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 威尔逊医生从听差那里得到了电话,放下手中正在进行的手术, 无视那实验病床上实验体的惨叫,由护士帮忙取下双手上的橡胶手套, 过了一道严格把手的门,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便接到了日向将军的问候。
威尔逊的办公室内整洁干净, 只桌子上压了一块儿玻璃,玻璃下面是无数他父亲笔记的纸张,密密麻麻的字母组成一个个离奇的故事,威尔逊曾经将其奉为圣经一般的存在,为了重见父亲当日见过的奇迹, 千里迢迢的来到中国,但结果却很不愉快,他精神方面出了一点问题, 很怀疑自己过度魔怔产生了幻觉, 又怀疑当真有人伪造了他父亲的笔记来迷惑他想要坚持科学之路的心。
日向将军是威尔逊前段时间合作的合伙人, 受邀参加日军人体研究计划,作为其中最有知识技术的外国人,威尔逊很受优待,他同日向将军也讲过自己执迷不悟一个双生子的过去,日向将军当时喝了一点酒, 闻此言竟也是很好奇, 兴致颇高的对威尔逊医生说:【说到这里, 威尔逊医生有没有兴趣来看看我的收藏呢?】
威尔逊点头,说:【若是将军的收藏,那我一定是要见识见识的。】
日向将军哈哈笑着,和对待其他人都不同的亲热招待威尔逊医生到楼上去,打开那一扇总是紧闭着的房门,然后开了灯,伸手展示屋内所有的瓶瓶罐罐,说道:【我想日向将军一定也是喜欢这些的,不然也不会邀请您来看了。】
威尔逊定睛,只见偌大的房间满满当当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动物的标本,空地上瓶瓶罐罐里绿色的液体内盛装的不是别的,而是各种奇奇怪怪的人!
大多数畸形体还很小,被装在一个不足腰高的罐子里,曲面玻璃将里面的怪物拉伸得格外可怕,其中以双头人与四只手的怪物最为夺目,其他的怪异之处不是破开了肚子便是打开了脑子,还有各种变异的动物,林林总总,怕是将世上所有的怪奇都搜罗了过来,整理成如今这样一个可怕的博物馆。
威尔逊自此和日向将军有不少共同语言,虽然日向将军只是热爱收集,他是探索发现,可两人的爱好总是有那么一点交集,此时日向将军打电话过来,开头便是一句:“威尔逊医生!实在是太幸运啦!我这里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你准备准备,马上就可以开始你的研究,来证明你究竟是被骗了还是记忆有偏差。”
威尔逊医生当即想到了顾葭,他激动起来,连手都握着电话听筒发出一阵汗,说:“是那位顾葭先生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他!天啊!”
“快来快来,我也想要知道你父亲是不是真的给一个男人接生过,若是真的,他能活到现在真的是很不可思议,若是能将他儿子也抓来研究一番就更好了,只可惜那人从狱中逃跑,暂时没有消息。”
威尔逊医生喜笑颜开的连忙说:“这倒是不必急于一时,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证实的。”
“这个不管,我相信是真的!医生你都这么说了,我又从旁的地方得知了这些事情,哪里还能是假的?!”
“若是真的,那么那位顾先生的肚子里应当还有当初我父亲没有剪完的残留组织,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若是发育得完整,不知道能不能再怀一个,到时候他的科研价值就更大了!”威尔逊医生说到这里,感觉好像已经确定自己记忆没有错误一样,仿佛看见了顾葭肚子里那些和正常男性不一样的地方,他将名留史册,将在国际医学上留下像父亲那样的名声!或更甚之!
挂掉电话后,威尔逊医生紧赶慢赶前往将军府,实验室在距离将军府较远的地方,方才还有奇怪的爆破声传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这与威尔逊无关,他一边整理仪表,一边看了看时间:晚七点四十一分零五秒。
另一头,被威尔逊医生牵肠挂肚的实验体顾葭顾先生在王翻译的护送下已然是到了将军府顶楼的空房间内。
将军府顶楼那一层都属于军-事重地,轻易不能有人上来,此刻却有白大褂的医生拎着一个小箱子小跑进入,看也不看的连着给几乎是昏迷的顾葭打了三针,这药剂或许是对症了,又剂量很重,立即便见效了,他腿上的受伤处顿时没有飙血出来,各项伤口都得到了命令一般,开始自我修复。
白大褂对这位将军亲自吩咐要好生对待的俘虏充满小心,在看俘虏情况稳定后,当机立断取出了卡在大腿肉里的子弹,子弹勾连出一丝肉,瞧着总是让人感觉到难受。
好在白大褂的技术很好,迅速给消毒后又急忙缝合,最终在顾葭的大腿上缠了一圈圈的绷带,清理干净那一腿的鲜血后,默默又退出房间,自始至终顾葭哪怕醒来都没有看清楚白大褂的脸。
顾葭退烧后,心脏供血也足够了,之前崩溃慌不择路的跳楼行径在他现在想来竟是后怕不已,他当时怎么想着药去寻死呢?没有必要的,不要怕,事情没有到最后一刻,总还是会有转机的。
他虽然这么想,可对日本人的残暴程度也是有所了解,哪怕再怎么自我安慰,自我加油,总也有些无法控制的悲观和幻想。
幻想自己若真的在这里被人了解个彻底,自己的尸体会被人封存什么的倒无所谓,那时候他都死了,死了,别人说他的流言蜚语,各种谈论他都听不见了,也就不必要在意,只是他的无忌还活着,到时必定要受到影响,指不定有人也想要抓了无忌来看看和正常人有哪些不一样,那才是他最害怕的事!
顾葭最怕的,就是给弟弟带去麻烦。
他在这里思维紊乱的胡思乱想,下头有人为他一路追来将军府,站在外面举着相机抱着个婴儿喊王翻译王尤的名字。
日本兵因为见这人拿着相机,嘴里时不时飙几句英文,不多时又来了好几个报社的记者,一齐对着将军府大门咔嚓咔嚓一顿乱拍,没有人敢开枪,只能立即去通报外面的情况给王翻译听。
王尤此刻正是发愁呢,他见医生出来了,连忙问了问顾葭的情况,可想要进去看看顾葭,却是不能。
日向将军下了命令,要等威尔逊医生来了以后再拆礼物,这期间谁都不可以进去,顶楼那放着顾实验体的房门口堵了两个站得笔直的大头兵,根本不买王尤的帐。
王尤心中有些忐忑,听到顾葭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后,也并不愉快,因为这个本来已经到手的东西,好像突然又从他的手里溜走了……
“吵吵吵!外面为什么这么吵?!”他心里不痛快,皱着一张磕碜的脸质问起来,还不待身边的日本兵回答,就有从门口来的守卫对他一跺脚,行了个礼,说道,“王翻译,外面来了很多记者,点名要采访你。”
王尤听闻此言,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边走出去一边说:“怎么突然要采访我?”
那守卫不知,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日语,王尤干脆自己前去看看,走路都带着风,趾高气昂的好像是去接受表彰。
一走出去,将军府外果然围了不少记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各国都有,对着王尤就是一顿拍,说着个子的问题,而王尤听不懂,他只懂日语和中文,好在眼尖发现了正前方抱着小婴儿的唐茗,一时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傲来,他走过去问唐茗,说:“唐社长,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让你的同行们都回去,不要堵在这里。”
唐茗却好像根本不知道王尤抓走了顾葭一样,开口便说:“得到消息,英国甜点屋的哈维伯爵的妻子被王翻译抓走了,目击者看见王翻译在医院五楼扯住了一个穿黑色裙子的女人,可是属实?!”
王尤一愣,顿时将那个叫做哈维的伯爵信息翻了出来,这人是英国贵族,在上海开了茶点屋,算是不能得罪的人物之一,自己若是承认抓了英国伯爵夫人,这岂不是让英国不满?到时候将军护不护得住他都是个问题。
更何况他的确没有抓。
王尤义正言辞的说:“这是谣传!绝没有此事!”
唐社长却又说:“但欧维伯爵坚持说那位穿了黑色裙子的就是他即将娶回家的夫人,已经加入了英国籍呢,王翻译亲自将其送到将军府来,要不然请那位黑裙子的女士出来解释清楚?对了,欧维先生马上就到!王翻译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尤简直觉得莫名其妙,那个叫做欧维的怎么可能会来?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唐茗微笑:说的就是瞎话!
他妈的,之前在陆公馆好在有自己听偶像顾三少爷的计划,在那复杂的计划里记住了一个关键人物——欧维伯爵。
他在发现顾葭被王尤弄到手后立即奔向欧维伯爵的茶餐厅,将顾葭托付给自己的几车西洋钟藏匿地址给了欧维伯爵,让其帮忙告诉所有外国记者自己的夫人被日军走狗王翻译抓走。
得了宝贝的欧维伯爵答应帮忙,却不会给钱,这算是乘火打劫,但唐茗也没有办法,他可不是顾葭,能够和这样那样的狐狸们谈笑风生又全身而退。
在外国记者面前,就连日向将军都不敢乱来,生怕报导到国际上去,影响又不好,会被上面斥责降罪。
然而唐茗这边机智果断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顾兄并非是王尤一个人想要才抓走的,而是日向将军想要。
他想要让众人逼迫王尤放了顾葭,毕竟顾葭明面上是没有什么把柄在日军手里的,对日军也没有什么用处,这日军就没有什么理由抓人!赶紧放了算了!
可谁知道王尤这边根本没有办法决定顾葭的去留,反倒是脑袋转了转,对唐茗说:“那你等一等,我去回禀将军。”
王尤找着机会和将军说顾葭那人并非真的是生过娃的人,连自己被邢无等人欺骗的借口都找好了,正是苦于没有机会呢,现在好了,上去好好解释一番,再加上外头那么多记者的压力,人一定是能放走的!
只要不落入将军手里,死在手术台上,王尤觉着凭借自己的力量,怎么也能将顾葭这个漂亮的骚兔子再弄到手里来!
他满怀壮志的去了,结果刚说了楼下的情况,说了自己可能是被诓骗的事情,结果就只得到正在处理公务的日向将军一个巴掌!
日向将军声音冷漠:“王桑,不要和我耍花样。”
只这么一句话,顿时就叫王尤忐忑得浑身忍不住打颤,疑神疑鬼自己会被抛弃,立即放弃了顾葭,不再多说什么,他很明白将军话里的意思,这是让他打发走下面的记者,不然他也没有用了,没有用的狗,即便是救过主人的,对将军来说都是废物。
他不能失去现在的一切,死也不能!
王尤立即低头下去,离开将军书房,前去和唐茗回话,他站在唐茗面前的时候,脸上的巴掌印还清晰可见,让士兵们朝天空开枪后,吓跑了所有外国记者,对着唐茗说:“你也走吧,没什么消息给你。”
唐茗哪里肯?
但是却装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说:“既是这样,那我等伯爵过来再走。”
王尤深知这件事绝不可以让伯爵过来,而且看当时将军的表情,很不害怕这件事,他便也理直气壮的说:“来了也没有用,这是日军内部的事情,和伯爵夫人没有关系,他认错人了。”
唐茗没办法,他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使出最后的绝招,将怀里的婴儿递给王尤,说:“那如果这样,我也没有法子了。对了,王先生不是和顾兄很熟吗?他说要养这娃娃,但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害我到处找他,可我又不能久留上海,请你见到他的话,代为转交。”
唐茗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副信任王尤的表情。
王尤看着那三瓣嘴的娃娃,不耐烦得很,但又觉得兴许送这个进去给顾葭是可行的,他或许可以见见顾葭呢……
于是接下来,打发走唐茗,上楼去。
唐先生在装模作样的离开将军府外后,藏在一个隐蔽但可以看见将军府的角落哆哆嗦嗦的抱头祈祷:“一定要交到手里!一定啊!一定!”他真是疯了,没有办法才使用这最后一招!
他往那小婴儿肚兜里藏了一把改良小□□,是间谍用的,非常精致的□□,本来是从外国间谍身上的来的好东西,现在给顾葭送去,是他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他利用小婴儿,做着没有把握的事情,只恐怕小婴儿被发现怀里藏枪,又害怕小家伙到不了顾葭的手里,被丢出来饿死。
唐茗一边咬指甲,一边瞪大了眼睛看将军府,生怕看漏了一点儿内容。
他这样的破釜沉舟,无非是愿意为了救顾兄担上一条小生命的罪业,心有戚戚,诚惶诚恐,却又不后悔,只是祈祷再祈祷……
王尤这边领着兔唇小婴儿又去见了日向将军,说明来意后,日向将军在王尤意料之中的同意将小宝宝送进去了——毕竟将两个怪物放一起,很是有趣——但依旧不让他去送。
王尤脸上笑嘻嘻,心中直骂娘,下一秒听见日向将军说,到时候做实验,大家再一齐围观的时候,王尤更笑不出来。
这人开膛破肚后,怎么可能还活着?
不可能的。
八点整,顾葭从一位士兵手里得到了他的小叔叔——一个襁褓里的婴孩。
莫名其妙的送来了这小家伙,顾葭免不了担心应该领着陆成琳离开上海的唐兄。
可他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有能量来搭救唐兄?
顾葭抱着小陆,不知如何是好,连问问现在情况如何的人都没有,只能安慰不知命运如何的小陆说:“别怕,这世上的事总是否极泰来,我们现在已经算是最坏的情况了,好事马上就会发生,所以不要哭,你会没事的。”
小婴儿哪里听得懂顾葭这话,但却当真不哭了,只是呼吸喘得有些困难,让顾葭不得不疑惑这小人哪里不舒服,伸手解开小家伙绑得死死的襁褓,结果让顾葭大吃一惊!小家伙的肚兜里面居然有一把枪!
顾葭立时猜到,是唐兄送来这把枪的,这实在太冒险了!可又不得不感激唐兄冒险的勇气。
顾三少爷从未使用过枪,但看人玩过不少次,他没有杀过人,可现在也不得不做了!
——他想活!
然而只是一把枪怎么够?
这枪小的可怜,里面仅仅装了四颗子弹,他打谁,都会涌入一批日本兵将他打成筛子!
他倒不如干脆用枪先结果了自己,免得等会儿给他做开膛手术的医生来了,他指不定还要清醒着感受别人打开他肚子!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顾葭陷入困境,别无选择,将□□上膛之后,藏在腰后,打算也干一票大的,劫持这里最高的长官,然后只要他能挟持住那个将军,自己就能有机会离开!可是要挟持这里的日本太君简直是天方夜谭,他顶多挟持一下医生,医生若是对日本人来说不重要,那怎么办?那自己是打死对方还是不打死呢?
他思虑过重,根本在于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站起来挟持将军然后自己一个人拯救自己,逃出生天。
更何况现在他怀里还有个小家伙,自己抱着个小家伙更不可能完成劫持人质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小家伙还有可能成为威胁他的筹码。
太难了……
如果是弟弟或者陆玉山在这种情况,他们一定是可以离开的,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呢?
顾葭想,弟弟会想办法利用这把枪一路杀到将军那里,至于陆老板,那人恐怕根本不会被抓,那就是个极端的人精,绝不会让自己陷入他这样的困境。
他叹了口气,手掌扶额,无可奈何的发现自己是如此无能为力,既是这样,那么不如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顾葭咬咬牙,忽地发现走一步算一步更适合此刻的他,那么就这样吧!看碟下菜,能劫持将军就劫持过来,能劫持医生就劫持医生,总要试一试,劫持后自己走不了,就找机会跟外界联系,只要能联系就行了!无论是让那两个他牵挂的人来救自己,还是让他们不要管自己,都到时候再说!
想到这里,外面一串脚步声打断了顾葭的思绪,他只能打起精神来深呼吸一口气,将小宝宝放在一旁,犹豫了一秒,又干脆将小婴儿藏在被子里,自己拿枪,一瘸一拐的站在门边儿去,准备对进来的第一个人进行捕获!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葭屏住呼吸,心跳快得几乎要让他浑身血液都在体内翻起波涛汹涌的海浪来。
脚步声集中停在门口,顾葭捏紧了□□,等待……
门把转动,门缝从顾葭这边渐渐打开,顾三少爷知道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失败了恐怕连和弟弟他们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他发挥得比他想象的更好!
只见顾葭这位柔弱的刚失血过多差点儿死去的娇气公子哥猛的从一旁冒出来,抓住一位头发颜色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白大褂,用手臂钩住这人的脖子,枪抵在这人的太阳穴上,然后后退了几步对所有人说:“不许动!”
威尔逊医生太兴奋了,以至于被劫持了还没有感受到恐惧,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顾三少爷,还打了个招呼说:“顾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顾葭心道,怎么是他?
但却没工夫和这人叙旧,看着外面三四个日本兵和王尤、一个疑似将军的人物,快速提出自己的要求:“如果不想他死,就全部让开!给我准备一辆车送我离开。”
他试探。
王尤看向一旁的日向将军,日向将军却只是叹了口气,用日语说了句‘可惜’……
“顾先生,我们不会伤害你,你这样是做什么呢?”日向将军饶有兴趣的走进来,根本不怕顾葭开枪似的。
顾葭确定这人就是最主要的人物了,怎么这个混蛋刚才不走在最前面啊!
可抱怨无用,他根本支撑不住威尔逊身体的重量,威尔逊只要稍微强行反抗一点,他就要摔倒,除非他开枪打在威尔逊的某些不重要的部位,不然控制不了反抗的威尔逊。
可开枪时他藏在威尔逊身后的身体绝对会因此暴露出来,那一瞬间,对方的枪手一定会瞄准他,他会死的。
“不要进来!”
顾葭暗暗叫苦,他不是个专业的杀手,根本没有办法做到号令全场听从自己命令的气势,他腿上又有伤,这日本将军又根本不怕他,他现在大概只能和这几个人僵持在这里,可时间越拖越长对他就越不利啊!
顾葭心一狠,稍微移动了一下□□,快速打在威尔逊的大腿上!
“啊!!”威尔逊当即大叫一声,“日向将军不要来了!”
“是的,不要再前进一步,不然我就打在这位医生的手上。”顾葭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说道,“一个医生,最重要的,应当就是他的手了吧?”
他说完,一颗子弹就擦着顾葭的脸颊滑过!
子弹灼伤顾葭的皮肤,但好险没有出血,可这样紧张的时刻,顾葭却开始因为情绪激动而流鼻血——这是血友病的自发性流血症状。
顾葭心想自己真是有点不争气……
“将军!不要前进了!快快退回去!我的手绝对不可以出事!”
“是啊……不可以出事,所以不如来做个交换如何?”顾葭鼻血流得很快,说话的时候,便淌进了唇里,染得顾葭唇瓣艳红无双,竟多出几分妖异的美丽。
威尔逊医生珍惜自己的生命,在梦想与生命之间做选择,当然毫不意外的只会选择后者,他的手就是他的命。
“你说。”威尔逊医生点头,“我会让将军答应你,但他恐怕不会让你离开,你也根本离不开,所以最好不要提出让将军太为难的事情。”
顾葭面上一寒,说:“废话多,我很清楚你对日本人来说没有多么重要,当然也不希望你死,没有人会比你自己更在乎你的手,所以现在你和我才是一伙的,知道吗?”
威尔逊医生一怔,心想这位从前天真善良、温柔烂漫的三少爷不知道从哪儿沾染了一身的匪气,但也恍然大悟地乖乖点头。
“我要一个电话,现在立刻马上。”
“给他电话!”威尔逊医生附和。
“好,电话拉一个进来。”日向将军双手抱臂等着,既不退让,也不再前进,只是站在门口打量这个漂亮的男人,发现原来中国也不全是病夫,还有这种自不量力的小兔子啊。
将军府的电话线都牵得很长,刚好每一层都有一个,有士兵立即执行任务,从走廊的尽头拉来一个座机,座机后面连着长长的电线,通体呈现白色和暗金色,是比较高档的那一款电话。
“很好,你们现在出去,我不会逃,但不喜欢别人偷听我的讲话。”顾葭又说。
日向将军偏不,他靠在墙壁上,用中文说:“顾先生要求未免太多了,我给你电话已经很好了,再没有比我更加优待实验体的将军了。”
顾葭闻言不动,他这样可怎么打电话?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办法,对威尔逊医生说:“现在你就是我的手,拿起电话拨个号码,快点。”
威尔逊医生不得不听从,他腿还伤着呢,现在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转盘号码播过之后,威尔逊还体贴的将话筒递给顾葭那只箍住自己脖子的手。
顾葭艰难的拿着话筒,举枪的手根本不敢从威尔逊的太阳穴挪动半分,就这样在极度紧张中等待香港那边陆家某位大哥接电话……真的快接电话吧,顾葭太紧张了,他在拿到电话后的瞬间,脑海里只剩下陆玉山这段时间天天让他记的号码,说是婆家的电话号,顾葭为此还蹬过陆玉山一脚。
婆家那边的电话大约两秒后便接通了,接电话的乃是顾葭熟悉的陆大哥陆云壁!
陆大哥正在打听从上海出发的船只消息,冷不丁来了个电话,那边未曾发生便让陆云壁直觉电话那头的人恐不简单,直截了当的问:“谁?”
“是我,大哥。”顾葭没时间分辨怎么叫陆玉山大哥,便也跟着叫大哥,“我是顾葭,我有话要同你说,你先别说话,我现在在上海日本将军府内,并没有如约上船,我现在手里有一把枪,只有三颗子弹,劫持了一个英国医生,但医生对日本人来说并不如何重要,我弟弟看样子已经不在他们手里了,因为他们没有用我弟弟来威胁我,陆玉山却不知道现在在何方,做什么。我受伤了,腿上中了子弹,虽然包扎过,但支撑不了多久,我还在流血……
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们,但想着大哥你神通广大,总是能够在上海找到其他人去通知他们,告诉他们我现在在这里,大约只能再坚持二十分钟,这是极限……
如果二十分钟内他们没有办法来救我,就不要勉强来,我不希望看见他们做无谓的牺牲,这没有意义。你告诉陆玉山,好好照顾我弟,告诉他以后不必为了我做一个绅士,继续做他的粗人吧,怎么开心怎么活。你再告诉他,谢谢他能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虽然我很少说出口,但真的,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人,非常帅气,以后若是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也希望他不要对那个人太好,这辈子当我一个人的牛马就行了,不可以做其他人的牛马蛔虫。
还有我弟弟,他是个好孩子,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我走了,让陆玉山做他的亲人,别让他因为我辜负来这世上一遭。
我……”
“等等,你别说了,你和我说这些我根本记不住!你等着。”陆大哥那边突然动静很大,好像是又给谁打了电话,然后争吵了一番,话题里隐约透露出要暴露什么好不容易藏入将军府的窃听器,“好了,顾葭,你和他们说,他们应该还在上海市内,你和他们说话,他们只要没死,就听得到。”
顾葭没懂什么意思,他方才说到动情之处,眼眶已经是湿润起来,睫毛黏在一起,翘得像是刚出水的黑色百合。
“喂?大哥你让我自己和他们说是什么意思?”顾葭说罢,震惊地听见屋外广播也出现了自己的声音,立时明白大哥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应当是电话里面就有窃听器!不知多少人费尽心力,千辛万苦才安在将军府里,结果却为了他暴露出来,“多谢大哥。”可此时顾葭已经开始因为鼻血流得太多感到眩晕。
他顿了顿,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之前将自己心里话都掏了个干净,自己难过的要命,于是不想说些让弟弟和陆玉山也难过的话,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概撑不到二十分钟后了,是注定要死在这里的,死前他第一个要杀了那个日本将军,第二杀了王尤,第三杀了这个威尔逊,三颗子弹打完,日本兵应该也开枪了,他会和威尔逊同归于尽。
——挺好的。
日本人在上海和南京杀了那么多的人,这位将军就是凭借南京的人头战绩升到这个位置,自己杀了他,也算大功一件,来生转世,给他一个健康完整正常的身体,让他和弟弟还是亲人,让他再遇到像陆老板这样爱他,但不偏-执变-态的爱人……
啊,好像有点贪心……
顾葭笑道:“喂,无忌,陆玉山,我很好,我在将军府顶楼,暂时安全,我有一把枪,唐茗送给我的,他很厉害,我收到了。唔……他们不介意我和你们说话呢,因为他们好像认为就算我和外界通话也没有用,我觉得是有用的……至少这样我可以告诉所有人我为什么会被抓来这里。
说来话长,那我长话短说吧,他们认为我曾经从肚子里拿出过一个孩子,这实在太荒谬了,如大家所听见的那样,我是个男人。但如果我曾经有和哪个小朋友亲亲密密的那样在一起过,我会告诉那个小朋友,我很荣幸。
对了……”
顾葭的声音有点缓慢起来,明显头晕状况严重:“陆老板,我现在郑重宣布,你是我爱人,顾无忌是你小叔子,你要从此爱护他,在我不在的日子帮我照顾他,还要拿钱给他花,直到他成家,你不能拒绝,不然我就告诉所有人你的小金库都藏在哪里。”
顾葭说到这里,已经不在乎羞耻与否了,他能感受到死亡逼近,不是晕过去被日本人再度捉住,就是杀了三个人被反杀,无论哪个结局,都很疼:“最后,无忌呀,你忘了哥哥吧。”他自觉坚持不住,准备开枪了。
“陆玉山,你不许忘了我。”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顾葭开枪了,同时将军府对面大楼顿时发生巨大爆破!碎石乱飞!所有人震惊慌张,日向将军更是皱眉不敢轻举妄动,让手下去查看情况。然而不到两分钟,将军府居然也突然发生爆炸!整座楼底层全部坍塌,向着前方倾倒。
顾葭没打死日向将军,但是却没有人再管他。
他捏着枪松开威尔逊医生,一瘸一拐的着急去抱床上的陆成琳,地面却比他想得还要快,直接裂开,他抱住陆成林后,躲在了房间的角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幸运了,他这片地面滑倒所有碎石上方后竟是完好无损,屋顶塌下来的墙壁刚好将他困在中间,形成一个安全却又无法逃出去的三角体空间!
陆成琳小朋友吓得一愣一愣,哭声震天,顾葭靠在墙壁角落,缩成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幻想是无所不能的弟弟和陆玉山来了。
他在废墟角落的黑暗中擦了擦鼻血,昏昏欲睡,手脚冰凉,但心却是滚烫,脸上也在笑。
不知道等了多久,兴许是几秒,又兴许是几百年。
有人一前一后踹开压下来的墙壁,在来自远方教堂的钟声里,爆炸与弹雨一般的枪声中,在绚烂无比盛夏那怒红色的火烧云天空下,高大俊美的陆老板身上都是血的朝他走来,急匆匆的拥抱住等待他的顾三少爷,声音温柔且有嘶哑的音色:“小葭,别怕,我来了!”
“哎,别怕,我来了……宝贝儿……你安全了,但是不要睡觉。”
“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我睡一辈子,现在不要闭眼,不然我一定忘了你,第二天就找四五个男男女女快活逍遥!”
顾葭一落入陆玉山怀里,一直忍着的眼泪再憋不住,大颗大颗的落下来,他又累又困,浑身都疼,虚弱地仿佛一碰就碎,连哭声都放不大声,由怀里的小婴儿代劳了。
“玉山,带我走吧……”顾葭耳朵里乱糟糟的,索性不听,但也当真坚持着不闭上眼睛,生怕这么一睡醒不过来,他听见自己慢吞吞说,“我不睡的,陆玉山……我想回家……”
“好,宝贝,我带你走!”
“我们回家……”