。
魏沉碧看着她在旁边认真地迷信,不知为什么弯了弯唇,进屋前少见地问了一句:
“要不要再在门上贴张辟邪的符啊?”
江静影听不出她那冷淡意味里的打趣,竟真转头问她:“可以吗?”
魏沉碧:“……可以。”
她从包里摸出一张黄符,随手将它甩到了门上,那黄符泛出柔和的金光,之后竟然隐没下去,省却了江静影和魏沉碧向旁人解释的功夫。
打开房门之后,那里面是张漂亮的大床,墙上空空如也,除了墙壁是深红色的,让人觉得有点儿过分冲击之外,其他的都还好。
江静影一无所觉,有些挑剔地看了一眼床上用品,也懒得去试上面多少灰,问了魏沉碧一句:“我们晚上要不用睡袋吧?”
魏沉碧进入的步伐顿了顿,神情自若地回她:“好啊。”
同时,脑海里响起了魏沉白的声音:“啧,好臭的血腥味儿,呛死我了,这家伙特意冲着你们来,胆子不小啊——”
“魏沉碧,不如今夜我帮你看着小影?”
魏沉碧不为所动,但就在江静影低头从包里摸出睡袋的时候,她走到了墙边的衣柜处,抬手拉开了门。
江静影背对着她,问了她一句:“嗯?你打算用这里的床上用品?”
魏沉碧正对着衣柜里藏着的一道扭曲身影,扭曲到让人怀疑这么大的一个活人是怎么被塞进这小小的柜子里的。
那东西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没有半分惧怕,直叫人看的心底发憷。
魏沉白很有闲心地点评了一句:“好丑。”
魏沉碧深以为然,抬手将魏沉黑丢进了衣柜里,在心底吩咐一句:“别让它吵到小影。”
魏沉黑抬手释放出灰色雾气,将那道扭曲的身影淹没,半点声音都没往外传,乖巧应道:“好的,我会好好保护小影的!”
听见衣柜的关门声,江静影摸出睡袋,回过头去:“怎么?没找到合适的东西?这里的床上用品都是积了灰,很多螨虫的,还是别用了。”
魏沉碧点了点头,附和道:“你说得对,确实很脏,平时也不要打开衣柜,里面很多灰。”
江静影应了好。
恰在此时,魏沉碧从后面轻轻地挨过来,呼吸落在她的脖颈间,手臂环上她的腰,两人的温度瞬间便融在了一块儿。
江静影并未回头,俯身鼓捣着睡袋,只偏过脑袋问她:“怎么了?”
怎么突然在摄像机跟前抱她?
想到画面要被播出去,江静影就觉得有些不大适应。
魏沉碧看着她玉白的后脖颈,灼热的气息覆了上去,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方才的那顿饭没有吃饱,齿间才会涌出那股想咬上去的欲/望。
她声音莫名低沉,却带着理直气壮的意味:
“先前在山上,你怕摔,我伸手借你拉——”
“现在我有点冷,不可以借你暖一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