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
淅淅沥沥的水声把江静影的神志从混沌中拽离。
她迷蒙地睁开眼睛,浓黑纤长的眼睫毛抖了抖,将室内昏黄的灯光细细密密地漏进她黑凌凌的眸子里,刹那间恍如漫天流星坠入深海那般,眼底漫上憧憧的暖意。
江静影有片刻分不清自己身在哪儿——
瞧着天花板上的粉色星星壁灯恍惚了一会儿,先前的记忆才慢半拍地浮上心头。
她遇见了两个魏沉璧。
一个热情如火,俨然是与她正在热恋的模样;另一个是高中模样的,好似与她也有不少瓜葛,却自称名姓为“魏沉”。
走出酒吧的她在后门的小巷子里遇见了魏沉,本想借着失忆的借口套取些“前情提要”,却没想到……
“你能吃海鲜?”
“不能呢,但是姐姐方才不还说自己失忆了么,怎么还记得这事?”
与魏沉的对话猝然终止与此。
下一刻——
小孩儿沉默地低下了脑袋,表情被额前的刘海碎发挡了挡,一言不发。
江静影莫名从这气氛里察觉出了不妥,正想反应,对方的左手不知何时已伸向背后的书包,瞬间从里头摸出了一瓶奇怪的喷剂,对着她的脸“滋”了一下。
来不及防备的江静影被喷了个正着。
格外刺激的味道扑了她满脸,头晕脑胀地倒下时,被迷了眼的她最终也没能看清魏沉的神情。
想到这里,江静影忍不住觉得头疼,她明明记得高中时候的魏沉璧阳光得很,为什么意识世界里的对方却是这样……?
她的身体还留着些中招的后遗症,颇有些酸软无力,眼睛发痒、不断地分泌出生理泪水,连抬手都觉得疲惫——
江静影正想习惯地捏一捏鼻梁,以便冷静地思索眼下的情况,然而右手手腕方动了动,便听到一阵金属撞击的轻响声。
与此同时,手腕处明显被一道冰冷的温度缠住,让她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江静影缓缓转过脑袋看去。
只见她的右手手腕上绑着一个银圈,侧面连接着一串银色的锁链,遥遥坠向床头那一道道的柱状栏杆,牢牢在其中一道细杆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底下还扣了个大锁。
见此情景,江静影头顶慢慢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什么情况?
她又不是什么危险品,为什么要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地锁她?
江静影又动了动左手,却发觉还是一样的情况。
金属撞击声叮叮当当,而她先前听见的淅沥水声,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就在江静影与解放双手作斗争时,不远处飘来一句轻轻地问话:
“醒了?”
江静影正半跪坐在床上,微蹙着眉尖抬眸望去——
洗完澡的魏沉从不远处慢慢走来,先前穿着蓝白校服时,她身上还有明显的书卷气,如今换上了雪白的浴袍,却隐约可见日后的模样了。
魏沉额前的碎发被打湿成缕,如今已被拨到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鼻梁峰谷弧度自然,比起酒吧里那位,气质显得清纯自然许多,天然去雕饰。
只是现在她的眼底却捎着奇特的情绪,让江静影一时辨不清她的情绪。
就在江静影打量魏沉的时候,魏沉也在注视着她。
“哒”一声轻响。
魏沉抬手拍下了旁边墙上的开关——
天花板上的壁灯瞬间换做白光,倾洒下来一片雪色。
江静影不适应地偏着脑袋闭了闭眼睛,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亮光。
从来都冷淡、高傲的人,此刻却因着手腕的束缚,而不得不跪坐在雪白的鸭绒软被里,光线落下来之后,她的面庞、衣领漏出的天鹅颈、精致的锁骨,无一不白。
就连被窝里隐约露出的那块脚踝骨上覆盖的皮肤,都嫩的好像要发光。
片刻后,江静影重新睁开眼睛看过去,并不知自己冷淡的表情在对方眼中已经变了模样,因为眼中发痒不舒服,此刻她的眼眸微微泛红,配上此刻略显弱态的坐姿,以及手腕上细长的、反射着寒光的银链子——
就像是一只被豢养起来的笼中雀。
华丽而又脆弱。
“魏沉。”就在魏沉为眼前的一幕微微变了呼吸节奏的时刻,江静影开口喊了她一声,而后淡淡道:“你在做什么?”
魏沉听了她的话,肩膀抖了抖,面上轻笑出声。
她一步步走近,走到那张雪白的床铺前,抬手按在了江静影莹白的脚踝上,让她一时间无法变换姿势。
略微俯身,摩挲着手掌下那片肌肤的同时,魏沉直直地看向江静影的眼中,说话时唇角的笑意并未回落:
“我在做什么,静影姐姐不是很清楚吗?”
江静影眉头拧得更紧。
魏沉却凑了过去,用额头轻轻贴上了江静影的额头,这样的距离说话时,两人的气息吞吐都交融到了一块儿,极易给人以亲昵的错觉。
她垂眸盯着江静影耳侧轻灵摇晃的金色叶片,轻声道:“我是真的很喜欢静影姐姐。”
“但是你又做了什么呢?”
“你说了要等我长大的,可你却背叛了我,跟别人约定终身……”
说到后面,魏沉的嗓音已经低到带了喑哑,好似不论提及这伤痛与背叛多少次,她都无法释怀。
江静影不适应与这样的她相接触,被压住的腿动了动,却被对方按的更紧,几乎被摁实在被窝里,床铺上都凹下去明显的褶皱,麻意从脚腕处顺着小腿一路往上爬。
她只能偏开头,抿了抿唇,拒接这口黑锅:
“魏沉……你先把我松开……”
“我不。”
魏沉看着她闪避自己的模样,眼底情绪沉了沉,最终却只跟过去凑到她的耳边,檀口微张,以贝齿轻轻衔住江静影耳下的叶片坠子。
她的舌尖碰到那冰冷的温度,纤薄叶片总给人以锋利的错觉,好似下一秒就要割破她的舌头,与江静影带给她的感觉相似。
明明她克制得没再贴上来,然而江静影却觉得这比所有的动作都要情-色。
那隐忍的情绪里,藏着恨不能将她剥皮抽骨、吞吃入腹的疯狂。
魏沉轻咬着她的耳坠,唇齿间吐露出的话语带着些许模糊,模糊了情绪里的偏执:
“既然姐姐不想守约——”
“那只能由我来帮姐姐履行诺言,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等我长大,然后只属于我一个人,好吗?”
江静影:“?”
江静影:“!”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着魏沉这话说得她毛骨悚然,背后的汗毛都要根根直竖。
奇特的求生欲之下,江静影清了清嗓子,决定兵行险招,搏一搏。
“魏沉,你听我说。”
“其实我们现在在的世界,是你的意识世界——”
江静影决定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让人清醒!
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她忽然听见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像是镜面将要破碎,“咔咔咔”不堪重负的声响由远及近,江静影睁大了眼睛,瞧见地面、天花板如同被巨力挤压那样露出蛛网一样的缝隙来,那裂痕慢慢变大,最终竟蔓延到了床铺上、被褥上……包括,她身侧的魏沉身上。
江静影整个人犹如落入镜花水月铸就的幻境里,幻觉破灭,于是整个世界也跟着毁灭——
世界里的一切都定格了。
一动不动,归于寂静。
荒诞,又恐怖。
极度的寂静里响起“咔啦”一声。
不知哪里的蝴蝶扇动了翅膀,整个世界都在这声响后破碎,片片掉落,露出黑不见底的原貌,仿佛镜框摔碎,连带着里头的相片一同被划破。
江静影眼睁睁看着所有归于涅槃——
连她也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渊落去。
心脏处的失重感再次传来。
……
“江小姐?能听见我说话吗?”
“检测到……活跃度上升……连接失败……”
“滴度……滴度……”
纷杂的声音涌入江静影的耳中,她从意识世界中清醒,如同夏日在海底潜水几近耗光氧气时终于浮升到水面,知觉的回归伴随着窒息般的疼痛感,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身上哪里作痛。
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在指导人员的引导下不得不闭上眼睛,缓过这一阵被人从意识世界排斥出来的异样感。
阖上眼皮的时候,她清楚地意识到: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她被魏沉璧赶了出来。
江静影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也并未意识到,她拧着的眉头一直未松开过。
……
两个小时后。
江静影缓过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将魏沉璧的助理朱莉喊过来,问她:
“她有没有接过一些类似反派的角色?”
“比如年少失怙、生长环境糟糕……”
朱莉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道:“有啊。”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如数家珍:“上上部的《月影》里面,魏老师演的角色是一个从小重病缠身的大小姐,却因为容貌太盛被姐妹们推下悬崖,因此毁了容,后来修成一身邪功,将那些仇人都做成了人皮灯笼;先前还有一部电影《十三城》,魏老师在里面是个心理扭曲的大魔头城主,最喜欢徒手捏碎人的脑袋……”
江静影沉默:“……”
好了,破案了。
她很久没有关注魏沉璧的事业,竟不知她原来最近接的都是这样的剧,难怪意识世界里头的魏沉会是那样的……
“我记得她以前好像不怎么演反派。”江静影抬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按压自己的鼻梁,随口说了一句,语气冷冷清清。
朱莉讪笑着,想说魏老师这几年喜欢挑战不同的角色,但不知是不是江静影说话的气势太盛,她最后竟附和了一句:
“是,也就这两三年的事情。”
江静影捏着自己鼻梁的动作停了停,修长的手指如竹节一般节节劲直。
室内的空气莫名沉重了些。
朱莉隐约又寻到了一丝当初到江静影家里时的局促感。
对话中断良久——
江静影再次开口,眉宇间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今天还能再试一次吗?”
朱莉面露诧异。
……
与专业的唤醒师简单地交流了片刻,补充完能量的江静影再一次进入了魏沉璧的世界——
意识下沉的时候,她模模糊糊地回忆着“专业人士”的告诫:
“一般在潜意识世界中,她的本我形象是固定的,辨别她的唯一办法是——谁能对意识世界造成决定性影响,谁就是她的本我意识。”
看来……
她应该多接触魏沉才是。
江静影下定决定的时刻,脑海中却依然闪过先前那道火红的身影。
这次,她醒来后见到的环境令她微微一怔——
黑白双色的欧式设计将整个世界切割成单调的黑白,她坐在柔软的办公皮椅里,面前摆着的文件夹堆得小高,桌角右边的小仙人球开出的粉色小花是室内唯一的活泼。
这是……
她在DL公司的办公室?
江静影眼中闪过错愕。
魏沉璧的意识世界里,怎么会有她办公室的景象?
而且这盆栽……还是最近的。
她还在发愣,手机铃声已经响了起来,身体比她的意识先动:“……你好。”
“静姐还没下班么?那我直接过去找你吧,等我十分钟,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芒果。”
活泼清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江静影垂着眼眸,动了动唇,这次终于毫不迟疑地吐出那个名字:“魏沉。”
“是我,姐姐是忙得都不记得我了么?”
江静影默然,眉眼情绪仿若清晨山腰一层环绕的迷雾,看似凝重,其实风一吹就能散。
她很快松开眉头:“没有。”
“那姐姐等我呀,半小时后见~”
“嗯。”
江静影挂了电话,捏着手机,正准备松一口气——
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颇有些好奇地去翻面前的文件,想知道里头的内容是否跟自己在公司看的一样,随手接起:“你好。”
“猜猜我现在在哪儿呢?”那头传来的声线格外婉转好听,是刻意在情人跟前放软的语调,搀了蜜糖似的连话都能说出甜味来。
江静影听的却是一震:“……!”
她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不自觉喉间吞咽一下,好在她性子冷淡久了,平静的面具不论如何都能维持住:“在哪里?”
那头传来笑嘻嘻的调子:
“在你公司楼下呀。”
“快,趁着民政局还没下班,我带你去领证。”
江静影:“……”
江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