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
江静影看着魏沉白放在自己腰上还没松开的动作, 瞥了一眼, 在魏沉白以为她要让自己收敛些的时候，却只见她又将视线挪开了。
魏沉白被她的反应取悦了。
这人心情总是喜怒不定, 又是个性格不安分的，若是江静影说了，她就非要反其道而行之，现在江静影提都不提, 她就开始好奇起来了。
“你怎么没让我把手挪开？”魏沉白不顾电梯里的摄像头，凑到江静影的耳边问她。
虽然她不爱搭理这些普通人, 也知道自己和那些人不是一类，但架不住她在魏沉碧的身体里太无聊，因为相对普通人的世界她更讨厌这些虚伪的玄学世家——
所以只要一有空出来, 魏沉白就会在这世界里多走多看, 刷微博、追剧，一个死宅在家会做的事情她都会。
这也就意味着，她非常明白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眼中的含义。
魏沉白不相信江静影会不知道这样高调的后果。
江静影瞧见她眼中的趣味，就知道这人的恶劣性子又冒头了,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淡淡地挑着眉头，反问一句：
“我说了你就会挪开？”
魏沉白笑眯眯地回答：“当然不会。”
江静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明白写着回答：那你还问？
魏沉白勾了勾唇, 潋滟的眸子里笑意更盛, 问她：“你不怕别人误会？”
江静影想到先前家里来的电话, 又扭头打量了一下魏沉白的模样, 之后才慢吞吞地回答：
“第一，我不靠这个吃饭，你也不靠这个吃饭。”
“第二，我们又不是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也没有做出什么危害社会的事情，别人有什么可误会的空间？”
她语气平淡，说的又理所当然，完全是坦荡承认自己和魏沉白关系的样子。
谁能不对这样的人心动呢？
魏沉白想，糟了，虽然她没有心，但是她也想动了。
她凑过去，想把江静影按在电梯墙上，被江静影提前察觉，抬起右手食指，不轻不重地点在她的肩上——
其间夹杂的力气自然不可能真挡住魏沉白的动作，但魏沉白听话地停了停。
只听江静影略带警告地启唇，哪怕神情冷淡，也有种格外吸引人的气质在里面：
“虽然我不介意承认我们的关系，但这和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过分亲密的举动是两码事。”
“小白，这样不好。”
魏沉白愣了一下，最后竟真顺着她的意思停了前倾的动作，罕见地退回了原位。
她笑着用食指刮了下江静影的侧脸，慢慢道：“看在你认真的样子也这么可爱的份上——”
“勉强听你的吧。”
“毕竟，听女朋友的话比较重要。”
听见这话，魏沉碧少见地在她的心中出言反驳了一句：“是我的女朋友，你不要弄混了。”
魏沉白嗤笑出声：“你？”
“你知道什么是女朋友吗？你知道情侣之间要做什么事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先前你亲她那会儿，连亲她的含义是什么都不懂，只不过是觉得这样舒服罢了。”
魏沉碧被她毫不客气地嘲讽了一波，以前她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动怒，但这次竟然——
直接将魏沉白的意识重新摁进了深渊。
甚至……
手腕上还重新亮起了金光。
江静影被面前人陡然变得冰冷的架势弄得一愣，带到瞧见她自-虐一样重弄出的金光之后，她茫然地开口喊了一句：
“魏沉……碧？”
魏沉白被她驱赶回意识深处，却罕见地没有因为疼痛变得暴躁，反而是大肆嘲笑她，毕竟魏沉碧这反应就直白证明了：
她被成功惹怒了。
魏沉白哪能放过这个挑衅她的大好机会？
哪怕意识在脑海深处疼的都快要裂开，她也坚持笑出声来：“哈哈哈！魏沉白你也有今天！”
“小影喜欢的是我，想当对象的人也是我！哎哟我还你以为你多看得开，随时随地一副割断了尘缘立刻飞升的样子，原来你没有心也会为情所困呀？”
“啧，稀奇。”
为情所困……吗？
魏沉碧不是没有见过那些有情人的样子，或者说，她做的是这样降妖除魔的事儿，怎么可能少见人间爱恨情仇？
多少厉鬼生前不过是个普通人，不过是希冀自己有个幸福快乐的家庭，结果到最后只落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就连魂飞魄散的时候，也是极度不甘的。
那会儿的他们哪有生前快乐又对未来充满希冀的样子？
他们被怨恨围绕，永远无法从这梦魇中挣扎出来，求得就是同先前的情人同归于尽，两败俱伤。
魏沉碧从来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看他们的模样就觉得，拥有七情六欲也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她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快乐，但她也不会懂痛苦。
她隐约知道自己的事情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会恨透了魏家，也或许会觉得少时的经历苦痛——
但她没有。
她对魏家没有任何感觉，也不觉得自己苦，更不觉得需要感受什么快乐。
直到遇见了江静影。
她第一次有这样明显的情绪变化，尽管连这样变化的原因是什么都不清楚。
只知道……
她不想让这人成为魏沉白的。
想到这里，魏沉碧手边的金光更盛了。
江静影虽然看不出这金光的作用究竟是什么，但是也能隐约依据魏沉碧的心情变化、以及这金光的强弱，看出魏沉白大概是遭罪了。
她拧了拧眉头，抬手就去握魏沉碧的手腕，一点儿都没想到这光是不是会伤到自己。
入手的温度非常烫！
江静影的掌心才刚刚接近，魏沉碧那金光就倏然灭了，只剩下一圈泛红的手腕颜色提醒着方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江静影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拧得更紧了：“你这……不痛吗？！”
魏沉碧被她训了，身上那股让所有人见了都退避三舍的气势无端端一收，竟有种微妙的弱势体现出来。
像是……
被主人骂了的家养犬。
明明对着外人只是低沉的吼一声就能震得人心肝直颤，但在主人跟前，愣是耷眉臊眼地没精神，委屈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江静影也是声音大了点才发现自己竟然凶了魏沉碧，只是拿着她的手腕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烫伤碍眼，恰好电梯门开了，她带着人往剧组去。
小助理远远看见她，还道自己真是机智，从不打扰自家小姐和魏老师的相处——
结果走近看见魏沉碧手上的痕迹时，她愣了愣，问道：“魏老师这是怎么了？”
江静影抬眼看她，“你来得正好，能帮我去附近的药店买点儿烫伤膏吗？”
小助理应得飞快：“诶！好的！马上就回来！”
跑之前她不忘回头关怀：“小江老师您没有被烫到吧？”
江静影摇了摇头。
……
几分钟后。
剧组，化妆间。
江静影看见魏沉碧手上的红痕消退了点，愣了一下，拿着的棉签棒都已经粘好了药膏，这会儿却停在半空中。
魏沉碧缩了缩手，不自在地看着别处，虽然声音还是没什么情绪，但明显比平日里小了很多，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朋友面对大家长那样：
“不用上药。”
“很快就会好。”
“我本来就是这样。”
话音刚落，江静影沾着药膏的棉签棒就已经糊了上去，甚至力道还有些重。
魏沉碧动都不动，似乎对这疼痛已经习以为常。
本来打算上药的时候用点力，好让她长个教训的江静影，如今看到她这个反应，又莫名狠不下心来了。
她突然想起了一种宠物猫。
被培育出来的时候就是痛觉迟钝的类型，为的就是满足一些养宠人士的特殊爱好，所以哪怕重重踩到它的爪子，它也会很久之后才感觉到一点疼痛。
但这样的结果是……
有一些猫猫因为伤势太重，又没有及时反应表达出来，就这么伤重难治死去了。
她现在觉得魏沉碧就是这样的类型。
碰见疼痛一声不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对伤势习以为常，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可能遇见过比这更夸张的、甚至是成百上千倍的疼。
被那金色光轻轻撩到的江静影就已经能感觉到那一瞬的疼，这会儿亲眼目睹了魏沉碧的自然反应，忽然就有点儿明白了她昨日所说的，小时候的那种疼痛是什么级别。
她只是用个“痛”字来一带而过，但那里面可能蕴含着江静影无法想象的痛苦。
江静影一声不吭地给她轻之又轻地上完药，突然扔掉了棉签棒，把人拉到了怀里。
魏沉碧陡然被她抱住，不太明白方才还能察觉到她的怒气，为什么这人这个瞬间又变成了悲伤？
但这不妨碍她小心地抱上江静影的腰，与她肌肤相贴的刹那，昨日的那种愉悦和舒适又冒了上来。
江静影声音有些沙哑，开口的一句话中间哽咽了好几次：
“我……我应该、应该早一点来的。”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魏沉璧自己的设定，但是到了这一重，江静影才意识到，魏沉璧的意识世界究竟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这悲惨的身世是她现实里的映照，虽然不是一模一样，其间肯定有放大的效果——
但这不过只是第三重而已，魏沉璧在这世界的人格意志设定就如此糟糕透顶，江静影根本无法想象再深层里面的她，会崩坏扭曲到什么地步。
她正在一点一点地自我毁灭。
江静影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魏沉璧先前说不想醒来的时候，她就发觉了一点这人这方面的倾向。
那时她以为魏沉璧是太累了，说的一时胡话，又或者是对现实太失望。
可现在……
魏沉碧听见她的话，以为她的意思是该早点认识自己，想了想，她摇了摇头，认真道：
“你能来就很好。”
“无论早晚，你出现在我面前就很好了。”
魏沉碧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现在才品出点儿人间滋味来，哪怕没有心让她在这方面的体会模糊又迟钝，但她终究还是开始渐渐明悟。
然后明白为什么七情六欲让人苦，却又让那么多的人甘之如饴。
她能意外尝到，已经是幸运。
不奢求更多。
江静影将眼中的热意藏住，扣着她的腰，认真道：“下次不能这样——”
“哪怕小白做错了事，你也不能这样做。”
“而且痛要说出来。”
“会哭的小朋友才有糖吃，懂吗？”
魏沉碧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同她直言：“可我不喜欢她凑近你。”
江静影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腰：“你不是跟我说，她只是你的一部分吗？”
魏沉碧：“不一样。”
哪怕她说不出哪儿不一样。
但就是不喜欢，也不高兴。
想了想，魏沉碧又接了一句：“别的都可以和她分享、任她胡闹，但你不行。”
江静影被她这和自己真情实感吃醋的模样逗笑了。
魏沉碧顺着自己难得不讲道理的结果往下思索半晌，补充道：“小黑也不可以。”
江静影：“……”
行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应付这场面了。
一回生二回熟，她现在已经能熟练地双手握着四支浆了。
听见外面导演的声音，江静影准备起身，拉了拉魏沉碧：“走了，开工了。”
魏沉碧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问她：“你还难受吗？”
江静影不明所以：“嗯？”
魏沉碧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刚刚哭了。”
江静影：“……”
她失笑，拉了下这人的手：“把你刚才答应我的事情都认真做到，我就不哭了。”
魏沉碧点了点头：“好。”
……
整个上午。
魏沉碧熟练地在导演喊开始的刹那，将魏沉白放出来，又在结束的片刻，将她摁进意识深处。
不给她一丝一毫和江静影独处的空间。
王导和张导不明真相，看着在镜头前瞬间切换出来的状态，叹了一句：
“这入戏速度……”
“魏老师是吃这碗饭的。”
知道事实的江静影在旁边垂眸：这能不快吗？这是切换人格本色出演，一般人学不来的。
等到了休息时间。
魏如年在场外跃跃欲试想找魏沉碧去处理鬼怪问题，江静影在旁边看了看，刚准备喝点水休息，就见小助理哒哒哒跑来，同她小声道：
“小、小姐，先生和夫人找到剧组来了！就在外面等你呢！”
江静影喝水的动作一顿：“……”
小助理还添了一句：“他们还带着那个方家的大儿子！就是之前想让小姐你和他结婚的那个，还骗了你跟他订婚的那个，小姐我们这回难道只能逃婚了吗？”
江静影：“……”
江静影：“？？？”
骗我订婚是什么操作？
不远处。
无心听魏如年话语，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江静影那边的魏沉碧，成功听见了关键词，不轻不重地抛过来一句：“逃婚？”
江静影：“……”
她瞪着小助理，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啧。
她才刚哄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